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要飯經(jīng)過這里被收留下來的。她的老家在HEN省淅川縣九重鄉(xiāng)一個偏僻的小村里。她們每年秋季忙完都會到這邊來要飯。就像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每年秋收以后出來打工一樣。我們這邊也是吃不上飯，他們那邊年年還會餓死人。在生死面前，一切事情都是小事。母親帶著他的弟弟妹妹一起出來討飯，也不覺得丟人。她的小妹妹特別調(diào)皮，追著別人問：“有饃沒有？給掰（伯）一點。”當(dāng)別人意識到她在占人家便宜時，勃然大怒，她卻嘻嘻哈哈的跑開了。好像要飯是她兒時的一種游戲，后來她講這些事情的時候還忍不住想笑。
母親那時候16歲，我的外婆雙腿殘廢，癱倒在床。家里的重擔(dān)便落在了她和大姨的身上。大姨是外婆從鄰村帶過來的，她的父親被人陷害意外身故，外婆才帶著她嫁給了外公。外公是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性格懦弱，膽小怕事。
大姨那時候已20出頭，她過來要飯的時候被我們大隊書記的弟弟看上了。對于她來說，這無疑是一門好親事。69年大姨也結(jié)了婚。母親還是每年帶著弟弟妹妹過來要飯，順便可以看看他們的大姐。她過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像大姐一樣，能找個人家留下。畢竟這里比家里強多了，姐妹兩個也有個照應(yīng)。
那時候父親快30歲了，雖然儀表堂堂但因為成分不好至今未婚。奶奶看他一天天長大也開始操心。母親經(jīng)過我們村的時候，奶奶便動了心思，問她想不想留下來？，她說：“這個事兒要問我大姐。”奶奶問：“你大姐是誰呀？”她說：“是你們大隊書記的弟媳婦。”奶奶知道這個書記跟以前的書記不一樣。奶奶便找回父親，讓他見了見我的母親說：“她大姐是書記的弟媳婦兒，你要是沒意見我們就去找他大姐提親。”萬般挑剔的父親，居然點了點頭說：“行！”
奶奶還沒找人過來提親，大姨和姨夫就找到了他們的哥哥，說了事情的原官員問：“是山腳下的陳文清，他們家的大兒子吧？”姨夫說是。書記說：“這孩子跟他爹一樣，可不是一般人！”大姨說：“我也看他相貌不凡，就是家庭成分不好。”“要是家庭成分好，人家早就結(jié)婚了，哪還輪得到你妹妹？”大姨說：“就是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論成分？要是一輩子都論成分，那我妹妹就一輩子抬不起頭了！”那時已是70年代，書記說：“咋可能呢？你看這一天天像鬧著玩似的。要是一輩子都這樣，誰能受得了！”大姨便放下心來。
母親結(jié)婚的時候天上飄起了雪花。她坐著牛車過來，牛頭上綁著一個大紅花，還有舅舅和一個趕車人。牛車吱吱扭扭的在泥濘的路上走了一個上午。天寒地動，還好牛車上面搭了個棚子。母親因為激動并不覺得寒冷，她的心里暖融融的，從58年到75年，她每年都會過來要飯，這條路她不知道走了多少趟，以前都是要飯過來的，今天不一樣，是坐著牛車過來的，還是被人家接來的。要飯的日子就要結(jié)束了，母親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但是婚后的生活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也許父母也過了一年幸福的日子，但是從我記事起，奶奶就喜歡說我媽不賢惠。她說：“你大姨都說她喜歡吃獨食。要飯要到好的，自己就背到?jīng)]人的地方先吃了。”我想要是我，我也先吃好吃的，難吃的根本就吃不下！所以我不喜歡聽奶奶說這些話。我想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別人說自己的母親壞話。
我們這里的人總喜歡說那些小女孩：“可惡（不賢惠）的很，上婆家的那一天都要下黑雪。”我從來沒有見過黑雪就問奶奶：“”有黑雪嗎？”奶奶說：“那有黑雪，你媽來的時候就下雪了！”我有點發(fā)懵問：“我媽來的時候下的是黑雪嗎？”奶奶說：“哪里來的黑雪，沒有黑雪。”我說：“可惡的人上婆家會下黑雪，我媽來的時候下的是白雪，是不是說明她這個人很賢惠啊！”奶奶怔了一下，不再說話。
大姑從小就操一家人的心。當(dāng)初承包商場就是想讓二爹和三姑都有個事做。現(xiàn)在商場倒閉了，并且欠了外面很多錢。她這個人能屈能伸，就把縫紉機拉到商場門口的檐下，給人家縫補衣服。這算是個手藝活，不能發(fā)財，但能糊口。
幸好姑父還有一門手藝會開汽車。他就和父親商量，想和他合作，兩個人合伙買一輛汽車，出去拉貨。我聽到父親說：“早就給你們說了，要把商場里面的人都換了，你們不換，現(xiàn)在好了，虧了吧？”姑父說：“那些都是農(nóng)機公司的職工，怎么能順便換人呢？公司也不讓換。”父親說：“不能換人就別承包，沒有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啊？都不是自己的人肯定要虧啊！那些采購，出納，會計啊都往自己籃里剜。”爺爺在旁邊聽了說：“要是讓我們?nèi)踩コ邪隙ㄌ澆涣耍 ?/p>
爺爺有點偏愛父親，不只是因為他是家里的長子，小時候這些孩子們爭吵，打架，他就在旁邊看著從來不攔著。他想看看這些孩子到底怎么處理他們的事情。而父親總讓他意外又滿意。
那時候車少活多，姑父開車，父親押車，那輛軍綠色的解放汽車，跑遍了全國各地，也掙了不少錢。先是把大姑家的欠款都還了，然后我們一家也過上了不缺錢的日子。父親本來儀表堂堂，一表人才，現(xiàn)在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再加上掙到錢了，穿的衣服也越來越有品位。他在外面沒有人知道他居然是個農(nóng)村人。他開始嫌棄母親。母親總是挨打，被父親家暴。有時候母親說著話，他突然就脫下鞋子向母親身上打來。母親大概還不知道哪一句話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