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在夜風中輕輕搖曳，華清池旁，相思將一壺梨花白灌入喉中，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她的喉嚨，卻澆不滅心頭那股無名火。

“顧清寒......“她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指尖無意識地在石桌上劃著，“混賬東西......“

晚風拂過，吹散了幾分醉意。相思仰頭望著那輪明月，忽然覺得無比孤單。人人都道女帝風流，可誰知道她連真心話都沒處說去？

“陛下?！?/p>

一道柔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相思一個激靈，險些從欄桿上翻下去。她惱怒地回頭，看見月光下站著個修長人影——一襲靛藍官袍，腰束銀帶，面如冠玉，杏花飄落下，那人就如三月的春風拂面而來，他是御史沈仲昀。

沈仲昀，字仲卿，十五歲便連中兩榜進士，十八歲又高中狀元，先帝親命的御史大夫，有人說他年少成名，公子無雙。有人說他君子端方，目下無塵?？赡嵌疾皇窍嗨夹闹械纳蛑偾?，相思心中的仲卿，是十歲那年，太學府外，杏花樹下陪她一起受罰的那個少年。

又有誰知，春日宴那日，她看的并不是那新科的狀元郎，而是狀元郎旁邊那一抹靛藍的身影……

“沈愛卿？“相思瞇起眼睛，“你怎么進來的？寡人不是說了今晚不見任何人嗎？“

沈仲昀拱手行禮，寬大的袖口垂落如流水：“邊關急報，臣不得不深夜叨擾?！?/p>

他的聲音如山澗清泉，泠泠悅耳。相思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急報？拿來寡人看看?！?/p>

沈仲昀從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雙手呈上。相思卻不接，只是歪著頭看他：“沈愛卿，你站那么遠做什么？過來?！?/p>

沈仲昀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卻不動聲色地向前兩步，將信放在石桌上，又迅速退后。

相思撇了撇嘴。這個沈仲昀，永遠是這樣——明明生得一副好相貌，卻總板著臉，活像別人欠他八百兩銀子似的。她登基三年，從未見他笑過。

“愛卿啊，“相思突然起了玩心，“你說邊關急報，該不會是北境蠻子又打過來了吧？“

沈仲昀神色凝重：“回陛下，是西北大旱，顆粒無收，災民已有暴動之勢?！?/p>

相思的笑容僵在臉上。她伸手去拿那封信，卻因酒意上頭，手指不聽使喚，信紙飄落在地。她彎腰去撿，一個踉蹌向前撲去——

一雙手穩穩扶住了她的肩膀。那雙手修長有力，卻在她站穩的瞬間如觸電般收回。

相思抬頭，正對上沈仲昀的眼睛。那雙眼睛她在夢中見了無數次，卻再也見不到如少時那般溫柔的眷意。她忽然發現，沈仲昀的眼尾不知何時竟生出了一顆極小的淚痣，平日里被官帽遮掩，此刻在月光下卻格外明顯。

“愛卿的眼睛......真好看。“相思脫口而出。

沈仲昀的耳根瞬間紅了。他后退一步，聲音冷硬：“陛下醉了，臣明日再來?！?/p>

“不準走！“相思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寡人命令你留下！“

沈仲昀僵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相思趁機湊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不是宮中常用的龍涎香，而是最普通的松煙墨氣，干凈清冽，就如同少時那般。

“沈愛卿，“相思忽然想起什么，歪著頭問，“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二。“

“比顧清寒大一歲啊......“相思若有所思，“那你也該成家了?？捎行纳先?？“

沈仲昀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臣......一心為國，無暇顧及兒女私情。“

“撒謊?！跋嗨即亮舜了男乜?，“寡人聽說，去年禮部尚書的千金對你一見傾心，托人提親，你卻當場拒絕了。“

沈仲昀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臣......配不上尚書千金?！?/p>

相思哈哈大笑：“堂堂御史大夫，兩榜進士，一朝狀元，你說配不上一個尚書之女？“她突然湊近，近到能數清他的睫毛，“沈仲昀，你該不會......喜歡男人吧？“

沈仲昀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猛地后退一步，長揖到地：“陛下慎言！臣......“

“好了，別動不動就跪，寡人不過是開個玩笑?！跋嗨紨[擺手，看到沈仲昀跪下內心不由得一揪，煩悶極了，便又灌了一口酒，“你們這些讀書人，開不起玩笑。“

說完，她搖晃著站起身，走到沈仲昀面前。借著酒勁，她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你們這些個讀書人怎生的都不愛笑，可惜了這樣好的相貌。不如，愛卿，你給寡人笑個。“

沈仲昀的瞳孔驟然收縮。月光下，他的唇抿成一條直線，眼底閃爍出不一樣的情愫，卻在抬眼間轉瞬消失，下頜線條緊繃如刀削。

“陛下，“他的聲音有些發抖，“您醉了。“

“寡人沒醉?！跋嗨脊虉痰卣f，“寡人就是想看你笑。仲卿，寡人有多久沒見你笑了......“

她的手指撫上他的唇角，輕輕向上推。沈仲昀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相思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胸膛在劇烈起伏。但在下個瞬間，沈仲昀卻后退一步，臉上浮起一抹苦笑：“陛下，您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