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三年冬，衛宅

寅時的更漏剛敲過三響，衛媔便被急促的叩門聲驚醒。老仆衛忠佝僂著背站在廊下，手中燈籠在風中搖晃，映得他皺紋縱橫的臉忽明忽暗。

“三姑娘，家主急癥?！?/p>

衛媔披衣而起，青礬綠的深衣外只草草罩了件素紗禪衣。穿過回廊時，她注意到庭院里的山茶花竟在一夜之間盡數凋零，殘紅零落滿地，像極了潑灑的血跡。

主屋內藥氣熏人。衛公仰臥在榻上，面色灰敗如生鐵，嘴角卻詭異地噙著一絲笑意?？凳瞎蜃陂竭?，正用沾了醋的帕子擦拭衛公額頭，見衛媔進來，手帕“啪“地掉進銅盆里。

“三姑娘來得倒快?！翱凳蠌娦Φ?，“老爺方才還念叨著...“

“疾如風，徐如林?！靶l嫻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她捧著一碗湯藥緩步而出，素白衣袖上繡著幾枝淡墨蘭草，“此句三妹妹想必熟稔。“

衛媔接過藥碗，指尖在碗沿輕輕一劃——溫度剛好。她垂眸看向衛公，忽然注意到父親右手緊握成拳，指縫間隱約透出一角絹帕。

“父親這病來得蹊蹺。“衛朔斜倚在門框上，手中折扇“唰“地展開，露出“明月照積雪“五個狂草大字，“昨兒個還好好的，怎的半夜就...“

“二弟慎言?！靶l嫻輕咳一聲，“《黃帝內經》云：冬傷于寒，春必病溫。父親秋日里那場風寒未愈...“

衛妤突然從外間闖進來，石榴紅裙裾掃翻了案上的藥碾：“裝什么孝子賢孫！“她一把扯開衛公衣領，露出頸間一道紫痕，“這分明是...“

“是痧癥?！靶l朝脆生生的聲音打斷了她。小少年捧著本醫書擠到榻前，天真無邪地指著其中一頁：“《金匱要略》寫得明白——血瘀則紫，氣滯則黑?！?/p>

滿室寂靜中，衛媔忽然輕笑出聲：“五弟博學?！八焓譃樾l公掖了掖被角，順勢將那角絹帕納入袖中，“不過《扁鵲心書》有云：凡診病施治，必先察其源?！?/p>

她目光掃過眾人，在康氏微微發抖的指尖上停留一瞬：“父親這病，怕是得從根上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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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三刻，太守府詩會

潁川太守王玚為顯風雅，特在梅園設“賞雪詩會“。衛媔以衛朔之名出席，剛入園便聽見一陣喝彩——原來是衛朝正與幾位世家子弟聯句。

“梅須遜雪三分白?！耙粋€藍衣公子搖頭晃腦。

衛朝立即接道：“雪卻輸梅一段香?！耙姳娙私泻?，他又笑瞇瞇地添了句：“不過盧梅坡先生此詩，倒讓我想起另一句——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p>

園中霎時一靜。衛媔捏著酒盞的手指微微發白——這白居易的詩句，分明是在影射什么！

“好個伶牙俐齒的小郎君?！白吓壑芄Σ芡蝗怀霈F，親熱地攬住衛朝肩膀，“不過《論語》有云：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

“《孟子》亦云：盡信書則不如無書?！靶l朔不知何時站在了假山上，手中折扇指向遠處，“諸位看，那不是洛陽來的貴客？“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隊華蓋馬車正駛入院門。為首的車簾掀起，露出半張冷若冰霜的臉——竟是當朝太尉之女，袁若！

衛媔心頭劇震。她下意識去摸袖中絹帕，卻聽見身后傳來衛嫻輕柔的吟誦：“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鄭風》這句詩像一柄小錘，輕輕敲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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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梅園暗閣

衛媔展開那角絹帕，上面用血寫著“袁氏“二字。她正沉思，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袁若披著白狐大氅站在門口，發間金步搖在暗處閃著冷光。

“衛姑娘好算計?！霸衾湫?，“連我父親都被你騙過了。“

衛媔不慌不忙地將絹帕投入香爐：“袁小姐謬贊。謀莫難于周密。“

“少跟我掉書袋！“袁若突然抽出一柄短劍抵住她咽喉，“你以為收買周家管事的事沒人知道？“

劍鋒寒意沁入肌膚，衛媔卻笑了：“恃交援而簡近鄰，怙強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國者，可亡也。“她輕輕推開劍尖，“袁小姐今日孤身前來，想必是明白了這個道理。“

袁若臉色變了幾變，突然收劍入鞘：“我要我父親那封密信?！?/p>

“巧了。“衛媔從袖中取出半片竹簡，“我也想知道，五年前袁太尉給我母親的信里，究竟寫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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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衛宅祠堂

康氏正在祖宗牌位前焚香，忽聽身后傳來衛妤的尖叫：“母親！嬤嬤的遺物里...“

“閉嘴！“康氏一把捂住女兒的嘴，卻見衛嫻靜靜立在燭影里，手中捧著一本泛黃的賬冊。

“夫人可認得這個？“衛嫻聲音輕柔如絮，“建昭元年，您從蜀地購入的附子粉...用量似乎特別大呢?！?/p>

康氏面如死灰，突然狂笑起來：“好！好得很！你們謝家的女兒，個個都是索命的閻羅！“她猛地扯開衣領，露出頸間同樣的紫痕，“但你可知...咳咳...你父親中的是...“

話未說完，她突然噴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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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紫藤苑

白瓷觀音前的第三盞燈幽幽亮起。衛媔將染血的賬冊投入火盆，火光中浮現出袁冰臨別時的話：“十日后上巳節，三皇子要來潁川。“

窗外風雪愈急，一片梅花穿過窗縫，正落在觀音掌心。衛媔輕輕拈起花瓣，忽聽得屋頂傳來輕微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