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逐漸暗沉下來,歡喜看著熟睡得像嬰兒般的朱祐樘,知道自己這會兒也該撤了,遂將被朱祐樘緊握著的手輕輕從朱祐樘手心里縮了回來。
從宋府出來一天,此刻已是酉時,要再不回去,估計宋府上下又得拿她問罪了。唉,自從嫁到宋家,她岑歡喜的自由之日也算是到頭了,一想到宋石君那個處處刁難自己的玩世不恭大魔君,再看看床上躺著的飄逸出塵、舍命救自己的翩翩少年,她便忍不住感嘆造化弄人,為何自己偏偏鬼使神差的嫁到了宋家,還隔三差五的受這一大家子的氣,真是越想越不公平。
可木已成舟,不回去是不行的。歡喜只得交待了張允和李剛幾句,自己則趁天黑之前趕回宋府。
見宋府大門內外都有家奴把守,自己這樣大搖大擺進去無疑是自投羅網。歡喜只得往后院小門溜去,果然,上午被自己虛掩著的小門這時還未緊閉,歡喜不禁心頭一樂,暗暗夸自己是個機靈鬼。
誰曾想這院子里早已經被柳如蘭和崔靜姝布置好了眼線,一群人就等著在這捉拿奸夫。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不枉費兩個人帶著幾個丫頭在這里蹲守了半天,總算看到上次那個男人又鬼鬼祟祟出現在了宋府后院。這次說什么也不能放過這對狗男女了,見那“男人”閃進歡喜房間,柳如蘭立刻招呼離自己兩米遠的崔靜姝,兩人齊齊向歡喜房間闖去。
正在這關口,在隔壁房間休息的宋石君聽到了院子里的動靜,待走出來見是柳如蘭和崔靜姝,不禁納悶問道:“你們不好好在自己院里呆著,上這來干嘛?”
“相公,抓奸夫啊!我們剛才又看見歡喜的奸夫了!他…他…他現在就在歡喜房間!”崔靜姝指著歡喜的屋子語無倫次的嚷著。
“什么奸夫?你們又胡鬧是吧?!”
“是真的,相公!有個男人的確進了歡喜房間!我們都看見了!不信你隨我們去看看!”柳如蘭道。
“唉呀!別說這么多了,我們進去找找不就知道了!”崔靜姝不由分說的拉著柳如蘭就往歡喜房間跑。
“喂!你們…”宋石君話還未落音,柳崔二人已經不管不顧地推門而入了。
這份上了,宋石君也只好跟著她倆來到歡喜房里。可是整個房間里除了家具擺設,什么人都沒有。柳如蘭和崔靜姝狐疑地打量屋內,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剛剛親眼見到的男人,這會怎么就憑空消失了。
“靜姝,你去床底下找找,我去衣柜里看看。”柳如蘭不死心。
“是,大姐。”崔靜姝大踏步的來到歡喜床前,床上床下全找了個遍,可卻一無所獲。而一邊的柳如蘭也同樣沒有任何發現。
“奇了怪了,明明看見那男人進了這屋子,怎么就不見了。”柳如蘭蹙眉道。
一旁的宋石君看著東翻西找的柳崔二人,沒好氣地搖搖頭,無意間瞥見地上散落著幾本書,便彎腰去撿拾,這一彎腰卻發現果然有一“男人”貓在書柜后面。宋石君剛要驚呼出聲,歡喜一把抓住宋石君,低聲道:“是我啊,我是歡喜!”
“相公,你怎么了?”崔靜姝見宋石君站在書柜旁邊一動不動。
“哦,沒事,沒事…”宋石君轉過身來,擋住歡喜,“你們找到人沒有啊?”
“沒有啊!剛才明明進來了的,怎么這會找不到了?”
“既然找不到,那就是看花眼咯!行了,都別再胡鬧了,趕緊回房休息吧!”宋石君一改笑臉,表情嚴肅道。
“可是…”
“還可是什么?怎么,相公的話都不聽啦?”
“是,相公早點休息!”盡管心有不甘,可宋石君已經發話了,再留在這就是不識抬舉了。柳崔二人只得向宋石君請了安,離開了歡喜房間。
待二人走遠,宋石君掉頭來到書柜后面,朝歡喜勾了勾手指,道:“出來吧!”
歡喜這才貓著身子從書柜后跳出來,宋石君見歡喜一身舞獅男打扮,驚詫道:“你這一身行頭,是幾個意思?”
“沒什么意思,上街玩兒咯!”
“上街玩兒?”
“是啊!”
“你穿成這樣上街玩兒?!”
“是啊!”
“你知不知道我們宋家,在京城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你這身行頭走在大街上,知不知道是會丟我們宋家臉的!”宋石君看著一臉無所謂的歡喜,氣不打一處來。
“我知道啊。”
“知道你還這身打扮?你看看你,像什么樣子,成何體統!”
“所以我才男裝出行啊!這樣就沒人認出我是宋家三夫人了!喂,你別說,還真的沒人認出我是岑歡喜,正好,我也就不用丟你們宋家的臉了!”
“你!你…你簡直氣死…”
“行啦行啦!”歡喜撥回宋石君伸到自己跟前的食指,打斷他的話,“以后我會注意的,你別又跟我在這啰里吧嗦了。時間不早了,趕緊回房歇著吧!”
“你…唉…”無語問蒼天,宋石君只得仰天一聲長嘆。
翌日上午,宋石君從崇簡王那得知太子在東城街受傷的消息,經由家仆一打聽,才得知自家三夫人也參與其中。家仆的敘述聽得宋石君是心驚肉跳,這個不省心的岑歡喜,前世自己造了什么孽,這輩子把她娶進門了,這要昨天受傷的是她,他宋石君該怎么向自己的恩人交待,想到此,心里不禁一陣后怕,忙不迭地跑到歡喜房間,見歡喜優哉游哉地躺在搖椅上吃梨子,心里更是來氣。
“岑歡喜,你!”
“又怎么啦?大爺!”歡喜翹著二郎腿,頭也不抬的繼續嚼著嘴里的香梨。
“你昨天是不是偷跑出去參加奪青大賽了?”
“是啊,怎么了?”
“那是一個女孩子做的事嗎?”
“女孩子怎么了?往年我都有參加奪青大賽的。”
“可現在不比以前了,你現在是宋家三夫人,是我宋石君的妾室,怎么還能拋頭露臉,而且還…還做出這等有失身份的事?”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沒人認出我是你夫人!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好,這個我且不說,昨天你是不是差一點就中了別人的暗算?是不是險些被暗箭所傷?”
“你怎么知道的?”歡喜停止了嘴里的動作,從搖椅上坐直身子看著宋石君。
“街上現在傳的沸沸揚揚,還有什么我不知道?你要是昨天出事了,你讓我怎么向你爹交待?!”宋石君擔憂地看著眼前的歡喜,雖然這女人著實讓他頭疼,但他發自內心不希望甚至害怕她受傷。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害怕她出事,還是擔心出事后沒法跟恩人交待,也許兩種情愫都有。
“唉呀,放心好啦!我歡喜福大命大,怎么可能輕易受傷!”歡喜故作輕松道。
“對了,你們岑大隊怎么會和太子在一起?聽崇簡王說太子就是和你們岑大隊在一起時受的傷。”宋石君納悶道。
“太子?你是說木堂兄?”
“木堂兄?”
“嗯,他說他叫朱木堂。”
“朱木堂?他不叫朱木堂,而是朱祐樘,是當今太子。”
“那他為什么要騙我?”
“他可能不想讓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吧。對了,你怎么認識他的?”
“要說認識,這話說來就長了,我們還是在燈會時遇見的,那天有個小偷偷走了他的玉佩,是我幫他追回來的,自此便結識了。”
“燈會?玉佩?”宋石君回憶著燈會那天,太子的確在自己府上逗留過,想不到那次也是他和歡喜認識的日子,這世間之事也太巧合了,“那你每次女扮男裝出來都是為了去見他?”
“哪有?有時候也是巧合遇見。這也沒什么,誰在這世上還沒個朋友了?”
“那他這次受傷也是因為你?”
“……”
宋石君這一問,又戳中了歡喜心里的痛事。的確,如果不是替自己擋那一箭,朱祐樘絕對不會受這無妄之災。都怪自己防備心太弱了,才會讓奸人有機可乘。這一定是曹勛所為,除了他,還能有誰如此卑鄙下流。想到這里,歡喜不禁恨得牙癢癢。轉念又想到朱祐樘身上的傷,心里更像扯開一條口子隱隱作痛。
“你倆都到生死之交的地步了?!”見歡喜不回答,宋石君只當她是默認,忍不住追問道。
“什么生死之交,你說到哪里去了!”歡喜白了宋石君一眼,她和朱祐樘之間清清白白,任誰也不得對其有半點褻瀆。
“真的沒有?”宋石君半信半疑地盯著歡喜。
“沒有!”
“真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啰里吧嗦…”
“沒有就好咯!”宋石君小聲嘀咕道。
“什么?”
“沒什么…”宋石君滿含笑意地望著眼前如花似玉的歡喜。
從歡喜房間出來的宋石君剛要行到書房,看見迎面走來的崔靜姝,忍不住叫住她:“姝兒!”
“相公!你叫我?”崔靜姝走到宋石君跟前,又看了看四周,確定這里只有自己和宋石君。
“不然呢?”
“相公可是好久沒叫過姝兒這個小名了。”崔靜姝一臉嬌羞的靠在宋石君懷里。
“好了,最近實在是太忙,也沒時間顧得上你,那,這個送給你。”宋石君推開倚靠在自己懷里的崔靜姝,從懷里拿出一只精美的盒子遞給崔靜姝。
“這是什么?”
“回去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謝謝相公!”得了禮物的崔靜姝喜不自禁,趕緊拿著盒子一路小跑的來到自己房間。正好,碰見柳如蘭在房里等她。
“咦?你手里拿的什么?”柳如蘭指著崔靜姝手里的盒子問道。
“是相公賞給我的禮物。”崔靜姝一臉得意。
“相公賞你的?為什么突然賞你禮物啊?”柳如蘭鼻子一酸,表面卻不露聲色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看他今天心情挺好的,也許是一高興,就想賞我點什么了。”
“快打開看看,到底是什么寶貝?也許是很名貴的首飾呢!”
崔靜姝點點頭,迫不及待地將盒子打開,并非是什么首飾,而是一顆顆如鴿子蛋般大小的黑色丸子。
“唉呀,一顆顆又大又黑的丸子,這是什么玩意兒?”崔靜姝看著這堆擠滿盒子的烏漆麻黑的丸子,詫異地問柳如蘭。
柳如蘭對這玩意兒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連忙搖搖頭,道:“我也沒見過。會不會是黑珍珠?”
“黑珍珠之前相公有送過,不是這樣的啊?你瞧,這丸子還黏乎呢,黑珍珠哪會黏手啊!”
“呃…那這會不會是中山國過來的專門殺蟲子用的,叫什么什么殺蟲丸?”
“殺蟲丸?”
“嗯…對…就是殺蟲用的。”
“相公平白無故送我殺蟲丸干什么?”崔靜姝百思不得其解。
“天氣漸漸熱起來了,可能相公不想你被蚊蟲叮咬吧,所以就提前送你殺蟲丸防備咯!”
“真的?那相公也太貼心了吧!”崔靜姝暗喜道。
“好了,你忙吧,我沒什么事,過來看看你,你早點休息。”說著柳如蘭站起身離開了崔靜姝的屋子。
這邊宋石君從書房出來,正要行至前廳,經過崔靜姝的宜香居時,無意中瞥見崔靜姝正將自己送給他的禮物在院子里到處亂灑,不禁納悶地走過去,問道:“靜姝,你在干什么?”
“相公,我在殺蟲啊!”
“殺蟲?!你拿朱古力來殺蟲?”宋石君看著盒子里所剩無幾的朱古力,不解地問道。
“是啊,相公,原來這種玩意兒叫朱古力啊!看它們又黑又硬,殺蟲一定很厲害了!雖然相公送我的禮物奇奇怪怪,但只要是相公你送的,送什么我都開心!”
“你說這個是……”宋石君欲言又止。
“是什么?”崔靜姝撲閃著一雙大眼睛問道。
“沒什么了,總之只要你喜歡、開心就好!”宋石君笑道。
“我當然喜歡了,相公送什么,我都喜歡!”
“那行,那你也別太辛苦了!早點歇著吧!我還有點事要去前廳。”說著,宋石君從宜香居退了出來,大步流星的朝前廳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