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四年三月初八，卯時初刻

殘月未沉，衛宅東院的屋瓦上凝著層青灰色霜霰。衛媔推開菱花格窗時，一片枯蘭葉飄落案頭，葉脈間蜿蜒的露珠在晨光中泛著鐵銹般的暗紅。她伸出指尖輕觸，那“露珠“竟黏稠如血，在宣紙上洇開成詭異的曼陀羅花紋。

“姑、姑娘...“

阿月捧著纏枝蓮紋銅盆進來，盆中熱水蒸騰的白霧后，小丫鬟浮腫的眼皮下泛著青黑。她今日梳的雙鬟髻有些松散，左側簪著的素銀梅花釵歪斜欲墜——那是去歲衛嫻所贈。衛媔目光下移，忽見阿月交疊在腹前的雙手拇指都包著素布，隱約透出血漬。

“手怎么了？“

銅盆“咣當“砸在檀木架子上。阿月撲通跪下時，發間銀釵“錚“地落地，在青磚上滾出老遠：“奴婢...奴婢不小心...“

衛媔彎腰拾釵，卻見釵尖沾著暗紅碎屑——這分明是刮擦過朱漆的痕跡！她忽然想起廢井邊那截纏著白發的紫蘭，井壁上的抓痕也是這般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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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二刻，祠堂偏殿

線香的青煙在殿內盤旋如蛇。衛嫻跪在蒲團上，素白深衣的廣袖鋪展如云，襯得她背影單薄似紙人。聽見腳步聲，她并未回頭，只輕聲道：“《往生咒》念到第七遍了。“

供桌上謝夫人的牌位前，三盞長明燈突然齊齊爆了燈花。衛媔注意到阿姊腕間纏著的新繃帶——素麻布下滲出點點猩紅，排列形狀竟與袁若那枚玉鐲上的紋路相似。

“四妹妹昨夜又魘著了。“衛嫻忽然轉身，蒼白的面色被身后血紅的幔帳一映，竟浮著層妖異的淡粉，“一直嚷著井里有...“

“嘩啦——“

供桌下的陶罐突然碎裂。衛媔俯身查看，指尖剛觸到碎片，就被衛嫻冰涼的手握住。她這才發現阿姊的指甲全泛著詭異的青紫，像是常年浸在藥汁里染就的。

“別碰。“衛嫻的聲音輕得像香灰墜落，“沾了曼陀羅汁的陶土，碰了會做噩夢的。“

殿外忽然傳來環佩叮當——是衛妤帶著侍女來上香了。衛嫻迅速用袖口蓋住陶罐碎片，繃帶下的血漬卻在動作間蹭到了謝夫人牌位上，將那“謝“字染得愈發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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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正，西跨院

“滾開！你這賤婢！“

衛妤的怒罵混著瓷器碎裂聲傳來。衛媔剛踏入月洞門，就見個粗使丫鬟滿臉是血地爬出來，額角傷口翻卷如嬰兒唇。

院內狼藉不堪。石榴紅的紗帳被撕成條狀掛在廊下，像無數血淋淋的腸子。衛妤散著頭發倚在美人靠上，杏目圓睜，原本嬌艷的唇瓣干裂翻皮，嘴角還沾著可疑的暗紅碎屑。

“三姐姐來得正好。“她突然咯咯笑起來，染著丹蔻的指尖指向屋檐，“你看，芷若在笑我們呢！“

衛媔抬頭，只見檐角懸鈴上纏著半幅素帕，在風中晃出殘影如鬼笑。康氏踉蹌著從內室沖出，發間金鳳步搖的珍珠串少了好幾顆，露出斷裂的絲線。

“妤兒魘著了...“她死死攥住衛媔的手腕，鑲寶石的護甲掐進皮肉，“是謝氏！謝氏的冤魂...“

一陣穿堂風突然卷過，掀起康氏松散的衣領——她鎖骨處赫然有道陳年疤痕，形狀竟與井中那截白發纏繞的紫蘭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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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三刻，藏書閣

霉味混著陳舊墨香在光束中翻涌。衛媔展開《潁川地方志》建昭元年卷，泛黃的紙頁上，記載謝氏病逝的那行字有明顯刮擦痕跡。她指尖撫過紙面，突然在夾層摸到硬物——半枚褪色的金鑲玉耳墜，樣式與袁若近日所戴如出一轍。

“當年他們燒了三天三夜...“

袁若的聲音驚得塵埃飛揚。她今日著了件雨過天青色曲裾，腰間卻系著條艷紅宮絳，像道新鮮傷口。蒼白的面容在昏暗光線下泛著青，唯有唇上那點朱砂艷得刺目。

“可惜有些秘密，連火都燒不干凈。“她突然掀開地磚，取出個生滿綠銹的銅匣。匣開剎那，腐朽氣息中混著奇異蘭香，內里竟躺著束用紅線捆扎的白發——發絲間纏著片干枯的紫蘭！

衛媔的玉佩突然發燙。那銅匣內壁刻著的陣法圖，與昨夜衛朔給的血書分毫不差！

“這是...“

“換命術。“袁若的指甲劃過銅匣，刮下些暗紅碎屑，“以未降世的嬰孩為祭，三十年前...“

閣外突然傳來阿月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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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廢院

夕陽將井壁染成血色。阿月癱坐在井沿，十個指甲盡數翻裂，指尖血肉模糊。她面前攤著塊濕漉漉的素帕，帕上“芷若“二字已被井水泡得發脹，針腳處卻露出金線光澤——這分明是摻了金絲的御賜雪緞！

“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她哆嗦著指向井底，“那、那下面有...“

衛媔探頭望去，井水倒映中，自己的面容突然扭曲成謝夫人的模樣！待要細看，水面卻浮起無數氣泡，一具裹著杏色衣料的幼小尸骨緩緩上浮——那衣料的花紋，竟與衛朝昨日所穿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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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紫藤苑

燭火將銅匣的影子投在墻上，放大成可怖的鬼面。衛媔用銀簪挑開那束白發，發絲間突然掉落枚玉牌——正面刻著“衛嫻“，背面卻是“袁芷若“！

窗外老槐沙沙作響，一片木蘭花飄落案頭。花瓣背面用血寫著：

長女換命，次女承煞

字跡暈染處，隱約可見當年謝夫人批注《楚辭》時特有的飛白。衛媔突然想起衛朝荷包里的另半塊玉佩——若拼在一起，是否就能解開這三十年血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