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等等我!等…等我…”丫頭五兒將肩上的包袱往上擼了擼,踉踉蹌蹌的向前面健步如飛的岑歡喜揮動著右臂,“你別走那么快嘛!小姐!我實在走…走不動了!”
聽著五兒上氣不接下氣的的叫喚,岑歡喜只得慢下腳步回轉身來。五兒看見小姐轉過身來,索性一屁股坐在身下的大石頭上直喘氣。岑歡喜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看著一臉愁容的五兒,沒好氣地道:“就這么幾步路,你至于這副樣子嗎?這行程還不到一半,你看你都歇了好幾回了。”
“小…小姐,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架,我又是什…什么身板。”仍舊氣喘吁吁的五兒打量了一眼身體結實的歡喜,好容易將氣息平復后,又將雙手握成拳頭錘著小腿肚,不滿地嘟囔道:“誰不知道你是岑家莊有名的練家子,就你那身功夫,有幾個人比得上,就連岑家莊的男人個個都敗在你手里,何況我這么個弱女子。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就別為難我了。”
“行了行了,歇一會就歇一會吧。”歡喜打開包袱,拿出一塊餅子掰成兩半,分了一半給五兒,看了一眼前方望不到邊的道路,道:“要不是岑家莊鬧瘟疫,你也不會跟著我受這遠行的苦。唉…以前我們岑家莊多熱鬧,一場瘟疫給害的,現在是死的死逃的逃,好好的村莊沒幾個人了。就連我娘…我娘也…”說到這里,歡喜的眼圈一紅,晶瑩的淚滴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五兒趕緊伸手替歡喜擦了擦眼睛,安慰道:“小姐,天災人禍,大家都不想的,好在小姐福大命大,能逃過一劫,以后一定有福報的。”想到夫人也不可幸免的在這場瘟疫中遇難,五兒深深嘆了口氣,痛心道:“夫人是個好人,要不是她當年好心收留我,我早不知餓死在哪兒了。所以,這輩子我就是你的人,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一輩子伺候你,一定不辜負夫人對我的好。”
“五兒…”歡喜看著這個和自己年齡相差不了兩歲的丫頭如此貼心懂事,不由得心生安慰,又轉涕為笑。
岑家莊前陣子鬧了瘟疫,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主仆兩人,趁著沒染上這波“惡疾”,緊趕著往京城投奔歡喜的爹爹岑大壯去。這一路上,打小活潑愛動、又習得一身好武藝的岑歡喜倒是一點不覺得累,可卻苦了跟班五兒,五兒向來只是在家幫忙干干活,伺候伺候小姐,哪應付得了這架勢,幾天下來,人都瘦了一圈。
歡喜看看包袱里所剩無幾的干糧,掂量著到達京城約莫還得四五天光景,看著周圍荒山野嶺,大抵方圓十里都不會有店面,不禁暗自發起愁來。
五兒看著歡喜深鎖的眉頭,猜著小姐是為口糧的事發愁,忍不住自責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行的慢,一歇再歇,路上耽誤了行程,現在也不至于…”
“咳,這有什么的。”歡喜見五兒一副歉疚得不行的樣子,豪爽的拍了拍五兒的肩安慰道。結果兩掌下去,直接將原本就有氣無力的五兒從石頭上拍滑在地上。
岑歡喜也顧不上身旁的五兒,站起身來走近路邊的山林,抬頭仔細觀望了這一大片樹林,心里有個主意,面色上也好看了許多,回轉頭信心十足的對坐在地上的五兒嚷道:“這世上還有什么事能難倒我岑歡喜的嗎?!大不了就地取材,這漫山遍野的還怕沒個野兔野雞的?怎么都不能讓咱倆餓死!”
五兒揉了揉被歡喜拍疼了的左肩,從地上坐起來,如同打了雞血一樣贊同道:“對,小姐說的是,小姐身手敏捷,一定有辦法的。而且瘟疫我們都躲過了,這點小事還怕搞不定?!”
“就是!”歡喜一臉笑呵呵望著五兒,又將石頭上的包袱拿起背在自己身上,騰出右手攙著五兒,“走,我們繼續趕路,到了京城,咱讓阿爹買好吃的!”
五兒見歡喜將包袱往自己身上攬,趕緊搶過包袱,道:“小姐,使不得!還是我來吧!”
“你都累成這樣了,還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說這話,歡喜一把又將包袱搶過來挎在自己背上,攙著五兒不由分說的就向前行。
兩主仆便又有說有笑的踏上了北上尋親之路。岑歡喜邊走邊回憶著好些年前爹爹第一次帶自己去京城的景象,那時候自己太小,有關京城的模樣啥都記不清了,只知道到處都是人。也不知道現在的京城是不是更繁華熱鬧了,如此思索著,心里的向往更甚,腳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許多……
自望闕臺俯瞰而下,北京城千家伽藍、萬戶燈光盡收眼底。炫轉熒煌,火樹搖紅,內城二百二十三坊此時皆張燈火,一片繁忙景象,熠熠如天宮星市。
這些正在熱火朝天勞作的大作坊都歸屬于當地赫赫有名的富商宋石君。作為京城富甲一方的商賈宋石君,名下不僅經營著絲綢貿易、茶葉販賣、還兼有瓷器制作和鹽業販賣。
要說這位宋石君能夠在商界有今日今時的地位,還得歸功于他的太爺爺宋成萬。當年正值元末明朝初期,各地大小戰爭不斷,烽火硝煙彌漫,頗具商業頭腦又膽大心細的宋成萬深知富貴險中求,趁著戰爭的空隙發起“國難財”,借著手里頭攢的一些家底,最先干起了屯地、搞貿易的買賣。
軍隊里缺什么,他就倒賣什么,農民起義需要什么,他就負責護送什么,總之,無孔不入的賺錢、將每一個子兒都落在自己腰包就是他平生最大的目標和興趣。這樣的恒心決心耐心也就為以后獨霸一方的宋氏產業打下了夯實的基礎。到了宋石君爺爺宋成功和父親宋成仁這兩輩,就又在宋成萬的商業基礎上擴展了其他產業,這錢生錢,生意也就如同滾雪球一般越做越大,越做越興旺。
可惜宋成功命不長已,不到五十歲便因為一場惡疾歸了西,無奈,宋氏產業只得由家族里唯一的男丁宋石君繼承。打小就聰慧精明的宋石君耳濡目染,每天接觸得最多的就是算盤珠子和賬房先生,又因為祖父、家父向來與朝廷官員走得頗近,給宋石君擴大產業版圖積累了重要資源和人脈,所以,到了宋石君這一輩,在經營自家商行上就更是游刃有余,各個產業都被他打理得風生水起。
在他的謀劃下,宋氏產業的利潤又在原有基礎上翻了好幾翻。因此,現在的宋家坊,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夾道南北西中,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是一街輻輳,遂傾兩市,晝夜喧呼,燈火不絕,京中諸坊,莫之與比。
說起這宋石君,雖說是一方富商,可卻區別于有些商人的見利忘義、利欲熏心,他為人仗義疏財,樂善好施。所以,無論是宋家的工人傭人還是當地老百姓,一概都非常擁護他。
作為宋氏家族唯一的獨苗,雖然宋家在開枝散葉這一塊來說“產量”不高,但勝在質量優良,宋石君完美的繼承了他爹娘的好基因。膚色古銅,五官輪廓分明而艱深,如同雕塑一般立體。一雙劍眉下的冰眼珠,顯得狂野不拘,邪魅性感。高挺的鼻子,厚薄適中的紅唇永遠漾著另人目眩的狂傲笑容。雖然外表看起來放蕩不羈,但渾身上下散發的強大氣場卻讓人不敢小覷。
因之是宋家獨苗,所以現年不到二十八歲的宋石君便因為父母之命被迫娶了兩房夫人,雖說這兩房夫人都不是自己看上的,好在兩位夫人也都賢惠乖巧,宋石君沒有理由薄待她倆,因著兩人對他體貼入微的悉心照顧,宋石君每天也樂得自在,除了兩房偶爾因為想要得到宋石君更多的寵愛爭風吃醋小打小鬧外,幾個人相處得倒也其樂融融。
這天早上,兩位夫人照例陪著宋石君吃早點,大房太太柳如蘭溫柔地對宋石君獻殷勤:“相公,你看今天天氣甚好,不如你陪我去郊外放紙鳶吧?我剛得了兩只又大又漂亮的紙鳶,要是放到天上,定是好看極了。”
還未等宋石君開口說話,右邊的二夫人崔靜姝也不甘示弱,趕緊將手里的木箸放在桌上,雙手挽著宋石君的胳膊,撒嬌道:“相公,你不是答應陪我去買胭脂的嗎?聽說倚香坊最近新進了好些胭脂水粉,我早就想去瞧一瞧了,你就陪我一起去嘛!”
柳如蘭白了一眼靠在宋石君身上嬌滴滴的崔靜姝,一副不屑的樣子戲謔道:“哼,就你房間里的那些胭脂水粉,都可以開店了,買來買去,不都那幾樣。你分明就是想找個理由纏著相公,不讓相公陪我出去放紙鳶。”
崔靜姝也不服氣,冷笑了一聲,回敬道:“咳呀,有些人只知道說別人,也不想想自己安的什么心?這外頭一絲風都沒有,我看你那紙鳶能飛起來才怪!”
“你!”柳如眉氣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右手食指指著靜姝就要發作,夾在中間的宋石君打斷了她倆的爭執,將如蘭的食指收了回去,又將靜姝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扳了下來,淡定地說道:“你倆意見既是這樣不統一,那我今天誰都不陪了,就在家里休息。你倆呢,也哪里都別去了,在家好好陪陪夫人,抄抄經書念念經。”
“啊…”兩人這下倒是異口同聲的驚呼起來。
“啊什么啊?!”宋石君接過婢女遞過來的茶水漱了漱口,不緊不慢地下著命令,“行了,就這么決定了。”
說時自己先站起身往書房那邊走去,就在這時,突然家丁一路小跑追了上來,輕輕在宋石君耳邊傳遞信息:“少爺,崇簡王在前廳等著您,讓我跟您通報一聲,叫您趕緊過去。”
“哦?崇簡王這個時候駕臨所為何事?”宋石君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掉轉身往前院大廳去。
穿過一片竹園,宋石君繞近道來到前院,遠遠便看見被一群侍衛簇擁著的崇簡王,只見他身著一襲淡綠色便服,腰間垂著粗壯烏黑的麻花辮,發尾系著一塊石子大小的白玉玉佩。頭戴金黃色的帽子,帽子中央同樣銜著一塊佳玉。大拇指上佩帶著瑪瑙扳指在透進來的陽光照射下晶瑩剔透。
崇簡王的半張臉掩蓋在他濃密的落腮胡中,雙眸卻閃耀著犀利的光芒。不待開口,卻已是貴氣逼人。
宋石君人未踏進前廳,聲音倒先送進去了,打拱作揖對著崇簡王朱見澤微微叩了叩,道:“不知崇簡王駕到,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哈哈…你我兄弟二人,還需這些繁文縟節做甚?”朱見澤聲如洪鐘,剛剛還是一張嚴肅的臉看見宋石君后秒變柔和,伸出雙手上前一步迎著宋石君,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道:“賢弟最近可好?有一陣子沒到你府上來了,今天興之所至,不曾提前說一聲,就不請自來了。”
“仁兄這是從何說起,我這陋室,就因為您的駕臨才蓬蓽生輝,我這恭迎都來不及!”
“賢弟謙言了。”崇簡王摸著胡須,一臉笑意的將自己此行目的毫無保留的道了出來,“今天特意過來,是想邀賢弟你去郊外狩狩獵。最近忙于處理要事,這筋骨啊許久不曾活動了,這會就想和你一決高下!每回輸給你,我可是心有不甘啊!”
“哈哈…那是因為每回都有仁兄承讓,小弟才得以險勝!既然仁兄有如此雅興,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說著話,宋石君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隨即,二人便帶著侍衛侍從浩浩湯湯的一路往城外青南山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