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斐對著古籍進行了如下操作：輕撫封面三百次（無響應）；倒吊觀察書脊（依舊死挺）。
汪六家的廂房彌漫著干草和木料混合的氣息。余斐盤腿坐在土炕上，雙手虔誠地捧著那本引發她星際穿越或者村際穿越？的“元兇”——灰撲撲的古籍。
“大佬？”余斐壓低嗓子，“板磚兄？系統？吱個聲？”
靜。只有窗外雞鴨的鳴叫和遠處孩童的嬉鬧穿過土墻縫隙滲進來，襯得房間內愈發死寂。古籍封面冰冷依舊。
余斐換策略。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過封面那些磨損嚴重的刻痕，動作輕柔得像觸碰情人的臉——然而劃過三百下后，指腹都搓得有點發紅，書依舊像塊剛從河底撈出來的沉木，沒有半點能量波動。
她不死心，又顛來倒去地擺弄它，甚至拎起扉頁對著屋頂漏下的一縷天光，試圖透視書頁結構。書頁紋絲不動，一副拒絕溝通的姿態。
“靠！耍我？”挫敗感升級為小憤懣。余斐咬咬牙，想起了小說里常見的“溫養法寶”——睡前置于枕下，用意念勾連。
結果一夜過去，她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翻身坐起，滿懷期待地掀開枕頭——書本在頭油和口水的雙重腌制下，非但沒有流光溢彩，反而更顯頹唐破敗。
“啊啊啊——！”余斐終于徹底破防，就在她認命地準備把這玩意兒丟墻角當踮腳石時，指尖傳來的觸感似乎……嗯？有了極其極其微弱的變化？
之前書皮摸起來像初春凍土的寒，現在這寒意下面，好像藏了一丁點兒難以察覺的……回溫？極其短暫，短暫得如同幻覺，幾乎是立刻又恢復到原先的冰冷死寂。
她嫌棄地用衣角擦了擦書皮上口水混合物，“先湊合當個防身板磚吧，總比赤手空拳強?！?/p>
“篤篤篤！”
門板被敲響，汪六的聲音隔著薄薄的門板傳進來：“丫頭！開個門，給你拿了幾件舊衣！”
余斐飛快地把古籍塞到炕席下的稻草里——這玩意兒現在唯一的價值可能就是在暴露后用來抵賠那個據說是“琉璃盞”的破碗！
門開一線，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靛藍色細棉布衣褲被塞了進來。料子厚實，洗得發白，還帶著皂角和陽光曬過的干爽氣息。
“都是予川娘……咳，予川娘早年留下的，別嫌舊。破的地方我都請桃嬸又縫了幾針，結實著呢！”汪六搓著手在門外解釋，“前頭灶上燒了熱水，兌上涼水在木桶里了，你擦洗擦洗再換上?！?/p>
余斐抱著那團舊衣，胸口熱流涌動，鼻尖竟有點酸?！巴羰濉x謝您！對了，我叫余斐！非文斐?！弊髞淼搅四吧氖澜?，沿用自己的本名也無可厚非，也當自己真真實實來這里走一場！
“誒......好嘞斐丫頭！這名字好聽哈哈哈哈哈哈”
熱水混合著涼水倒入粗糙的大木盆，在簡陋的廂房里蒸騰起一片溫熱白霧。冰涼了好幾天的身體浸入溫水中時，每一個毛孔都發出舒適的嘆息。
余斐仔細地用皂角揉搓掉身上的泥濘汗漬和草屑，動作間牽扯到摔傷的部位，還是疼得嘶氣。她將就著擦洗過后，換上了那身細棉布褲裙。
意外的合身！只是袖子略長，褲腳稍稍挽起幾圈。布料摩擦著剛擦洗干凈、微泛粉紅的新鮮皮膚，質感略顯粗糙卻踏實無比。
屋子一角，有些龜裂的老舊銅盆，此刻盛著半盆清水，歪歪斜斜地倚在墻角。余斐遲疑著走過去，俯身看向水面。
水盆漣漪未平，晃動的倒影漸漸沉淀下來。自己的臉在微微晃動的水波中顯現：眼睛烏黑明亮，像蓄著沉靜的星子。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鬢邊和頸后，顯出一段纖細潔白的頸脖。
水盆裂開的紋路正好割裂了倒影，將她的側臉分割成不規則的兩半，增添了幾分奇異。
自己的容貌無甚變化，仿佛比之前現代的自己精致了一點點，不知道以后會更精致還是更粗獷，畢竟以后要開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生活了，不熬夜但有可能把自己耕成大漢！
得活下去！至少不能被當成吃白食的！
余斐深吸一口氣，拉開吱呀作響的房門，大步邁出去。
陽光有些刺眼。她走到正坐在院中一張小矮凳上搓麻繩的汪六面前，聲音帶著刻意的活力和討好：“汪叔！劈柴的斧頭放哪兒？我給您劈點柴禾去！別的不行，力氣還有點！”
心里卻在擂鼓：老天爺，拜托那斧子別比我還高！
汪六抬頭，臉上閃過明顯的驚訝，隨即樂了：“喲？姑娘家家的，力氣活兒哪用你？你歇著就是！”
可看著余斐固執又略帶懇求的眼神，他撓了撓腮幫子上的胡茬，笑了，“成！西墻根下放著呢！小心點手！”
余斐順著汪六指的方向看去，瞬間心頭大石落下一半——那斧頭柄不算長，但斧頭本身黝黑厚重，刃口閃著冷森森的光。她拎起來掂量一下，比預想的沉多了！
“行！”余斐深吸一口氣，學著記憶里那些古裝劇的架勢，在院角那一堆圓木墩子前扎了個馬步，姿勢相當不標準，高高掄起了斧頭。
“喝——呀！”
斧刃帶著破風聲劈在木墩中央！
“咚！”
沉悶的響聲。斧頭深深陷進木頭里，卻倔強地……卡住了！劈開不到小半寸深。反作用力震得余斐雙臂發麻，虎口生疼，差點把斧頭脫手甩飛出去。
“噗！”
院角柴堆旁打盹的一只黃白色小土狗驚得睜開了眼，迷茫地看著這個怪力人類，然后……慢騰騰地翻了個白眼，又臥了回去。
余斐老臉一紅，尷尬得腳趾扣地。她吭哧吭哧拔了半天才把斧頭拔出來，換了個角度，憋足了勁兒，再次掄圓了胳膊劈下去！比上次更小心了。
“咚！”“唔……”還是卡住。
“咚咚咚——！”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院落里持續上演著節奏單一、效率堪憂的“熊出沒之沒有電鋸的光頭強”。
余斐用盡了前世今生積攢的所有力氣，汗如雨下，后背的粗布衣衫洇濕了大片，黏膩地貼在皮膚上。胳膊早就酸得抬不起來，每一次舉斧都感覺肌肉在哀嚎。
旁邊劈好的柴火堆可憐兮兮地增長著，每一塊都歪歪扭扭，要么像是狗啃狀，要么就是裂成了參差不齊的大片小塊。
直到日頭西沉，薄暮微涼，那堆小山似的原木墩子幾乎沒見少。
余斐扶著院墻邊的木耙子，喘得像個風箱。她的“戰績”——足夠把廚房角落那個小柴火格勉強塞滿，估計剛好夠燒開一鍋水煮個糊糊的量。
她看著那堆柴，又看看旁邊被余斐吵醒幾次、打了十來個呵欠的小黃，臉上表情復雜極了——有揮之不去的懊惱，有身體被掏空的絕望，有對勞動成果不忍直視的悲壯，還有一絲被自己生存能力驚到麻木的呆滯。
旁邊搓著最后一股麻繩的汪六全程圍觀，樂呵呵的，半點沒嫌棄的意思。
他收起麻繩，撣撣灰：“行了行了！歇著吧斐丫頭！劈劈柴不錯了！比城里那些手不能提的小姐強！趕明兒我去前山腰那再弄點柴火回來，那舊木頭正好劈！”
他樂呵呵地擺著手，站起身：“晚上蒸兩個粗面饃饃吃！”
余斐喉嚨里堵了千言萬語，最終只憋出來一句：“汪叔……添麻煩了?！甭曇魩е衽鼏×松ぷ拥拇指潞蜕硢?。
“害！有啥麻煩的！一家人添雙筷子的事兒！”
汪六笑得豁達，眼睛都瞇成縫，又忽然壓低了點聲音，帶著點長輩的得意，“別看我一個老頭子，其實不孤單！我兒川兒，就愛拾掇！屋里屋外都打掃得蹭亮，連春娘那屋……”
他突然頓住，臉上的神采黯淡了一瞬，隨即又強打起精神：“害！看我！扯遠了！你歇著！饃饃好了喊你！”
他揮揮手，轉身就朝灶房快步走去，動作快得仿佛要甩掉什么念頭。
余斐愣在原地，聽著汪六在灶間生火、舀水的聲響，心里的酸澀愧疚被另一種東西緩慢替代。她沉默地走到院子一角的小木凳坐下，夕陽的余暉給她周身鍍上一層倦怠的橙紅。
那間房……
余斐的目光下意識飄向主屋旁邊那間一直緊閉著門扉的房間——那里面纖塵不染，透著一種刻意的、凝固的溫馨，干凈得不像一個鄉下粗漢獨自打掃能維持的境地。
一股混合著疲憊、饑餓和對未知好奇的倦意涌上四肢百骸。她倚靠著冰涼的土墻，渾身酸痛得只想沉沉睡去。
——手指還在隱隱作痛。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右手食指，盯著那道結著暗褐色痂的豁口。夢里自己撕開倒刺滴血的觸感還那樣清晰，滴完血后那天旋地轉被“快遞”到這鬼地方的劇痛更是刻骨銘心！
都怪它！
余斐心里那股對“破書”的無名火和不甘又噌地冒了出來。她下意識狠狠用帶傷的那處，狠狠搓向墊在屁股底下、被遺忘在舊衣堆里的古籍封面！
粗糲冰冷的封面紋路摩擦過結痂的傷口邊緣！
“嘶——！”她疼得一哆嗦。
也就在那一瞬間！
一直冰冷的書皮接觸點的位置，竟然毫無征兆地竄上來一股極其清晰的灼感！
那感覺太真切了！絕不是她手心劈柴劈出的熱度，是那書！是書皮自己瞬間升溫！
余斐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燙到，指尖都在微微顫抖。難以置信地盯著手心那本一直裝死的古籍。
殘陽的光線落在它的表面，似乎…似乎那黯淡的光澤微微亮了一點點？還是暮色下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