善愿師父靜靜地只是聆聽，待她說完，完全沒有任何驚訝的感覺。

“說了這么多，你來再想一想！是不是因為你認為某些事應該是那樣的，可它偏偏是這樣的！因為和你認為的不一樣，所以你就開始起煩惱，心就會覺得苦！”

“什么這樣的，那樣的？難道不是這樣嗎？”小燕子更迷糊了。

“要你一時之間明白，確實不容易。佛法修行理、事并行，才能逐漸轉化為你自己的體會和理解！先簡單這么和你說吧，佛家有幾個很重要的理念，比如因果，比如緣起，比如無常。你也常常聽到世人常說，世事無常，你覺得什么是無常？”

“無常？”小燕子雖然確實聽過這個說法，但是她從未深究過，真要她來講自己理解，卻磕磕巴巴起來，“我總覺得好像是大家看到或聽到一個人死了的時候，會這么說！就是一個人突然沒有了！”

善愿師父輕輕一笑，點了點頭，“你說的有些對，也不完全對！”

“對，又不對！”小燕子抓耳撓腮起來，怪不得別人老說佛法高深莫測。

這師父講話，總是又這又那的，好難抓住。

“你觀察到的確實也是無常的一部分！但是這是一種很明顯的、很粗重的變化，到了你面前，你才猛然發覺！一個人突然沒了，讓你一下子感受到那種巨變！

其實無常不是人死了，才叫無常！無常是我們這世界，或者說萬法都沒有一個恒常不變的存在，一切都在變化中，無時無刻。只是我們凡夫的心太粗重，無法觀察到這微細的變化。

這就是我叫你要每日打坐，時時去觀察自己的呼吸變化，身心感受的變化。當你慢慢體會到更細微一點的無常時，你就多認識自己和這世界一分。這種變化，你掌控不了，而你越想掌控，就會越覺得苦！”

小燕子朦朦朧朧好像聽得懂一點師父說的這段，可是她還是被繞暈了，“可是師父你說了這么多，和我剛剛說的有什么關系呢？”

“正因為無常，正因為無時無刻不在變化，所以一切因緣也都在變化。這就是它本來面目，而我們恰恰不接受它本來的樣子。你和外界連結的一切都是不斷地在變化的。此刻的你還是剛才的你嗎？和一個月前的你比呢？和七歲的你還是不是同一個你？”

善愿法師看著小燕子滿臉的問號，接著道，“回到你的故事。你的痛苦是不是在于你接受不了這個事，是不是？因為不接受，所以產生苦感，是不是？”

“可是那個仇人殺了我的爹娘啊！我怎么能接受？”

“但是這就是因緣在變化中呈現的它本來的樣子，現在它就是這個樣子，對不對？你想解決自己的苦，對不對？因為我們期望父母能長命百歲，我們期望萬事如如意，合家團圓。咱們中國人的吉祥話不都是表達同一個意思么？因為你的爹娘被仇人殺死了，所以可能不符合你原本認為父母應該長命百歲的認知，你認為你本來可以是合家團圓的。”

“可是難道期望父母長命百歲，期望合家團圓不對嗎？”小燕子對善愿師父的這番話除了不理解，更是震驚，完全顛覆了她從小所接受到的觀念。

“并不是不對，而是沒有用！無常并不會因為你的期望而不存在，是不是？所以你現在才會那么痛苦。你來問師父，不是想知道怎么能讓苦少一點？當你開始試著接受它的時候，你苦的程度便開始減少！而當你從心底真正接受一切可能的時候，你自然就不會苦了！當然這個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

“什么是接受一切可能？”

“舉個例子，我平日里是不是對著幾位小師父常說，要念念不忘個死字！這是為何，因為也許此刻師父還在和你說話，下一刻就可能死了。但是，哪怕下一刻死了，它其實就是因緣本來面目，它是正常的。當我能自然地接受下一刻的死，我就不懼怕死，死并不會像世人那樣必然帶來苦。”

“所以師父的意思是，我應該接受爹娘被仇人殺害這個事實，我應該原諒我的仇人！”小燕子半是詢問，半是質問。

“不是簡單地讓你原諒！而是讓你看清本質，看到自己苦的原因在哪里，我們才能從根源入手。我真的叫你原諒，你就能原諒嗎？當你往下一層層剝洋蔥般地剝開，你就會發現，苦并不來自于外界，而是唯心所造！我知道這樣的道理，你一時間無法明白或接受！但你可以以此為契機，來慢慢觀察，看看是不是這樣。

你可以選擇繼續恨，也可以選擇愛，也可以看清后放下。但你要知道，愛和恨本質都是一樣的，其實是同一個東西，里面扎染著貪嗔癡，會繼續牽引著你和你的仇人也好，愛人也好，生生世世，糾糾纏纏下去。

就像《楞嚴經》里的那個例子，以人食羊，羊死為人，人死為羊，如此死死生生，互相傷害，無有窮盡，苦自然也無止境。如果你真的想止歇，那就是從當下開始！”

“生生世世，糾糾纏纏下去！”小燕子喃喃自語，倒吸一口涼氣，“這太可怕了？我不想這樣！但是，怎么放下呢？把爹娘，把親人們都放下不是很冷漠，很殘忍嗎？”

“放下并不是叫你遠離！每個人都有過去世和這一世結下的各種緣，當下的起心動念又影響著未來的因緣和果報。緣起時聚，緣盡時散，就是如此而已！沒有好，也沒有壞，就是它本來的樣子而已！當你多參透一分，苦就少一分！到那時你會知道，別人經歷的苦，是你曾經走過的迷途，你幫助他離苦，正是慈悲，如何會是冷漠和殘忍！”

“那我的仇人呢？他殺了人為什么卻可以很心安理得？師父你不是說有因果嗎？可為什么這么不公平？”小燕子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因果自然不虛！但因為因緣是極其復雜的，每一個微小的力量，都會在因緣中起作用，我們只能看到那些非常粗重的，所以你并沒有看到全貌，才會覺得不公平。”

小燕子雖然云里霧里，但是對善愿師父有著天然的信任，“謝謝師父今日為我講了這么多！”

“確實講了許多，你一時理解不了也很正常！但你能多明白一分，便能多體會到一分法喜，你會感嘆佛陀他老人家所言不虛！”

小燕子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一禮，便要往門外而去。

“小慈！這每日念的心經里那頭一句里“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你可琢磨琢磨到底是何意！還有，師父這兒還有一個方法，歸結起來就是‘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

“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

小燕子重重地點頭，從師父房里退出來后，便一直不停地重復這四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