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這邊,鸞鳳蔫呆立原地,滿臉皆是茫然失措之色。她時而看看身旁的虞衡姬·兮沫顏,時而又將目光投向遠處仍立于法陣之中、身姿如松般挺拔的男子——蕭。
“蕭,你怎可如此言語?莫非你真認為鸞鳳蔫會如此不計后果,甚至甘愿舍身碎骨,只為給我們傳遞這條荒誕無稽的假消息?”虞衡姬·兮沫顏露出半截凝霜般的下頜,傘骨投下的陰影將青年逼退半步。水霧在她睫毛凝成細珠,隨眼波顫動墜落,正砸在青年青筋凸起的手背上——那抹慣常的慵懶笑意此刻凍結(jié)成冰,稍一觸碰就會扎穿咽喉。
聲音陡然提高,先前那略帶戲謔的輕松氛圍無影無蹤,那雙美麗眼眸盯著蕭,一種強烈警示之意在告誡他務必謹言慎行,切不可因一時口誤而損害到「羽殤澤」的名譽與聲望。
“依我之見,蕭適才所言,不無道理。遙想往昔,鸞鳳蔫傳遞于我等虛假消息多如牛毛,若將其盡數(shù)累加,恐可堆砌成一座直插云霄之巍峨巨峰!”軒沉凝開口,此非意味著其對鸞鳳蔫心存疑慮,實乃因她種種欺詐行徑過于頻繁,以致迄今皆難以輕易信其所言真假。“不過,既是天帝陛下與那七位德高望重之長老皆愿信之,我自是不便多言。我必堅守住內(nèi)心深處底線原則。”
“二位長老,還望信我,我確曾見過畫像中之女子,絕無半句虛妄。”鸞鳳蔫一臉凝重,眼神中滿是誠摯與懇切,凝視著面前之二位長老,繼而言道:“昔日年少輕狂,我確曾有過戲謔之舉……”
“戲謔?此次莫非亦是戲謔?!”蕭聞其如此解釋,額角青筋暴起,脖頸繃出凌厲的線條。他驟然抬臂將案上茶盞掃落,瓷片迸裂的脆響中,五指攥緊成拳,骨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那雙慣常含笑的鳳目此刻似淬了寒冰,眼尾猩紅如染血刃鋒,瞳孔縮成針尖般的兩點,灼灼怒焰幾乎要刺穿對面之人的咽喉。
他欺身上前半步,胸膛劇烈起伏間玄色衣襟擦過桌沿發(fā)出裂帛般的聲響,喉間滾動的低吼挾著刀劍相擊的冷硬:“我觀你便是有意給我等滋事生非,實不知七長老何以會調(diào)教出你如此忤逆之徒。”每個字都像從齒縫里碾碎迸出,下頜緊繃的肌肉隨著言語抽動,連垂落的發(fā)絲都因蒸騰的怒意微微震顫。右掌重重拍在紫檀木幾上,震得硯臺里朱砂飛濺如血珠,在雪白宣紙上綻開刺目紅痕。
“罷了!七長老對你呵護備至、寵愛有加,你卻如此放誕不羈、目無尊長。即刻起,速速離開‘羽殤澤’!否則休怪我此劍下一刻便刺穿汝之咽喉!”伴著怒斥聲響起,情緒愈發(fā)激蕩,于其體內(nèi)洶涌澎湃,難以遏制。
眾長老尚未來得及反應,蕭驟然抽出手中緊握長劍欲撕裂周遭空氣,半神之軀是凜冽殺意。
一股罕有的寒意自他那因憤怒而扭曲的英俊面龐上彌漫開來,其速度之快遠超眾神祇想象。在場諸長老甚至尚未及做出任何反應,眼前便驚現(xiàn)一幅駭人之景——蕭雙手緊握那把長劍,手臂肌肉緊繃,青筋凸起。而那鋒利無匹的劍身,正直直地指向鸞鳳蔫那纖細白皙的脖頸,兩者間距僅余數(shù)毫米!
說時遲那時快,值此危局,兮沫顏當機立斷,迅速出手。
其身形一閃已至鸞鳳蔫身前,一把將其拉至身后護佑起來。
蕭的指節(jié)在劍柄上捏出青白裂紋,腕骨因驟然收勢而發(fā)出牙酸的咔嗒聲,胸膛劇烈起伏著,每次呼吸扯動緊繃的肩胛,玄色護腕下的小臂肌肉虬結(jié)如鐵,額角暴起的青筋蜿蜒至太陽穴,下頜咬得死緊,齒縫間滲出鐵銹味的血絲。那雙狹長的鳳目收縮成針尖狀,眼白處密布著蛛網(wǎng)般的血絲。
睥視的姿態(tài)里裹挾著要將人千刀萬剮的戾氣,連垂落額前的碎發(fā)都被激蕩的劍氣撩起,在眉骨處投下顫動的陰影。當視線掠過鸞鳳蔫衣襟上的鳳紋時,喉間溢出困獸般的低吼,喉結(jié)在緊繃的頸線上重重滾動。垂落的劍尖在地面劃出深深刻痕,碎石在玄鐵與青磚的摩擦間迸濺出藍紫色火星。忽然扯動嘴角露出森冷笑意,這扭曲的表情讓原本清俊的面容顯出三分癲狂,鼻翼翕張間呼出的白氣在寒夜凝成霜霧,與額間滾落的汗珠一同墜落在顫抖的劍刃上。
“背靠大樹好乘涼,倚川而爽。審未知汝者后當誰護汝!”
鸞鳳蔫聞此語,嬌軀不禁微微顫抖。莫非真因自己向來對麻煩避而遠之、視若無睹的個性激怒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她滿心委屈無從辯解,只得無奈低下頭去。低垂眼眸中淚光若隱若現(xiàn),那哀傷的神情被垂下發(fā)絲所掩蓋,下意識地緊握著身旁沫顏姐姐的手,力度在不知不覺間逐漸加大,幾近要將沫顏的手指捏痛。
諸位長老的指節(jié)泛起青白,執(zhí)法長老枯瘦的手腕懸在半空,劍鋒震顫時濺落的寒星映得他眉骨陰影深重,右側(cè)的玄袍老者喉結(jié)滾動著吞咽遲疑,握劍的虎口滲出冷汗,劍穗流蘇掃過案幾上未干的墨跡,在《誅邪卷宗》拓本洇開暗紅血痕。
蕭的玄鐵護腕輕叩檀木扶手,金絲楠木紋理間游走的反光掠過他眉峰弧度。當啷一聲碎玉墜地,原是戒律長老腰間垂落的冰魄墜子撞上劍鞘——那柄淬煉過七十三種妖獸骨血的「離魄劍」正出鞘三寸,暗室中霎時漫開若有似無的泣血悲鳴。
一直沉默的四長老逸景辰突然站了出來,沉聲道:“蕭!你此言甚是過分!”盡管平日逸景辰常與蕭意見相左,多處于對峙狀態(tài),他的挺身而出,著實對他的印象有了極大轉(zhuǎn)變。
“想當年,四長老逸景辰您可是出了名的狠辣決絕,其手段之兇殘,比起眼前這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當時的情景,即便是我蕭親眼目睹,也會覺得是惡魔降世索命吶!”
軒一臉肅穆,將所見所聞毫無保留地講出,然而這番話直插逸景辰的心窩,氣得他渾身戰(zhàn)栗不止,化作縷縷微弱的星芒,忿忿不平地離開「羽殤澤」這處是非之地。
虞衡姬·兮沫顏并未如其他那些年輕氣盛的男子一般,對著蕭橫眉怒目,亦沒有輕言細語地好言相勸。只見她緩聲言道:“蕭,你這神祇就是性子過于急躁,稍不如意便雷霆大發(fā)。鸞鳳蔫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你又何須如此恐嚇于她呢?”
“哼!七長老您倒是深知我的秉性,曉得我絕不會對一個小孩子輕易動手。不過,您麾下的可得好生管教一番才是,倘若下一次再讓我聽聞那個丫頭片子在此信口胡謅、搬弄口舌,即便屆時有您這位德高望重的七長老在場,我也斷不會給您絲毫情面的!”言罷,便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消逝在「羽殤澤」這片神秘的領(lǐng)域之中,軒與此同時,他亦毫不猶豫地緊緊尾隨前方的身影,足下步伐急速加快。
須臾,便抵達「羽殤澤」外面那條蜿蜒曲折的廊道之上。此時,周遭萬籟俱寂,唯有微風輕拂樹葉發(fā)出簌簌聲,靜謐氛圍軒深吸口氣,壓低嗓音對著身旁的他言道:“蕭,我深知你素日厭惡他神在你面前肆意戲謔,此刻我確有一個極為重要的發(fā)現(xiàn),或許能夠引發(fā)你的關(guān)注和興致。”
蕭冷冽地睨了一眼軒,面色冷峻地回應道:“軒,我對這世間諸事皆興致缺缺,若無緊要之事,還望你緘口不言,否則,休怪我無情,將你變?yōu)槿稳藬[布之徒!”
“據(jù)我手下稟報,他們穿越那片茂密叢林時,偶遇一女子。此女容貌絕美,與你夫人酷似!當時目睹她的瞬間,連我的那些手下都不禁驚嘆。故而,我不禁暗自思忖,莫非此女便是你那位早已命喪黃泉、香消玉殞的摯愛之妻?”其中夾雜著些許不確定,更多的是那難以掩飾的期待之意。
“軒,此事可否屬實?切勿誆騙于我!彼時,她就那般活生生地在我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莫非我有眼不識泰山,難道是將他神誤認作她了?”他耳畔轟鳴著擂鼓般的心跳,喉間溢出破碎的喘息,指尖因過度用力而泛起青白發(fā)出細微脆響,額角暴起的青筋蜿蜒,下顎線條繃得近乎斷裂,遮不住唇角失控的顫動——那是冰封千年的寒潭驟然炸裂,沸騰的水汽裹挾著深埋地底的熔巖噴薄而出。
細碎布帛撕裂聲混著紊亂鼻息,咫尺間織成密網(wǎng)。充血的眼瞳深處躍動著癲狂的火星,瀕死旅者望見綠洲時迸發(fā)的最后生機,又似枯井突涌甘泉時激起的渾濁浪花。
“事已至此,我已派出手下最為得力的人手去對她展開追蹤調(diào)查,每次行動都會無端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重重阻撓。就我目前所掌握的情況而言,或許真有誰在蓄意封鎖所有關(guān)于她的消息……”一邊皺著眉頭沉思,一邊緩緩開口說道。
蕭可是與他自幼一同長大的摯友啊!見到好兄弟因這樣為一個女子而終日郁郁寡歡,軒的心痛徹心扉。實際上,始終心知肚明,蕭的心底深藏著諸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以及難以磨滅的煩惱。在外者眼中,或許是那個終日逍遙自在且性情急躁沖動者;唯有軒清楚,這不過是蕭用來掩飾其真實內(nèi)心世界的一層薄紗罷了。
他記得那雙眼睛如何從蒙著霧靄的深潭,一寸寸凝成映著刀光的冰面,連喘息聲都帶著碎瓷般的尖銳,在寂靜回廊里剮蹭出暗紅的軌跡。三載春秋里,蕭的指節(jié)在銅鼎上撞出十七道裂痕;曾親眼見過他攥著斷刃將掌心抵在鼎紋上,血水順著饕餮紋的溝壑蜿蜒成符咒,混著汗水滴落石階時竟發(fā)出鐵器相擊的錚鳴。
最兇險那次,蕭被反噬的氣勁掀翻在演武場青磚上,后腦撞擊聲悶如擂鼓,卻硬是支著顫抖的肘彎一寸寸挪向兵器架,指甲與磚縫摩擦的聲響像困獸啃噬著鐵籠。而今夜蕭的喘息里裹著破碎的笑,混著喉間壓抑的嗚咽,像被砂紙反復磋磨的舊帛。
須知,蕭本就是個因感情受傷的苦命者!他那顆曾經(jīng)熾熱鮮活和支離破碎的心,早已在歲月的無情侵蝕下變得千瘡百孔,再無昔日完好模樣。
“此后我決定與你一同前去探尋她的下落,或許我們能有幸遇見那個給她施加結(jié)界者。”盡管此程充滿未知危險與變數(shù),凡有找到線索的希望,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義無反顧。
對于為何要設(shè)此結(jié)界護她周全,以及其中緣由究竟為何,竟無神祇能夠道明。或許唯有待他們真正解開此謎團之際,所有真相才會水落石出吧。
「羽殤澤」中,鸞鳳正以一雙驚懼萬分的眼眸,眼巴巴地望著蕭與軒漸行漸遠的背影,直至確認消失于視線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松開一直緊攥著沫顏姐姐的手。
“小鳳啊,你也知曉蕭的性子,一點就著,且最厭有神祇在他面前嬉笑打鬧。故而適才他所言或許稍顯直白了些,不過你萬不可往心里去啊!”沫顏姐姐輕拍鸞鳳的肩膀,柔聲寬慰道。
鸞鳳心中對于自己所犯下的那些嚴重過錯了然于心。正因如此,即便時至今日,在某些神祇眼中,她與他們之間仍橫亙著一道難以跨越的天塹,地位亦從未平等。
“沫顏姐姐,憶起往昔種種,皆因我之過才致如此局面,我實是犯下太多荒誕至極的錯誤!若換位而處,使我立于蕭的立場,恐怕我亦會被氣得暴跳如雷。”
虞衡姬·兮沫顏輕輕拍了拍鸞鳳蔫的肩膀,柔聲寬慰道:“既然小鳳已然意識到昔日之過,那稍后便好生思索一番彌補之法吧。此刻且先與我們講講,你果真親眼見過這畫中之女子么?“
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一雙美眸緊緊凝視著手中女子畫像,視線繼而落在那位女子頭上那支精美發(fā)簪,之所以如此篤定、決然,皆因其天生具有過目不忘之能。
末了,一臉肅穆地開口說道:“「羽殤澤」的諸位長老,尊貴的天帝陛下,以及信任我的沫顏姐姐,請相信我所言不假。我愿以我的身家性命擔保,這畫中的女子,的確曾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沫顏姐姐,你可知道?自我化形成功之日起,便擁有了這過目不忘的奇異能力。方才見到那位姐姐時,我一眼就看到了她頭頂所戴的那支發(fā)簪,它與我之前所見畫卷中描繪的姐姐頭上的發(fā)簪一模一樣!”
雖然兮沫顏對這件事確實沒太多印象:以自己那過目不忘的卓越能力,絕對不會出現(xiàn)任何差錯。要知道,眼前這個小家伙可是她親自耗費了極其珍貴的真凰血脈以及源源不斷的強大法力才精心培育而成的!正因如此,這個小寶貝很可能擁有一些連她自己都還不了解的奇妙能力。
士兵疾步趨近時,指尖因急促呼吸而發(fā)顫,喉結(jié)滾動數(shù)次才將氣息平復。
帝王端坐于蟠龍寶座上的身形紋絲未動,唯有垂在扶手上的食指輕叩三下白玉雕紋——這是他慣用的思慮動作,玄色冕旒垂落的珠串遮住驟然縮緊的瞳孔。
“陛下…”士兵以氣音急促吐出二字,未說完的話被帝王倏然抬起的鎏金護甲截斷。交錯的視線里映著青銅鶴燈明滅不定的光,十二旒玉珠隨頷首動作泠然相擊,暗金龍紋在燭火里游出危險的弧度。
轉(zhuǎn)身施禮時玄色龍紋廣袖在殿內(nèi)卷起一道凜冽弧度,諸位長老只見帝王唇角噙著恰到好處的歉意,窺見背在身后的左手正將玉扳指轉(zhuǎn)得發(fā)燙。低沉的嗓音裹著紫宸殿特有的龍涎香:“三清殿的晨鐘怕是等不得神衹。”尾音未散,余光已瞥向鸞鳳蔫所在方位。
被點名的女子眼尾微揚,鴉青色官服廣袖下的指尖無聲扣入掌心。
“三更前將北境星圖送入凌霄閣。”
見此情形,在場的「羽殤澤」所有長老以及鸞鳳蔫紛紛躬身行禮,口中齊聲高呼:“恭送天帝陛下!”眾長老始終維持著恭敬之態(tài),至天帝陛下與那幾位士兵的身影完全消失于視野方始直起身子。
“小鳳,我與你一同去尋覓那位女子,此或為吾等阻止魔王復蘇唯一希望!”言罷,她轉(zhuǎn)身直面諸位長老,恭謹?shù)匦辛藰藴实拈L老禮。繼而,一臉凝重地言道:“諸位長老,請允我與小鳳一同前去尋找那位女子吧。以我之見,那位女子極有可能便是那能夠封印魔王復蘇關(guān)鍵所在。”
大長老默然佇立,一語不發(fā),陷入沉思,權(quán)衡著此事所牽涉的諸般可能性以及可能引發(fā)的后果,終于似是做出決定,無奈頷首,緩聲道:“罷了,事已至此,或許也唯有如此一試了……”
聞得大長老應允,心中狂喜,急步趨至小鳳身側(cè),緊緊握住小鳳之手,一道刺目無比光束驀然亮起,將其身影全然籠罩其中。伴著光芒閃耀消失于原地,離開名為「羽殤澤」的神秘之地。
“大長老,您可是一直嚴令禁止我等長老擅自前往下界,可怎么怎就突然改變了主意?莫非,此次之事當真已嚴峻至此等境地不成?”
“如此決定,原因有二。其一,昔日我殫精竭慮推算,不僅精確算出魔神即將復蘇的具體日期,更出人意料的是,我竟同時預測到虞衡姬·兮沫顏的姻緣走向。只嘆命運無常,此段姻緣終被證實為孽緣。其二,事已至此,即便明知前路艱險、荊棘叢生,我們亦無力回天。與其消極避世,不如勇毅直面。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注定要讓七長老親歷這場情劫。即便我們有心阻攔,恐怕亦是徒勞無功。”
聽完此言,五長老不禁沉重嘆息,“大長老所言極是。想來這便是上蒼之意,執(zhí)意讓七長老沉溺于這片情海,難以自拔。既是如此,那我們這些局外者即便竭力干涉,怕也無濟于事啊。”稍作停頓,眉頭緊蹙,再度憂心忡忡地問道:“只是不知,此次七長老下界,究竟何時方能歸來呢?”
“唉,實難預料啊!此番下界之行充滿變數(shù)與未知,無人能確切預知最終結(jié)局。或許她將遭遇重重險阻,致歸來之日遙遙無期;亦有可能憑借自身智勇順遂化解所有困局,得以早日返回……一切結(jié)果恐怕唯有聽天由命,交由上天安排與命運主宰了。”話甫出口,那位德高望重的大長老頷首。
五長老的指節(jié)抵在青銅法器上泛起青白。
他望著云層深處那道裂紋般的金芒,喉頭滾動著焦灼的腥甜。遠處鐘樓脊獸的輪廓正在褪色,攀附的飛檐蒙著層灰翳,將整片天空壓進生銹的匣子。裂紋在云層中生長出新的枝椏,蠶食著最后幾縷澄明天光,檐角懸掛的鈴震顫,發(fā)不出半點聲響。
掌中龜甲紋路滲出暗紅血珠——這是第三次天兆示警,比前兩次來得更兇更急。他衣袍下擺無風自動,露出沾著碎草屑的布履。兩刻鐘前這雙鞋還踏在藥圃松土里,此刻卻碾著青石磚縫滲出的水汽打滑。
東南角護城河突然翻起死魚,混著淤泥的腥氣漫過城墻垛口,沾濕他別在腰間的蓍草筒。裂紋中心迸出紫電,將半闕殘月劈成兩半。終于看清裂紋深處游動的黑影——那是本該鎮(zhèn)在九淵之下的燭龍逆鱗,此刻正在撕開天地屏障。
“且看那七長老所處之地原本晴朗明麗的天空,現(xiàn)今眼看著便要變得陰沉晦暗起來了。”
暮色四合,檐角銅鈴忽而叮當。
她裹著淡藍云紋斗篷立于青瓦之上,襟前銀流蘇與垂落胸前的鴉青發(fā)絲糾纏翻飛,面紗輕紗下隱約透出玉雕般的鼻梁弧度,眉如新月隱入鬢角,眼尾綴著粒朱砂痣隨睫羽翕動若隱若現(xiàn)。波光瀲滟的剪水秋瞳掠過飛檐下驚起的灰鴿,眸光流轉(zhuǎn)間似映著懷表表面游走的鎏金暗紋——那枚雕著鳶尾花紋的銅質(zhì)懷表正懸在她纖白指間,表蓋開合時折射出暮色里第七道霞光的緋色。
風起時斗篷揚起一角,露出腰間垂掛的錯金銀蹀躞帶,九枚玲瓏銀鈴寂然無聲。忽而屈指叩響表盤,七時整的星芒自表芯迸濺而出,在霧藍面紗上投下細碎光斑。藏于廣袖中的左手輕撫過被風吹亂的額發(fā),腕間赤玉鐲與銀鏈相擊發(fā)出清越鳴響,驚碎了棲在古柏上的昏鴉。
“這無疑是她必須要跨越的關(guān)鍵一步,唯有成功渡過此劫,她方有資格邁入那神秘而令人心馳神往的神女閣,并有幸成為其中座下的第二名弟子。”
各種揣測紛至沓來。就在此時,一直緘默不語的二長老忽地開口言道:“依我之見,此次七長老所面臨的關(guān)卡想必便是那傳說中的‘情’劫了。”
那位心思縝密的女子須臾間便察覺到異樣,她蛾眉緊蹙,沉凝反駁道:“二長老,您是否記錯了?據(jù)我所知,七長老早于許久之前便已成功渡過情關(guān)了。緣何如今還要再次接受如此考驗?且還是所謂的二重劫?莫非想要進入神女閣,必須歷經(jīng)如此眾多的磨難與挑戰(zhàn)不成?遙想當年,首位得以晉升入神女閣的前輩也不過只度過了一次情關(guān)罷了!”
愈說愈是激憤,被贊為絕世天才的那位僅經(jīng)歷一重劫難,怎會臨至今日七長老就要承受這般加倍的重壓?這委實太過荒誕!
正當不知作何回應,二長老徐徐抬起頭來,緩聲道:“你們有所不知,七長老的特殊體質(zhì),諸位長老以及陛下皆是心知肚明的。她所具的那種體質(zhì)乃是自天界誕生以來,第三次現(xiàn)世的神奇存在啊!正因如此,對她的考驗自然也要比常人更為嚴苛一些。”
在無從追溯的年代,神祇指尖劃過琉璃瓦檐時,薄霧正漫過九曲石橋。
沿著石縫攀爬,將天階染出斑駁墨痕,垂眸望著親手捏塑的千重宮闕——煙雨從飛檐斗拱間流淌而下,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銀珠,那些水珠順著雕花闌干滾落,竟在半空凝成剔透的冰晶,折射出七十二道虹光;烏篷船撞開倒懸星河的水面,船尾拖曳的漣漪驚散了浮在蓮葉上的螢火。
神祇赤足踏上濕漉漉的臺階,素白袍角掃過石縫間新生的絳珠草,那抹生機便突然凝固成琉璃質(zhì)地。他呼吸停滯瞬息,袖中星辰砂簌簌墜落,在觸地前化作無數(shù)振翅的玄鳥,銜著金鈴掠過垂花門。八角亭內(nèi)的紗幔無風自動,露出石桌上未干的墨跡。那是他用天河弱水研出的蒼青色,筆鋒游走時帶起云雷紋,此刻卻洇出大片水漬,將“長生”二字暈染成模糊的霧靄。
伸手觸碰石柱上纏繞的赤金鎖鏈,鎖環(huán)相撞的脆響驚醒沉睡的玉鈴蘭,花瓣層層舒展時,整座水榭突然向云海傾斜三十度,朱漆斑駁的廊柱坐下,袖口銀線繡的凰鳥于霧靄中明明滅滅。遠處傳來船槳破開冰面的脆響,十七盞浮燈順著暗流漂來,暖黃光暈里裹著新折的梨枝。當?shù)谝坏嗡轫樦南骂M墜入深潭時,整個璃凰重天的雨幕都開始逆向升騰,億萬顆水珠懸停在雕花窗欞外,映出神祇眼中流轉(zhuǎn)的混沌星河。
濕潤的霧靄漫過足尖,站在云絮凝成的階梯上仰起頭。懸于九天的城池正垂落萬道霞光,金檐玉柱在流轉(zhuǎn)的霓虹中折射出冰晶般的鋒芒。一只青鸞掠過碧色天池,翅尖點碎的水珠墜向人間,在云海里砸出環(huán)環(huán)漣漪。風送來清泠的鈴鐸聲,循聲踏上白玉回廊,雕著流云紋的廊柱間纏繞著熒熒發(fā)光的藤蔓,半透明的花瓣隨著呼吸頻率明滅,將衣袂染成流動的星河。轉(zhuǎn)角處忽有團雪球滾到腳邊,竟是只蜷成圓形的白澤幼獸,絨毛間還沾著瑤草碎葉。
穿過月洞門時,整片琉璃瓦突然泛起波紋,原來竟是流動的液態(tài)水晶。伸手觸碰的瞬間,無數(shù)記憶碎片順著指尖涌入——某個仙娥在此梳妝時墜落的金釵,某位神將倚欄獨酌時潑灑的酒液,所有時光都被封存在剔透的城池肌理中。暮色四合時,朱欄邊望著云層下方。燈火通明的人間與頭頂?shù)男窃峦瑫r倒映在天池里,錦鯉擺尾攪碎雙重星空,驚起岸邊飲水的麒麟。遠處傳來箜篌與玉磬的合鳴,曲調(diào)纏繞著廊下浮動的暗香,竟分不清是花氣還是樂聲在皮膚上凝結(jié)成珠。
繼首位神祇之后,第二位神祇應時而生。其承繼先輩之志,心懷對美的獨到理解與追求,憑其超凡卓越之創(chuàng)造力,精心構(gòu)建神女閣、妙黎宮等一系列充滿神秘韻味且美輪美奐之宮殿建筑。這些宮殿或雄偉恢宏,氣勢磅礴;或精巧玲瓏,別具匠心。
時光荏苒,歲月如流,歷史之輪無情滾滾向前,歷經(jīng)漫長歲月之洗禮,璃凰重天亦發(fā)生天翻地覆之變化。而今,位居第七長老之位的虞衡姬·兮沫顏漸露頭角。
神衹皆以為,其乃那兩位神祇血脈正統(tǒng)繼承,自其身上尚可窺見往昔神祇風采氣度,那靈動眼眸中閃爍著睿智之光,更為重要者,體內(nèi)流淌之神祇之血似蘊含無盡力量與潛力,只待適當時機噴薄而出。
至于那兩位神祇最終歸宿,籠罩于一層神秘面紗下。
有神衹揣測其或許尚隱匿于宇宙之某一僻隅,默默守護此片彼等親手締造之世界;亦有神衹堅信其早已超脫塵世,羽化登仙,往更高維度之空間追尋真理與永恒;更有人悲觀地以為,于宇宙之浩渺無垠中,其或已悄然消逝,化為塵灰,永遠消失于歷史之長河中……
諸般說法莫衷一是,真相究竟如何,迄今仍是無人能解之謎團。
那本古老典籍對此段歷史竟然只字不提。此無疑給后世之神衹留下一片廣闊無邊之想象空間與無數(shù)殫精竭慮之猜測謎題。
當沉浸于對歲月思索中時,竭盡全力試圖從那些散落在時光長河中歷史碎片里探尋到一星半點的線索。那座宏偉壯觀的「羽殤澤」大門合上它沉重的門扇。
隨著那扇門漸漸合攏,也將那段撲朔迷離的歷史永遠地封閉在門后的黑暗深處,自此與世隔絕,成為了一個永恒的謎團,令世世代代的為之困惑不解。
在「羽殤澤」這部驚世駭俗的開篇巨作中,憑借其天馬行空般的想象力和細膩入微的筆觸,精心勾勒出尚未完成卻已然精彩紛呈的宇宙敘事長卷,詳盡地記錄下古代神祇們那些出類拔萃的后裔所創(chuàng)造的光輝燦爛的歷史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