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風景真好看,這里和她以前跟著姐姐去摘采山貨的野山林子不一樣,也跟那些大戶的莊園也不同,這里的一切很干凈,沒有蟲鳴聒噪,也沒有山風拂冷,人置身其中覺得十分平靜安寧。
走著走著,她猛然發現身后一行人不見了蹤影,心里頓時感到害怕不安。
“姑娘不必緊張,也不必害怕。”常意走在前頭,不用刻意回頭看就已經知道了她的不安,輕聲安慰道,“上山的路本不好走,可也不是只有這一條路,你到了山上自然就能見到他們了。”
她低著頭,小心地跟在常意的身后,來這里的人都奇奇怪怪,但又一個個看起來十分厲害的樣子,方才她身后的兩兄妹,似乎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還有許多男女,都和她從前見到的都不一樣,現在回想起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膽大還是被迷了心,怎么敢摻和到他們這群人中來,連別人是誰都不知道。
“我叫常意,不知姑娘芳名?”常意探問道。
“我……我叫三丫頭……我是不是不該到這兒來啊?”黃云微小心翼翼地問,“我還是回去吧……我還要等我爹爹和弟弟,他們找不到我會擔心……”
常意突然停下來,黃云微差點撞到他懷里。
他神色凝重,重新打量站在他身邊的少女,撇開她手上的符令而言,無論是俗世背景還是根骨仙資,只能算是一凡夫俗子,他越看越不明白,即便是閉著眼睛撿,也不該是她。
常意重新整理了心緒,才對她說道:“有一種術法可觀你血親所在,知其安危,你可愿試一試?”
她抬頭注視著他,雙眼充滿希冀,連忙點頭回應:“我愿意!”
得到她的首肯,常意伸手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取她掌中一滴血,以血為引開眼探看。原本這是個極為尋常的尋人術法,可常意尋了許久,只能感知她的親人還存活于世,卻不見她的親人所在何處,由此常意篤定是有人刻意為他們隱去了行蹤,將他們藏了起來。
看常意面色凝重,黃云微急急問道:“我爹和弟弟他們在哪兒,他們怎么樣了?”
常意收了術法,回道:“他們很好,你安心就是。”
知道至親安好,她長長地松了口氣,抬頭直勾勾地看著常意,眼神里充滿了膜拜:“你也是仙人吧?”
“仙人?”常意被問得一愣,“你見過仙人嗎?”
恍然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捂著嘴辯解道:“仙人會法術,你也會。”
常意笑了笑,問道:“你想和我一樣么嗎?”
才經歷了一場動亂帶來的生離死別,她尤為渴望力量:“若我能有和仙人一樣的本事,我就能保護我爹爹和弟弟了。”
常意會意,從她的眼里看見了憤恨和傷心,必是在外面的亂世中經歷苦痛,他何嘗不是歷經人禍困才行路至此,二人算是同病相憐。
常意在她的身上好似看到了從前的自己,不由的牽住她的手,帶她繼續向前走:“那就隨我上山去吧。”
話落,眼前的山色轉眼成了荒頹,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堵簡陋的石砌的門洞前。這里到處都是灰蒙蒙的,沒有一點生氣,心里莫名覺得壓抑。
跟著常意走過門洞,是一條荒廢的小道,小道的泥土都皸裂開了,周圍只有干枯聳拉的草木,再往前走她就有些怕了,眼前的小道兩側開始出現零零落落的墳堆和殘破的墓碑,卻很少有被祭拜的痕跡。
走著走著,她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這里的荒蕪和死寂將她牢牢地包裹,比起凄風老鴉的悲悚,她感受到了漫漫無邊的孤獨和酸澀的懊悔,甚至……莫名的恨意,她不自控地落下淚來。
知道她已入幻,常意輕聲試探道:“你看到了什么?”
“好多墓,好多……”她的聲音微微發顫。
常意一驚,他準備的幻境是破城,哪里有許多墓,隨即進入她所在的境象,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一切。
這里是入世冢,這里的泥土里埋葬的是從道亡命之人、是修道無果之人、是一步仙門而未羽化之人,她能看到這一切,常意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埋葬在此處的是這山里終未能得道之人,他們棄世入道,能想起他們的人大多也都比他們先去了,能來此祭拜他們的都是后來的弟子。”
黃云微不明白:“得道?是學仙法么?”
何為得道,這個問題常意從未認真想過,從他被領進山門起,他就在師門的指點中一日又一日的過著,別人總說道,他也聽熟了,也總看到這條路上有人前仆后繼,追求羽化登仙,長生永壽。
常意頓時陷入自疑不解的困頓之中,他仿佛在這條路的盡頭看到了一塊荒沒的殘碑,上面寫著他的名字,卻無人記得他,更無人祭奠,他沉淪在無盡的悲涼寂寞中不可自拔。
“你能教我本事嗎,我想保護爹爹和弟弟,我想保護他們……”
他茫茫然轉過來看向她,那是一雙干凈純粹的眼睛,裝著凡塵的欲望,恍然間他看見一個瘦弱倔強的少年,不屈命運的蹂躪,一次次從彪壯大漢的手上掙扎,他殺了欺辱他的老員外倉皇而逃,他緊緊握著殺人的匕首不肯丟下,他從未感受過人世溫情,即使是至親也不過將他視如貨物一般買賣,他想要活著就誰也不能相信,棄世入道是他所求的唯一安穩之處。
她手指的溫熱化去他迷茫的思緒,讓他猶如撥開迷霧,心境豁然開朗。
他微微低頭,認真地注視她渴求的雙眼,搖頭回答道:“我無緣教你。”
她的眼中滿是失落,這讓常意有些于心不忍,寬慰她道:“你跟緊我,走過這條路就到了,那里會有人教你本事。”
聽到這話,她晦暗的目光頓時又亮了起來,囫圇擦了擦眼淚,規規矩矩地繼續跟著常意向前走。
漸漸地,他們走出了墓地,走進了一片綠林。林子里時不時傳來奇怪的聲響,走近后才看到是之前和她一起上山的肖紘衣,她記得這個高傲的女子,穿著一身粉白簡約的衣裙,像芙蓉花一樣高貴明麗,可那肖紘衣十分奇怪,拿著劍四處揮舞,像是十分惱怒的樣子。
不遠處的還有一個十分嬌美俏麗的姑娘,膚色勝雪,面容嬌羞,捧著一片葉子不知在說些什么。
遠一點的平地上有一個瘦若枯枝的長胡子男子,一邊丟著手里的石頭,一邊追趕著什么,嘴里還罵罵咧咧的說著不好聽的話。
樹蔭底下有個身姿纖細的黑衣女子,臉上蒙著黑紗,只露出一雙冰冷深邃的眼睛來,一動不動地站在樹下,好像在窺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常意帶著她走過一架短橋,眼前豁然一亮就到了一處寬敞潔白的大殿,她看了羅氏兄妹,還有許多像常意一樣的人。
她以為肖紘衣算是頂好看的女子了,沒想到大殿之上站著的華衣女子更加明艷動人,她長裙拖曳,髻簪牡丹,耳下垂珠,雍容得像戲里面傾城絕色的高門小姐,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羅子敷正在思索之時,常意帶著人突然現身殿上,唐小山將目光落在她身上,當即皺起了眉頭,問常意道:“這位姑娘似乎不在名卷之列。”
常意不知該如何解釋,為了事情明朗,便將她的手掌攤開,拂去隱術,將她手上的符令顯露,符令一現,眾人心中也就都明白了。
見了符令,唐小山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對堂下羅子敷說道:“師尊七弟子之數已滿,羅姑娘若一心想拜師尊門下怕是不成了,姑娘出身名門,又有上乘天資,若想修術道,我等亦可全心傳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那我日后見兄長時豈不是平白低一輩。”
祝小封斜目掃了一眼,冷淡道:“你要是喜歡晉不渾的位置,把他趕下去就是。”
羅子敷心有不甘,爭辯道:“毋見山師尊座下只有六位弟子,未曾聽聞有這第七弟子!”
“都這般局面了,師尊還躲著看熱鬧么?”姬小鈴被堂下之事吵得心煩,明艷的臉上生出了苦悶之色,當即自掌中抽出一條細長的紅鞭,掄鞭打在半空破了隱身術,將躲在暗處看熱鬧的晉不渾給揪了出來,毫不留情面地丟在大殿上。
這樣徒弟教訓師尊的場面看得羅家兄妹一愣,但堂上眾人似乎早已見怪不怪,那坐在高位上的白衣少女更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點也不避諱。
晉不渾站起身來抖擻抖擻,一邊整理衣衫,一邊朝那還在捧腹大笑的少女瞪了一眼去。
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姬小玲覺得丟臉得很,隨即背身掩面,不忍再看。
“仙人!”常意身邊的少女當時驚呼出聲。
羅子敷一臉不可置信,這是:“毋見山……師尊?”
“你天資不錯。”晉不渾朝羅子敷點頭回應,目光卻落到常意身邊那個小丫頭身上,“你既已來此,還不行拜師之禮。”
羅子敷聞聲隨即跪下,膝蓋還未著地,身下就有一股無形的托力讓羅子敷站直了身體,而常意帶來的小丫頭卻一臉懵然地被迫向他跪下。
手上的符令褪去化為銀色梨花,她從未見過如此精致漂亮的東西,看上去十分貴重的樣子,不知要花上多少錢才買得到,她全然不知這是以晉不渾以自身精純之氣煉化的嫡傳弟子的信物—長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