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祝小封冰冷地將她推開。
“我不！”黃云微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倔強地注視著他的雙眼，她從未有如此勇氣敢向今天這樣與他四目相對，“要走一起走!”
祝小封頓了頓，告訴她：“當我決定回到這里便已走不了了，此事與你無干……”
“那我就和你一起！”黃云微固執(zhí)道，手上的力道更緊了。
祝小封一怔，心中似有什么被觸動了一下，竟然讓他生出一絲惶恐。
他看著黃云微的雙眼，溫和又認真說道：“你可明白，留在這里會死？”
黃云微緊緊地盯著他，她手腳冰涼，全是冷汗，哪里不怕死。她只要離開就能繼續(xù)活下去，她還有仇沒有報，她還想和嫣嫣楊覺他們一起上學，她喜歡教她識字解文的先生，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可這一切她都不敢自己去面對，這一切，她都想要有祝小封在，只有祝小封在，她在這些日子里所經歷的一切才是真實的。
“我怕。”黃云微顫抖地說出內心的恐懼，雙眼攢淚卻沒有反悔的意思，“可我更怕沒有師兄，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塊，我不想和你分開，我不想沒有你。”
“為什么……”
是因為什么，她也說不清。
見她沒有回答，祝小封鮮少地笑了笑，這是黃云微認識祝小封以來第一次見他笑，也是言玨與姬小玲從未見過的面容，誰能相信，那副冷硬如石的臉笑起來如此溫柔，如春雨和風，晨陽煦光。
“我還欠你一份禮物。”祝小封說起晉不琿交代的規(guī)矩。
黃云微記得，三師姐送了一身漂亮的衣裙，四師兄送了琪琪鳥蛋，五師兄送了他珍藏的雪里狼毫，還有六師兄尋的鳳膽丹灼，師尊所贈的長生令……
她掛著眼淚沖他笑說道：“師兄送的禮物我也很喜歡！”
陣眼處，白月中間裂開一條黑色的縫隙來，通過祝小封對言玨的示意，那道通往墟無秘境的涂門已緩緩開啟，小鎮(zhèn)里的濁氣緩緩上揚，爭相流向涂門，不消一刻，這鎮(zhèn)上所有一切非凡之物都將盡數(shù)墜入墟無，無一可逃。
祝小封抬頭望著緩緩大開的涂門，索性她還未入道，只要好生站在這里，除了被濁障所灼染受傷，以她凡人之身必能活于涂門之下。
祝小封溫柔地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fā)，用寬大的手掌輕輕遮住了她的眼睛：“想一想你心中想要的是什么，你想守住的是什么，今后的路想要怎么走，如此便好。”
是什么……黃云微陷入迷茫之中。
她想讓母親和哥哥姐姐活過來，還是想讓父親和弟弟平安，她想要報答師尊的恩情，除了這些還有什么是她想要的，她還能要什么，不為別的，僅僅只是為了自己……她能為了自己嗎？
黃云微在自我質疑中困頓，以至于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
夜空之中，白月漸紅，最終長成人面犄角狀的怪異赤紅大門，隨著赤紅大門的打開，鎮(zhèn)上彌漫的濁障連同祝小封在這個鎮(zhèn)上留下的純凈之氣一同被涂門之力卷走。
抬頭仰望，她的腦海中似乎有另一個自己問著和祝小封一樣的問題：你想要什么？
拋開親情，拋開道德義氣，拋開人世規(guī)則，拋開一切諸多束縛……她想要的，愈漸清晰地出現(xiàn)在眼前。
祝小封緩緩拿走遮擋她雙目的手，縱身墮入厭井之中，煉化自身為禁制，永久固封人間與異界連接的通道。
她看到了，那清晰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是濃舍中的自己！
那個她穿著白紋蟬紗的云袖流衫裙，眉目清冽悠然，褪去人間煙火，隨性自在，縹緲如云，對著自己莞爾一笑，恰如梨園飛花，她伸手觸碰，一切竟化作虛無。
言玨與姬小玲眼見祝小封大義凜然舍身封井，心中油然敬佩，更是無奈與惋惜。
“祝小封，沒了？”姬小玲不可置信地喃語。
“沒了……”言玨惋嘆。
張妍扯了扯郭什里的衣衫，指著流動的濃濁中那別樣的微光，問道：“那是什么？”
三人聞聲而動，順著張妍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黃云微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她僵直地站在那里，目中混沌無光，自身上散發(fā)出別樣的氣息，這氣息有些熟悉。
姬小玲當即雀喜，以為是晉不琿終于到了，言玨卻細覺出其中的不同，二人心中都充滿疑惑，這上官鎮(zhèn)中除了祝小封還有別的道人？
“師兄，我看到了。”黃云微微微牽起嘴角，混沌的雙眼愈漸清明。
言玨當即驚呼不好，她那正是入道之狀，涂門下入道，這不是自尋死路！
她的模樣沒有變，給人的感覺卻和以往大不相同了，是她又不是她。
如今不知是悲是喜，她本仙資最差，如今三月入道，若是以往，這必是毋見峰的慶事，可如今這局勢，實在是……
“師兄？”黃云微環(huán)顧周圍，沒有人回應她，也沒有祝小封的身影。
貓妖恢復了一些精神，指著只剩一縷黑煙的厭井急說道：“他在那兒……”
眼見厭井將絕，黃云微惶急飛撲入井，她發(fā)間的銀簪沾染上入道后的氣息，頓化作它原本的模樣—一朵皎白梨花。
貓妖曾覬覦它，想用它的仙力壓制濁氣，祝小封也想過催動它用作凈化污濁，而眼下這只是晉不琿隨手摘取所贈的一朵梨花，卻在此刻落瓣生英，強勢化濁為清，滌去厭井之下一切恨怨憎惡。
腳下是交錯無聲的亂影，而祝小封就在她眼前。
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無言。
厭井即散，祝小封帶著黃云微重回現(xiàn)世，但涂門大開，來自墟無的吸引之力卻讓黃云微站不穩(wěn)腳跟，即便是恢復精神的貓妖，面對墟無之力只能伸出長爪死死地嵌入地下來保全自己也尚是艱難。
祝小封尤為平靜，轉頭對黃云微道：“用長生令方能化去鎮(zhèn)中濁障。”
黃云微摸索發(fā)間，卻尋不見她的發(fā)簪。
“晉不琿既把它給了你，它便是你的東西，只要你想要，它就能為你所用。”祝小封提醒道。
“我能做什么？”黃云微將目光看向祝小封。
祝小封對她溫和一笑，問到：“你想見我之時會做什么？”
她當即明了，伸出雙手，喚道：“長生令。”
果然，話音方落，白梨自她掌中而生，化作一支小小銀簪，當她歡喜地將銀簪捧到祝小封面前，祝小封卻拿起它刺破黃云微的掌心，用她的雙手握緊銀簪，任掌中鮮血流進簪中，花瓣迅速浸染紅透，似萌動著一股強烈的力量想要掙脫她的雙手。
祝小封平靜地注視著黃云微的雙眼，對她道：“隨我念。”
黃云微認真點頭，跟著他念了起來。
“授令于爾，我意所指，道至凈生，道至濁消……”
“授令于爾，我意所指，道至凈生，道至濁消……”
只一霎，雙手中紅光迸發(fā)，迅速穿行鎮(zhèn)上的所有角落，行到之處，滾滾濃濁瞬間化為烏有，天地間一片清朗，涂門無濁轟然即閉，唯留一輪明月懸掛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