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最初的邂逅到最后的離散,從懵懂初開的混沌之態,直至情愫悄然滋生的過程里,從未有絲毫愛意灑向自己。一切經歷,于她而言,難道僅僅是重重枷鎖嗎?可在那已然逝去的悠悠歲月,她屢屢援手相助,這又該作何解?那些曾經看似真誠的情感表達里,難道當真毫無一絲傾慕隱匿其中?
其實不然。般若巢倪確曾心動,并非因過往之事就舍棄這份情愫。究其根源,最初時兩人的心有靈犀、相互扶持才是重中之重。他們仿佛心意相通,在諸多事情上,總是能做出相似的判斷與抉擇。即便往昔并無確切的相互援助之事,即便命運原本不該將他們牽連,但這就是他們一路走來的既定路程。皆因這冥冥中早有安排的天賜緣分,在未知的遠方就已注定他們必然相遇相知。
“般若巢倪,你的手段當真高明!”他突然以手掩面,發出一陣狂笑,那笑聲仿若從地獄深處傳來,凄厲而絕望。“沒錯,只有你最懂得如何刺痛他人之心,對此,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完,他猛然轉身,背向她,聲音冷若冰霜,“既然你如此急切地渴望自由,那就馬上離開此地!永遠別再讓我看到你出現在我眼前!否則,等待你的定是極為凄慘的下場!”
說到此處,稍作停頓,又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內心深處對自由有著近乎狂熱的執著。像你這樣的人,怎會甘心忍辱負重,成為這宏大府邸中獨一無二的女主人?你的天性本就向往無拘無束、自在逍遙的生活,又怎會愿意被禁錮在這狹小的一方天地之中?而且,你心中只有幔鸞詩,何曾為我留下半點位置。即便曾經有過剎那的心動,想來那也不過是你精心編造的泡影罷了!”
那時,藏在袖中的纖手蜷縮,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徒然:“你可還記得,我懷抱幼童,以自身溫熱去溫暖那孩子冰冷身軀,你可還記得,正是因為你的緣故,那孩子才失性命。你是否想讓我將那樁你曾經懵懂不知卻暗自縱容之事一一說出?”
只是一個被逼無奈的可憐女子,受到親生父母的脅迫。若不去獻舞,就再也見不到自己撫養的妹妹最后一面了。為了守護那純真善良的生命,她最終妥協了。
晌午時分,嬌小可愛的女孩躡手躡腳地走進姐姐的房間。看到姐姐穿著那件極為奢華的舞裙,她就知道姐姐是為了自己才做出這樣的犧牲。她不想姐姐受苦,更不愿姐姐因為她失去自由。
巢倪注意到年幼的妹妹,浮現出笑意。蹲下身子撫摸妹妹頭發,安慰道:“別怕,姐姐不會有事的。姐姐跳舞是想博得帝王的歡心,好讓咱們家族晉升,得到榮耀,所以你不用自責。”
“如果我的存在成了姐姐家庭的負擔,那我寧愿悄悄離開。我沒想到姐姐的家人會這么強烈反對我們的關系。”曾經身為乞丐的妹妹,本已在生死邊緣徘徊,多虧巢倪出現才得以康復。所以,當看到她渾身散發的光芒,姐姐不是把自己帶入黑暗深淵的神衹,是自己的救星。
“小檸,你本來就長得漂亮,要是能笑一笑,肯定會光彩照人。”她傳遞著快樂,同時小心守護秘密。“所以,微笑會帶來好運,哭只會帶來厄運。”
聽到這話身子一抖,使出全身力氣撲進姐姐溫暖懷抱,控制不住內心澎湃的情緒放聲大哭。
“嗚嗚嗚……對不起,姐姐,真的對不起!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是我讓姐姐和家人家庭不和;是我讓姐姐為我花了好多靈球莂;也是我讓姐姐無奈答應父母那些無理的要求!”她一邊哭著,一邊任由淚水不停地流,把身上單薄的衣裳都浸濕了。
看著眼前哭得滿臉淚花的妹妹,伸出雙手梳理小檸柔順秀發:“好孩子,別哭了。對我來說,你一直是我最珍視的好妹妹。不管以后我們遇到什么風雨、艱難,我都會堅定地陪在你身邊,守護你、照顧你。就算我的父母沒給你應有的身份地位,只要我在,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把你當成我的親妹妹!所以,別再說這些自責的話了,好嗎?”
小檸之心猶滿自責,思緒于腦海之中紛紜萬千。于彼破敗之貧民窟內,若己能堅毅些許,勇對饑餓,餓斃己身以維姐姐家室之和睦,則姐姐或不至為父母視作籌碼,家室亦不會歷經彼等傷心之事。
巢倪心中慨嘆,得此善良可愛之妹,或為己平日積善之福報,乃上天賜己之厚禮,使己有緣遇小檸。一次無意之仗義疏財,換得永恒之陪伴,此令其又驚又懼。其本不求回報,善行本出純粹無私之心。
“小檸啊,你一定要記住,巢倪是和你最親近的姐姐。無論何時何地,不管你走正路還是歧路,只要你陷入困境或者危險,都可以找我。姐姐會給你指引方向,幫你分辨是非善惡,希望你以后別再走錯路。”告誡滿是擔心引導稍有差錯就影響小檸未來。
小檸抬起那雙閃著淚光眼睛,用小手擦去眼角的淚水,應道:“嗯!”雖是一字,明顯從自責的陰霾中走出來。
視眼前此默然而立男子,忽若狂而大笑,其笑聲仿若寒夜孤雁之哀啼。“你知道嗎?正緣你昔年隨口一言,我的小檸遂如此離我而去!”
“小檸誠無辜者。本當于世間悠然自適,存于天地之間,豈料……何以致此厄運?要知,其不過初涉世事少女,安有能辨那致命之毒藥與救人于危難之解藥者。她心如蛇蝎,管事嬤嬤竟如此殘忍無道,對她下此等命令。”
“寒風凜冽,呼嘯不絕。小檸孤苦伶仃,被迫立於寒冷湖面。小手緊執小鐵錘,於巨大湖面與冰冷世界之前,顯得渺小且無助。她唯有竭盡所能,一下又一下朝著眼前堅硬冰層擊去,滿心冀望能鑿出一洞,如此則不復再受無妄之災。不過冰層紋絲不動,任她如何努力,亦僅能于冰層留數道淺痕。”
“時光漸逝,小檸小手漸趨紅腫。非但如此,她衣裳為湖水浸透,濕冷之感順衣縫入體。寒意自四肢百骸向心蔓延瑟瑟發抖。如此嚴寒天氣,使弱小的她身著被汗水浸透濕衣,孤零零跪於刺骨寒風之中無疑將之推向死亡邊緣。稍有差池,便可能為難以治愈疾病所纏。她不過年幼無助小女孩兒,本當如他子一般,溫暖陽光下歡笑嬉戲,無憂無慮度美好時光,今困嚴寒冬日,難再走出。”
“究竟何樣冷酷無情神祇,方能作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巢倪強抑內心沖動,凝視天空,沉聲道:“你們所謂神祇,你們的心以何鑄就?何以致此冷酷無情?你們怎忍對一無還手之力的小女孩下此毒手?難道在你們那看似高傲冷漠之心連一絲最基本同情心與憐憫亦不復存?難道你們自身未嘗有子?設若有朝一日,你們子嗣亦遭此厄運,如小檸這般為人肆意欺凌折磨,尚能保那份冷酷與漠然?你們豈不心痛!”
“小檸,心如死灰的小檸,其不過五歲稚嫩孩童。其力量渺小。無情命運將沉重負擔強加此年幼孩子身上。每一次揮動,皆須耗盡身體最后絲力氣。”其牙關緊咬,額上青筋凸起可見,豆大汗珠從小臉顆顆滾落。“即便如此艱難,她亦不敢稍有停歇。”
念及此,愧疚感便一股又一股涌起。若因無能致任務失敗,姐姐便會陷入困境,甚或遭受姐姐父母之嚴厲斥責與責罰。姐姐分明無辜,所有罪責皆因己,向來如此。
“是我,是我使姐姐不得不作出那般無奈抉擇。”小檸一遍又一遍自責,“此皆我的罪過,像我這般半神,本就死那冰冷黑暗角落,全然不配活此世。”
再觀其被巢倪呵護之手已慘不忍睹。無盡折磨與摧殘使此手變得粗糙不堪,干裂之口交錯縱橫,凍瘡與血泡布滿手背,有者已破裂,膿血流出散發惡臭。更可怖者,有些部位皮肉因長時間與冰冷刺骨冰面接觸,竟粘連一處,難以分開。
小檸欲稍動傷痕累累之手,刺骨劇痛便傳遍全身,那種痛楚幾令昏厥。她唯有緊咬牙關,強忍淚水,身體猶顫栗。
非但如此,左側臉頰亦未能幸免。面龐布滿淤青與紅腫,深深傷疤自眼角延至嘴角,破壞充滿童真之臉的和諧美感。鮮血沿傷口流淌,浸染衣領,一滴一滴落於冰冷湖面。
般若巢倪思及此景,伸出顫抖之手,緊捂因情緒激動而難抑顫抖之唇。良久,方悲痛欲絕地開口道:“難道小檸所受此等苦難,僅因彼無法分辨有毒野草與普通草藥間那細微難見差異?如此懲罰實太過殘酷無情。其不僅殘忍地將小檸身軀摧殘得不成樣子,乃至其體內骨頭亦被無情袒露在外,我都不敢想到底經歷了什么!”
“你可惡的管事嬤嬤指使婢女小硯為幫兇。每當小檸稍作停歇、喘口氣時,小硯便會揮舞手中鞭子,毫不留情抽打在小檸肌膚之上。”言至此,情緒愈趨激憤,“啪!啪!每一下皆在小檸肌膚留下道道驚心紅印。可憐小檸唯有咬緊牙關,噙著淚水,萬般無奈拾起工具,繼續那冰冷刺骨之勞作。可是還不夠,小硯未就此罷休,小檸開始揮動工具,鞭子又會無情地落在小檸背上。那種刻骨銘心之劇痛君能想象否?當我匆忙趕至湖邊時,眼前景象,至今難以忘懷。祂承受不雙重折磨,趴在那冰冷刺骨之湖面早已僵硬如石;四周冰層被猩紅刺目鮮血浸染得一片血海,就這般橫陳於眼前!”
晴朗夜空劃過刺目閃電,震耳欲聾之雷鳴響起,照亮整座被黑暗籠罩之府邸。狂風呼嘯席卷而至,暴雨傾瀉而下。
彼欲以笑聲掩蓋不斷涌起之愧疚,然此笑聲無情地刺破、撕裂本就脆弱之靈魂,迫使其直面那個毫無挽回余地、永遠無法彌補之嚴重錯誤。
若時光能倒流,縱付出一切,亦要換回當時身體之安康,如此或可避免所有悲劇。彼一邊幻想,一邊于腦海勾勒出一幅美好溫馨之畫面:小檸仍陪伴於自己身旁,一同見證彼此之點滴變化與成長——看著她從天真無邪漸趨成熟穩重;看著她目光從青澀懵懂變得溫婉柔和;看著她臉上綻放之真誠微笑愈來愈富有感染力……
衷心盼望有一日能親眼見小檸尋得真正之幸福歸宿,被滿滿愛意環繞呵護,亦希望小檸之子女能完美傳承她那動人之美麗容顏與善良高貴之品質。然事與愿違,殘酷之現實將那無法擺脫之灰暗過往赤裸裸呈現。那勉強擠出之笑聲,亦隨夜幕降臨漸漸消散,直至消失得無影無蹤,唯留滿地之寂寥落寞與無盡之悔恨。
終了,似哭似笑,浸濕衣襟,然不覺臉頰之濕潤。原來,當陷入極度悲傷與痛苦時會變得格外沉默,連眼淚亦流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