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司奮力想將眼睛睜開,想讓自己坐起來清醒清醒,卻怎么都做不到。
床鋪很舒服,夜色漸漸深沉,人平躺著,眼睛閉著,種種條件疊加,讓鶴司幾度徘徊在沉睡的邊緣。
無法掙脫的困倦,一層層將人包裹,讓人越陷越深。
可每當意識漸漸放松散開,鶴司又會猛然警覺驚醒。
現在陷入昏睡,再醒來的還會是自己嗎?
鶴司不敢賭,所以他不想也不敢睡去。
冰涼的觸感貼上嘴唇,貌似是鄒慧在用勺子喂自己喝水,但沒怎么喂進去,大半都從嘴角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為數不多的液體滲入唇齒間,微微的涼意喚醒沉睡的味覺,帶來微甜的味覺體驗。
糖水?
晚上喝糖水不刷牙,早上起來要口臭的。
雖然鄒慧的照顧很貼心,現在也不是關注這個的時候,但鶴司還是下意識浮現了這個想法。
沒等這想法落下,濕潤的涼意便澆了鶴司滿頭。
鶴司:……
還真是,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鄒慧不擅長照顧人,幾次都沒喂進去,有些心急,手里的碗沒端穩,直接扣在了鶴司臉上。
慌慌忙忙的將碗拿開,抽了桌子上的紙巾著急的給鶴司擦臉,又手足無措了好一會兒才跑去接了水,拿毛巾一遍遍小心的給鶴司擦臉。
一系列操作倒是意外的讓鶴司清醒不少。
可一擦完臉,鶴司便不得不再次與困倦纏斗。
鄒慧有些粘人,夜里反復來到鶴司房間許多次,一會兒蹭蹭鶴司,一會兒看看鶴司身上的傷口,一會兒又像是想起了鶴司晚上不吃東西,吃了必要重新漱口的習慣,又給鶴司喂了好幾次清水。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興許是鶴司久久不肯屈服,蟄伏在鶴司體內的病毒沒了耐心,開始肆虐。
滾燙的溫度燒灼著鶴司的身體,鶴司不由覺得有些口干舌燥。
下一瞬,微涼的液體便被喂進了嘴里。
鄒慧沒有離開,照顧人的手法越發熟練。給鶴司喂完水,又端了盆冷水來給鶴司擦臉。
隨后又拉開鶴司的袖子擦了擦鶴司手和胳膊。解開鶴司胸前的扣子,擦了擦鶴司的脖子,鎖骨,胸口……
不知道為什么,擦著擦著鄒慧的臉就紅了。
鄒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別扭什么勁兒,又不是沒和鶴司洗過澡,他還幫鶴司搓過頭發,還……
可是現在,鶴司被自己用裁成長條的毯子五花大綁著,面頰因為發燒透著不正常的紅暈,雙眸緊閉,眉間因難受而輕輕蹙起,透著和平日溫和疏離截然不同的脆弱又艷麗的色彩,鄒慧就是不由自主的不對勁起來。
鄒慧進廁所洗了把臉,回來又愣住了。
方才給鶴司降溫,離開時沒來得及給鶴司整理衣物,此刻的鶴司略顯痛苦脆弱的神情,配上身上的衣物和捆綁的繩索……
我怎么把司司的衣服扒成這個樣子,看起來……
我……我是直的!我是直的……
我一定是困了,困得精神錯亂了。
鶴司只覺得渾身難受,身體里的熱氣怎么都散不掉,和先前疫情發燒那次一樣,渾身滾燙卻發不出汗,好像身體里有火在燒,燒得血液都要干了,燒得口干舌燥。
鄒慧似有察覺,忙又拿冷水給鶴司降溫,看著鶴司痛苦得模樣,心疼又愧疚。
這種時候了,我怎么還老忍不住關注司司的美貌,現在是關注這個的時候嗎?
我們是好姐妹……他是直的,我也是。
鶴司只覺得干渴至極,想喝水,非常想喝水。眼睛怎么都睜不開,身體也動不了,鄒慧又忙著拿冷水給鶴司降溫,渴得不行的鶴司難受的發出一聲略顯干啞的悶哼聲。
鄒慧石化了一秒,動作頓了又頓,有些手足無措,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給鶴司降溫時,碰到了什么不該碰的地方,不敢亂動。
好半晌,鶴司才終于從嘴里擠出一個字。
“水……”
鄒慧如蒙大赦,忙又去接水喂給鶴司。
終于再次喝到水的鶴司將聚起的眉峰放下。從鄒慧的角度來看,鶴司似乎沒那么難受了。
實則,鶴司這邊已經徹底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了,陌生的力量將鶴司的意識封鎖。
一片空無,沒有聲音,也沒有任何色彩與光亮,什么都感覺不到的世界,連時間也變得模糊,只覺得一切無限漫長。
這里是哪里……
漫無目的地游蕩。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
鶴司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被時間被無限拉長的空無世界讓人不由覺得有些無聊,而未知又讓人惶恐。
我還醒著嗎?
我的身體有變異嗎?
想到這,鶴司不由有些心慌,擔心意識之外的身體已經變成了喪尸的樣子。
要怎么出去……
我要怎么做……
想回到現實重新掌控自己身體的欲望達到頂峰,卻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做。
時間又過去很久。
鶴司情不自禁的焦躁起來。鶴司沒有目標,但又不顧一切的在這片世界延展探索,可空無的世界讓人連掙扎都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掙扎。
我被關了多久?
慧慧還好嗎?
我會不會已經變異了?
惶恐,茫然,擔憂等情緒洶涌的炸開,意識體在種種情緒的影響下變得不穩定。
本想嘗試用種種激烈情緒去影響意識之外的身體,從而獲得對身體的感知與掌控的鶴司,在發現這方法毫無作用后,情緒霎時收斂,靜心凝神開始尋找其他方法。
時間漫長,不知道又度過了多久,鶴司才終于在不停歇的探索中有了新的發現。
和這個世界一樣,意識也是無影無形的,你看不到,但能感覺到,它會在你的思維中不斷延展變成任何樣子。
鶴司用幻想不斷延展構建自己的意識,讓他不斷壯大,膨脹,試圖以此觸碰世界的邊界,感受外界的存在。
不斷掙扎,向外蔓延侵占的過程中,也曾遇到不知名的阻礙與限制。可鶴司不甘放棄,甚至期盼的以為沖破那限制就能感受到真實世界。
然而,并沒有。
鶴司奮力掙扎,也只是單純的在意識中明白自己沖破了什么限制,可以繼續向外延伸了,僅此而已。
反復失望又振作。
又過了許久許久……
在鶴司的感知中,時間仿佛流淌過了好幾個世紀,漫長又無聊,無聊到讓人再也生不起其他情緒。
但鶴司從沒放棄過延展意識,尋找出路。
意識體也會乏累,乏累時,一種頓頓的,沉悶的感覺會包裹整個意識體,雖然本來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但就是會有種感知削弱了的感覺。
鶴司又累了……
時間仿佛流經千萬年,這該死的世界,一片混沌,永無邊際,毫無變化。
但只要意識還存在,鶴司就絕對不會放棄。
意識體被沉悶的頓感包裹,讓鶴司對自己的感知變得微弱,因而影響到了對自己意識體的控制,蔓延緩慢。雖緩慢,卻極為強硬,不肯收縮讓卻分毫。
咔嚓一聲脆響,不知從何處傳來。
空無的世界涌入了流動的空氣,微弱的氣流穿過意識體,帶來別樣的體驗。
遲鈍的意識剎那驚醒,變得敏感,急切的追隨外界的一切而去。
緊接著,一連串的咔嚓聲響起,有光線滲透進意識體的感知中……
恍惚的看著這陌生又熟悉的世界許久,鶴司才開始遲鈍的打量四周,尋找自己居住過的痕跡,但很快,就露出些許迷茫的神色。
這是哪里……
底下兩只喪尸相互碰撞著嘶吼,鶴司不認識這兩只喪尸,周圍的布置也很陌生。
迷茫中,鶴司抓緊了自己剛剛掙脫的殼。
殼?
鶴司這才低頭看向自己,意識體的自己赤條條的跪坐在破開的殼里。鶴司沒什么太多羞恥的情緒,只平淡的看了眼就抱起一塊兒碎殼送進了嘴里。
一口一口,直至蛋殼全部消失。漸漸充盈的力量感讓鶴司感到滿足,慵懶的伸展了下意識體。
下一瞬,眼前一片黑暗。
砰砰砰的砸門聲由遠傳來,自耳邊響起。
“把門打開!不說話我就把你家門砸開了!”
隨后便響起了破門聲。
鶴司被吵到,在迷蒙中睜開了眼。
這次是熟悉的房間,這觸感……是真實的肉體傳來的。
鶴司想起身尋找聲音的源頭,但自己正被五花大綁著,動彈不得。
鶴司調整了下姿勢,低頭左看看右看看,看著自己身上綁著的裁成長條的毯子。
繩子裁得有點丑,但綁得還挺藝術。
鄒慧被外面的動靜嚇到了,慌慌張張跑到鶴司房間找點安全感,發現睜眼了的鶴司。
鄒慧睜大眼睛左看看又看看,還是好看正常的司司!沒有變異,太好了!
鄒慧激動的撲過去:“司司!你終于醒了嗚嗚嗚……”
鶴司輕聲哄了哄,聲音有些啞,但意外的并沒有忘記要怎么說話:“不哭,我沒事。”
“我給你解綁。”
鄒慧想鶴司一直被綁著應該很難受,忙專注著解床單。
解了半天,解得臉都紅了也沒解開。
鶴司還在一旁有些意味深長的開玩笑:“這繩你給我綁的?綁得還挺……嗯~”
鄒慧不由埋低了頭,支吾好半天才解釋:“我上網搜的綁法。”
鄒慧不想拋下鶴司,又怕鶴司真的變成喪尸,綁人又不會綁,只能上網搜教程,絕對掙脫不了的人體綁法。
搜是搜出來的,就是看著有點怪,給鶴司這本就不差的身材曲線綁出了新高度。不過視頻說越掙扎越緊,絕對無法掙脫,鄒慧覺得是自己需要的綁法。
“還沒解開嗎?”
“快了快了!別催!”
“我要上廁所……”
“誒呀……別急……”
“真的很急……”
鶴司的語氣中似帶著某種委屈,眼神卻沒什么情緒的,只輕淺的垂眼,用眸光勾勒描繪著鄒慧的輪廓,像在確認世界的真實性。
鄒慧低著頭沒看見,只一個勁扯著繩子,怎么都解不開,只得開口:“我去拿剪刀,等我。”
樓道內。
一聲巨響過后,砸門的聲音突然停止。
門外傳來喪尸的嘶吼,以及人類驚恐的尖叫。
鄒慧剪刀拿了很久,鶴司是真想上廁所了,試了試,竟直接將繩子掙脫斷了。
客廳里鄒慧縮在了墻角不敢動,聽到開門的動靜嚇得抬頭,卻只看到鶴司直奔廁所跑出的殘影,沒忍住笑了下。
“你怎么把繩子弄斷的?”
鶴司洗了個手從廁所出來回答:“我一著急就把綁著我的布條弄斷了。”
客廳里聽門外的動靜尤為清晰。
打斗聲與吼叫聲不時傳來,看來搶劫犯開盲盒開到喪尸一家人了。
“救命!救救我!”
乓乓的敲門聲傳到了門口,他竟然從樓上逃到了鶴司這層。
鶴司肉體在沉眠的時間,精神一刻沒敢休息,一直在做掙扎,現在整個人又餓又疲倦,他實再沒有興趣搭上自己的命救一個陌生搶劫犯。
鶴司沒反應,鄒慧自然也不可能搭理。
外面的聲音依舊嚇人,但只要鶴司在,鄒慧就不會那么怕。
鄒慧翻出吃的給鶴司。
正巧鶴司餓了,好像外面什么動靜都沒有一樣,風輕云淡的坐下吃東西。
看著鶴司那么淡定的樣子,鄒慧心中越發安定,湊過去:“抱一下。”
鶴司卻遲疑了一下。
從睜眼那一刻,毛孔就打開了,似乎在排雜質。
剛醒那會兒還不臭,沒有那么多雜質,鶴司還敢讓鄒慧靠近,但這會兒……鶴司不太敢。
“等我吃完洗了澡再抱吧。”
“好吧……”
大概是不確定屋里是人還是喪尸,遲遲沒能等來回應的搶劫犯不敢砸門,開始向上逃竄,聽著聲音離遠了許多。
等鶴司吃過東西洗完澡,門外已經沒有別的動靜,只有幾只喪尸時不時發出的低吼。
這里的戶型都是這樣的,里面的聲音不會輕易傳出去,外面的聲音傳進來卻相對清晰。
從前這樣還能接受,小區大部分時候還挺安靜的,但現在就很吵了。
客廳已經沒有鄒慧的身影,鶴司直接找去了鄒慧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