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色的天際也逐漸變成了全黑色,沙塵可怖的呼嘯聲也近在耳邊,見還沒有到黑市,畢溪眉頭皺緊了。
畢溪心想怕不是魔王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來意,打算把我們直接扼殺在沙漠里。
“哎,薩多。”
還沒等畢溪問,蒼術便替畢溪問了起來。
“我們離黑市還有多久?”
蒼術的語氣滿含著對邪祟的不屑一顧。
走在他們身側拉著駱駝的薩多忽然發出了一聲聲咯咯的笑聲,它包裹在沙塵中,和著駱駝的哼哧身更為嚇人。
聽著這笑聲,畢溪有些發怵,他仔細回想了下他們遇上這個薩多時的情形。
他們穿過明墻后,便是一望無際的沙漠,還沒走幾步,便聽到了一個人的歌聲和駱駝的呼吸聲,歌聲凄美悠長,但是又似乎在懷念著什么,讓人安寧無懼。
不知怎的,這位薩多便自然地成了他們的領路人。
不過來沙城之前,畢溪在靈絮做過些功課——在沙城里只有薩多才能帶領他們去往黑市,而薩多要去沙漠里的旅館找。
他還看到書上有說這些薩多其實都是人類。
因為魔王約束了邪祟,建了沙城,所以沙漠現在對于外來人來說很是安全。
而那些在黑市里經過了邪祟的洗禮卻沒變成邪祟的人,因為沒有臉回凡爾,也決定留在了沙漠里求生,于是薩多便這么來的。
只是薩多大多只待在沙漠的旅館里,很少會獨自前行。
想到這,畢溪內心直呼不妙,他們遇上的或許不是薩多!
咯咯的笑聲在沙塵里越來越近,其他人也都發覺了不妙,都準備拿出身后的渡杖,打算迎敵。
忽地,那個“薩多”發生一聲極度刺耳的尖叫,隨之沙塵四散,從沙塵中畢溪看到原先包裹著薩多腦袋的布巾正緩緩打開,布巾下凝成一團的黑煙此刻變得稀疏雜亂,隨風吹向一邊,黑煙最上面描繪的形狀隱約可以看得出是一個張著嘴尖叫的腦袋。
有人在暗處暗殺了它!
而且不用多猜,就知道這個是誰的手筆。
這個魔王到底是哪邊的?畢溪十分疑惑,魔王把這些邪祟圈養起來,不讓他們接近凡爾,但是自己卻又不靠近凡爾半步。
他若恨凡爾,必不會私自降服邪祟,他若恨邪祟,也不會遠離凡爾半分。
要么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些邪祟的生死,要么他在下一盤大棋,準備好時機攻打凡爾。
畢溪這下才明白了總堂主的意思,他輕巧的睫毛扇了幾下。
“以講和為由,渡化魔王。”
這么大的禍患,難怪七禾堂要除。
畢溪本想趁著黑煙還未來得及消散,再看看,畢競這是他第一次去前線,對什么都很新奇。
忽然他瞳孔張大了些,碧色的瞳孔中映著一個從頭到腳開始消散的邪祟。
它上半邊的身體都已經沒了,下半身也只剩零星一點,只有根手指還直直地指著前方,沒有一點想要消散的意思。
“你們快看!”
蒼術身旁的女生終于傳來了進沙漠中的第一句話,她手也直直地指著,但是方向卻和剛剛那個邪祟指的方向不一樣。
“怎么了佩蘭?”蒼術也隨聲附和道。
“你們快看上面!”佩蘭驚奇道。
眾人紛紛抬頭看去,一朵朵綠色花狀的火焰四散在黑夜里,沒有一點規律。也不知是何時亮起的,畢溪躺在駱駝上平面地望去,才發現這些火焰組成了星體,在為人們指著方向。
“好美。”畢溪不禁贊嘆道。
也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歌聲,凄美悠長,和他們剛遇見那個邪祟時聽見的一樣。
忽地一股絲絨般地觸感滑過畢溪的臉頰,畢溪忙警覺地坐起身,這才發現他們面前的沙塵正在慢慢散開,許多綠色的火焰也不停地從遠處飄來,代替了沙塵。
它像暗夜里的火,黑夜中的燈。
畢溪摸了一把火焰。
沒有一點溫度。
他又輕聞了下,也沒有一絲味道。
他并沒有嘗,但是他確信也是無味的。
沒過多久,原先擋住他們視線的沙塵盡散,兩座沙做成的巨大立柱就展現在畢溪他們的眼前,立柱上的流沙明顯,最頂端立著兩個綠色的火焰,通透耀眼。
他們終于到了沙城的城門。
畢溪他們跟著花火徐徐進了沙城。
他剛進去,濃烈的花香便撲面而來,這個味道孤寂又傲慢,強勢地侵占著畢溪的大腦,讓人難以忘記。
“這是?”畢溪喃喃道。
“這是玫瑰香,畢副堂主。”從他身旁路過的南星回道,他眼睛閃著暗綠色的光亮。畢溪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和煦高遠,和他的名字十分適配。
畢溪覺得這個味道有些熟悉,這種熟悉感與畢溪見到這個沙城時帶給他的感覺一樣,像是一種回憶在被人印刻在了內心自己都感受不到的地方處忽然記起。要不是畢溪如今還身處大漠,他是真的以為回到了凡爾,沙城里什么都和凡爾如此類似,除了那雪白的石柱被換成了沙柱,就連紋理都十分相似。
“這到底是沙城還是凡爾?”蒼術不解地問著。
“還是我們已經中了邪祟的幻術了?”
對于蒼術的這兩個問題,其實畢溪早已心中有答案。
這是沙城,而且他們沒有中幻術。因為從進沙漠的第一步起畢溪就抓著自己的渡杖,渡杖渡化一切,要是真的中了幻術,他必然會發現的。
來往的邪祟絡繹不絕,他們長得和正常人沒有區別,有皮有骨,只是臉上多了些往四周散開的黑煙,讓他們和邪祟這兩個字更為貼切。
“他們都是人嗎?還是薩多?”
佩蘭坐在駱駝上朝蒼術詢問著。
蒼術撇了一眼那些黑煙,直言道“肯定是邪祟。”
“他們怎么和我們見到的邪祟不一樣……”佩蘭的視線暗暗地盯著從她身旁走過的邪祟們,面露疑惑。
“這……”蒼術在靈絮里只練習渡化能力,這些書上的東西他都從來不看的,這下倒是真問到他了。
“因為他們是高等邪祟。”畢溪替蒼術回道。
“高等邪祟?這是什么?”
不知是好奇心作祟還是別的原因,佩蘭對邪祟很是關心。
畢溪也很耐心地替她解答“傳聞赫爾拉開辟之時,神女用自己的神力去渡化赫爾拉的邪祟,可惜香消玉殞,上神因為神女的逝去而悲痛萬分,打算舍棄赫爾拉。誰知神女將自己的神力傳入赫爾拉的碎石中,百年之后在赫爾拉的中心出現了靈石,靈石幻化成邪魅嬰兒的模樣。”
“雖然他們與一般孩童不同,但是值得慶幸的是至此赫爾拉也算有了生機。”
“這些人形的邪祟便是那個時候碎石幻化而成的,估計現在年齡也至少百歲之上了。”說罷畢溪都覺得自己厲害,當時在靈絮看書的日子可真沒算虛度光陰。
忽地,一聲嘹亮的號角聲從某一個沙柱里傳來,街市上的邪祟們個個都停了下來,視線直盯著某一處,隨后一個個慢慢飄了過去。
見狀畢溪一行人也急忙下了駱駝,跟著邪祟們的腳步,混在他們之中。他們圍繞著根根沙柱走著,像蛇覓食時扭曲的路線,在沙城里慢慢步入沙城的中心。
中心開始出現一個個往下塌陷的漩渦,從中心往外不停地擴散著,每擴散一點就有不少的邪祟和人族往下墜去。
對于邪祟來說,這都是習以為常的,但對于他們這次新來的人族可就不一樣了!
漩渦毫無預兆地來到了畢溪的腳下,畢溪還未來得及喊出口,身體便已經往下墜去!
仿佛墜入沙海,沙漠包裹著畢溪,四周肆起的沙塵在歌唱著死亡的幽音,這種壓抑的感覺讓畢溪有些喘不過氣,他艱難地伸開手去看看同伴還在不在身邊,但是只有流沙穿過他的指縫。
慌亂中畢溪開啟了靈力感受著周圍——他看見無數的黑煙流竄在沙的外側,像沒有流向的波浪般美麗。而自己則像一個食物,被盛放在一個由沙做成的圓形容器中,等待著邪祟的捕食和傳聞中價值不菲的寶物。
感受著感受著,畢溪的屁股似乎墊到了一個十分柔軟的東西,隨后是一道十分刺眼的光,逼著畢溪睜開了他緊閉的雙眼。
視線逐漸聚焦,眼前荒誕卻又神圣的景象令畢溪愣在了原地。
一頂拔地而起的圓柱狀圖騰近近地定在畢溪的眼前,上面繪滿了世間最可怖的怪物圖案,有好多畢溪都在靈絮的邪祟密卷里看到過。此刻它們個個腿腳蜷縮著,張著嘴巴朝著畢溪他們無聲地嘶吼著,綠色的液體從嘴內垂直滴下,滴入包裹著圖騰的沙子中。
圖騰旁兩邊開始不停地升起無數條黑煙,它們高舉火把從沙子里一點一點神圣地往圖騰上最頂端奔去,此刻這些黑煙像極了點點星火,也像極了未曾發覺的珍貴的生命體。
順勢望去,畢溪這才明白剛剛那個刺眼無比的光是從哪里來的。
一個石雕雕成的花蕊綻放在圖騰的最頂端,看起來這個花蕊倒更像是圖騰,在鎮壓著那些可怖的怪物們,那些邪祟高舉的火把在花蕊的最中間匯聚成一個極亮的火焰,在照耀著這片黑暗的地界。
畢溪仰望了四周,原來自己此刻在一個巨大的橢圓型的沙堡里,亂闖是出不去的,因為四周皆是流沙。一旦想逃就是死在流沙里,倒時沒有任何人會救自己。
而他則立站在圖騰的最前端,身邊皆是形形色色的來黑市赴魔王約的陌生的人們。
人們雖然數量很多,但是相比他們來沙城時看見的人來說少了不止一倍,看來很多人并沒有通過神婆的抽簽。
畢溪想找同伴,他回頭望了望,能看到的只有黑壓壓的人頭,根本看不見同伴的身影。
畢溪心想算了,等下進了魔王的關卡后再找找看,實在不行他還有靈力可以感知。
“歡迎各位蒞臨!”
一聲嘶啞又嘹亮的聲音赫然響起。
一位老人從圖騰下的沙子里坐起,她面容慵懶得就像在在沙子里沉睡了千年。
老人頭戴半遮面的頭巾,頭巾看起來已有很多年歲,破爛到不成形。她柱著個沙子做成的拐杖站在畢溪的面看前,火焰之下,畢溪看不清她的臉,倒是那雙緊盯著畢溪的眼睛看起來兇惡無比。
她把眼睛原地轉了一圈,然后翻了個超大的白眼。
畢溪:“……”
看樣子這大概就是人們口中的神婆了。
自從來了這個黑市,畢溪就感到空氣中一直有股涼意,說不清道不明,寒人肌骨。
更令畢溪奇怪的是四下竟安靜得出奇,似乎大家都對此習以為常。
“聽說每年神婆都不一樣,這位想必就是這次的神婆了吧。”身邊傳來一聲等待他確認的陌生的聲音,畢溪啥也不知道,但他為了不露出破綻,隨口回了聲“嗯。”
那人又說道“聽說神婆無時不通,等我過了魔王給的難關后,我就去問神婆。”
畢溪見這人懂挺多,本來還想問他是不是這里真的啥事都能問到,啥事都能成真。突然神婆朝上的眼珠再次回到了眼睛的最中間,她嘴巴動了動,接上了之前未說完的話。
“黑市。”
說罷還沒等大家反應,她就一掌拍在沙子里,那掌力大無比,四處飄曳的火焰依然照耀在畢溪的漂亮的綠色的瞳孔中,還有下一秒從圖騰中噴涌而出的沙子………
畢溪啞然,心想沙城這里所有人還真是喜歡一意孤行啊。
神婆面無表情地望著沙子像吞沒遠古遺跡般將人們狠狠埋沒,隨后繼續躺在了圖騰下的沙堆中,淺淺睡去。
…………
濃重的沙粒氣味包圍著畢溪,隨著氣味的越來越大,畢溪竟然能感受到越來越濃烈的安心感,眼皮也隨著這個感覺越來越重,睡著的那一瞬間,未曾見過的回憶開始一點一點涌入畢溪的腦內。
“不要過去……”自己的聲音恍若天音從回憶里響起。
原本漆黑的視線也逐漸亮了起來,只見一位身穿銀色長形薄衫的女人立在他面前幾米遠的地方,徐徐走向一睹透明的屏障,畢溪認得這塊屏障,這是明墻。
不過直覺告訴畢溪,這不是現在的明墻,它純粹潔白,不似如今經歷了百年邪祟的摧殘般渾濁易碎。
冷冽的晨風一擊一擊拍打著女人的薄衫,女人的腳步卻走得萬分堅定。
忽地一陣沙塵飛揚在畢溪的眼前,沙塵無情地掃過畢溪的臉頰,像碎石般,輕微地割著畢溪脆弱的皮膚。
只見那原先潔白無瑕的明墻頓時變得漆黑一片,無數的黑煙像黑草般幾乎占據了全部,光線從僅剩如發絲的縫隙里照射進來,灑在離它一米遠的女人身上。
畢溪再次喃喃道:“不要過去……”
他不認識這位女人,也不記得自己有過這個場景,出于內心渡化邪祟的本能,畢溪想沖過去攔住她!
畢競那屏障外可是數百的邪祟,一出去便可將人撕碎的魔物!
但是自己就像被困在這具身體里,始終無法動彈,也無法脫身。
女人一步一步來到了明墻前,她伸出纖細的手摸了摸透明的明墻,緩緩低下了頭,墻外的邪祟忽然抽搐起來,隨后竟向女人那里慢慢靠攏,就像是,就像是在找尋主人,尋求著庇護和安撫。
畢溪想要掙脫這具身體的牢籠,但是思緒和愁苦就像毒素般凝結在身體內壓抑著一切想要奔向前方的沖動。
“不要過去,答應我,好不好?”
原本獨自的低喃的變成了顫抖的祈求。
晨風清冷刺骨,圈在畢溪眼眸中的淚滴在晨風下顯得越發溫熱,似乎在等待著滴落的時機。
見邪祟聚攏得差不多了,女人也側過身來,面對著畢溪。
光線之下她的面容祥和悲憫,宛若一尊神佛畢臨大地。
女人的嘴唇動了動,說了句話。或許就是這句話刺激到了困著畢溪的這具身體,畢溪感竟到自己原本沉重的雙腳此刻竟不停顫抖著往明墻那里挪去。
還沒等畢溪靠近女人驟然將明墻撕裂!
邪祟刺耳的尖叫聲和絕望的呼喊聲陣陣敲擊著畢溪的心臟,一大片金光倏然倒映在畢溪的臉上,棕色的瞳孔里閃著令畢溪難以置信的一幕。
女人此刻幻化成那堵純粹潔白的明墻,之前聚攏在一起的無數道黑煙瞬間被吸入了女人的身體里,并且與女人體內噴濺而出的鮮血交纏在一起,荒誕美麗。
“不要!”
悲愴的呼喊聲從這具身體里猛然傾瀉而出,顫抖的雙腳再次定在了原地,以及止不住的淚滴終于在此刻滑落,滾熱,茫然著。
“不要!”畢溪從回憶里驚醒!
他無措地望著周圍,周圍一片漆黑,這里不是黑市,也不是荒漠,更不是回憶里。就只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空間。
伸手不見五指,孤寂令人窒息。
沒過腳跟的水散發著濃烈的泉香,以及一絲絲的咸味,畢溪剛想喊一聲來看看自己在哪里,一陣短促的珠子聲就毫無預兆地滑過畢溪的左臉,隨即又飄向遠方。
畢溪呼吸一蹙,頓在了原地,冰冷的汗珠凝在他蒼白的額頭上。
見珠子聲漸漸遠去,畢溪這才呼了口氣。
他悄然伸出手往旁探了探,摸了一陣子一個突起的圓潤的東西戳中了他的手心,畢溪摸索了下,發現居然是巖石。
畢溪也往另一側悄然探去,也是巖石。
畢溪濃密的睫毛眨了下,意識到原來自己在一座巖縫中,而且這個巖縫還很寬敞,水也讓人靜心凝神,難怪自己剛剛睡著了。
可是這里究竟是哪里?畢溪心想。
剛剛那個珠子聲又是怎么回事?那人竟然沒發現自己?
就在畢溪凝神思考時,微弱的花香伴著珠子聲悄然來到了畢溪的鼻尖。
這個味道,和初來沙城時聞見的玫瑰香一模一樣。
他不自覺循著花香往前走去,直到花香稍顯濃郁時畢溪才停了下來。雖然四下黑暗無光但是畢溪還是可以憑借花香來判斷距離,因為他從小在七禾堂藥堂長大,聞遍了各個草藥味的鼻子現在可是比狗都靈。
巖縫里沒有任何燈光,畢溪也不知道來著何人,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花香也越來越濃,直到畢溪的衣服也都彌漫著花朵的香味。
畢溪忽覺腳下好像多了點東西,便拿起摸了摸,竟是一朵花瓣。
還是一朵玫瑰的花瓣。
就在畢溪聞香恍惚之際,眼前的巖石頃刻間化為虛無,只留下一睹透明的墻顯現在畢溪的面前,恍如天墻降世。
畢溪怔了怔,驚奇著原來這墻才是祟念谷真正的入口。
墻前立著個人,戴著墜有珠子的帷帽,披著黑色的擋風長褂,一朵綻開的黑色玫瑰此刻在她鼻尖停留,風吹佛著長褂,長褂猶如蝶翼向后舒展,輕巧的腳尖隨意靠在一起,那人就如蝶般于墻前佇立。
那人似乎依然沒有注意到身后的畢溪,在巖石化為屏障的那一刻便只身踏進了墻內。
只留下被長袍卷起的玫瑰花瓣隨著巖洞內的水紋孤獨得向后流去。
透明的屏障也從外側一點一點變回巖石,見屏障就快要消失了,畢溪也顧不上那么多了,握著渡杖就一并隨著那人進了墻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