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終歸于平靜,言玨迫不及待傾身而落,將險些力竭而亡的郭什里丟到祝小封面前,得意洋洋道:“我救了你的小徒弟,你該如何謝我?”
郭什里不明所以,卻聽祝小封淡淡斥道:“你休胡言。”
言玨不高興囔道:“你這人好壞不分,怎的還有兩張面孔。”
姬小玲扶了扶髻下的花釵,瞪了一眼言玨,歡喜地牽起黃云微的手細細打量起來:“不錯啊,黃小七,長進不小。”
“且讓我看看你的道門為何。”說著,言玨就要上手一探,冷不丁黃云微兩眼一翻,直接脫力暈了過去。
她又陷入了那個暗無邊際的夢境,沒有聲音,不見光亮,無人回應,恐懼和害怕充斥著她身體的每一份每一寸,她迫切地尋找著什么,漫無目的。
“師兄,師兄,你在哪兒……”
背上,黃云微在昏睡中呢喃,雙手緊緊地環住祝小封的脖子,一點也不敢松開。
郭什里被張妍攙扶著遠遠地跟在祝小封的后面,不敢輕易靠近。
“別丟下我……”喃語間,她眼角的熱淚落下來,浸濕了祝小封的衣裳。
祝小封停下腳步來,頓了頓,才輕聲回應她道:“我在。”
“我想吃糖……”
“好。”
黃云微是被一陣刺鼻的藥味嗆醒的,醒來后才聽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聲。她打開窗戶,才見樓欄邊上豎著一幅招牌——百日義診。
她四周看了看,確定這里原本就是祝小封同她一起生活的院子,何時變成醫館了。
“師兄?”黃云微喚了一聲,見無人回應,便下樓尋去。
樓下原本是食鋪不知何時變成了醫館坐堂,后面的小院里張妍同郭什里幾個人在守爐子煎藥,正忙得團團轉,堂里頭坐診的是個身著灰褂藍衫的姑娘,其貌娟秀,氣質清冷,年紀看上去也大不了她幾歲,卻端著一副老成。
那在藥龕邊上抓藥錘捯之人的背影她覺得熟悉,走近一看,當即驚呼出他的名字來:“聞閏哥哥?”
聞閏想她點頭,隨機作了噓聲的手勢,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方才還在認真診脈的女大夫,正帶著一副肅殺之氣冷冷地盯著他,嚇得黃云微也不敢繼續多言。
堂里的長凳上坐滿了來此問診的病人,門口還排滿了許多,加上梁良和文肆武不斷來回為病人端藥取藥,她甚至無處下腳,唯退回到樓梯口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看來此看病之人的衣著打扮,大多都是尋常百姓,她在后院原來吃飯的草棚里還看到了曾在鎮上見到過的乞丐,他們衣衫襤褸,臉上和四肢都比平時所見干凈許多,張妍還給他們端了剛熬煮好的湯藥。
可找了許久,卻找不到祝小封的身影。
“喏。”身側傳來楊覺的聲音,她抬頭,正看到楊覺給她遞來的一碗粥,“給你留的。”
黃云微剛好覺得很餓,當即接了過來不客氣地吃起來:“甜的?”
楊覺恍然想起,說起祝小封臨走前的交代:“你師兄說你要睡上許久,讓我們不要打擾,若你醒來也不必尋他,他去尋個東西就回來,你不必掛心。”
“他去哪兒了?”黃云微停下來急問。
楊覺尷尬地笑了笑,說道:“他沒說,只囑咐了等你醒后把這碗粥端給你。”
看著滿屋子的病人,黃云微一邊吸溜著粥水,一邊向楊覺詢問道:“先生怎樣了?”
“先生還好,能下床走了,府里有人細心照顧著,還讓張妍和我們過來幫忙。”楊覺回答道。
見黃云微吃完,楊覺順手接過空碗,囑咐道:“你身上的傷重,得仔細休養,還是上樓去吧。”
“傷?”黃云微并未感覺疼痛,若非楊覺說起,她還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四肢都被布帶纏了個嚴嚴實實,連之前摔傷的手臂也能正常活動了,“我好了,你看。”
雖見她行動自如,楊覺看著高興卻還是有些擔心:“你還是回去歇著,若被蘇大夫知道你逞能,定然會發你好大脾氣,你若覺得無聊,我叫張妍過來陪你說話……”
黃云微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你們忙去吧,我一會兒就上去。”
聽她這么說,楊覺還是覺得不放心,正是為難時,院里煮的藥好了,梁良著急忙慌地催得緊,楊覺只好依依不舍地告離。
北原寒川,冰原白茫無際,晴空烈日下所見之地爍爍生光。
祝小封慢行于冰原之上,腳下的極寒之氣步步追纏,他淡淡瞥了一眼腳下的寒氣,大約是墮境的緣故才致寒川之氣對他才沒了顧忌,一再試探。
終于找到冰裂之處,祝小封方立定雙腳,寒氣一瞬攀腳而上,帶著將他冰封在此的勢頭迅猛而走,才攀至腰際便化為水汽冰屑堆落腳下。
冰裂之下,似無盡黑淵,黑淵之下是無數尋藥而來的仙門殘魂,祝小封倒身一墜,歷經冰塹幽淵,極寂之感,方見盡頭的白光,如月流紗。
那是冰原極地之下的一窟洞天,是寒地極貝唯一存活之處。
祝小封落于冰臺之上,眉眼發梢已沾染冰霜,雙手指梢微微發抖,即便他已用所修正氣護體,也免不得因為半戒忌和墮境的緣故被這里的極寒之氣所傷。
冰臺之下,海水澄明無質,一眼便能看見海水之下堆疊而生的扁圓的藍色貝殼,貝殼一張一合便有至純清氣串珠而升,卻不見貝殼之內含有他想要的珍珠。
祝小封掃了一眼海水之下,淡淡問道:“是你們自己拿出來,還是我親自來取?”
海水之下,魅惑的笑聲悠悠傳來:“你如今這副模樣,還有同我等斗法的本事么?”
話音未落,一只細長纖軟的手臂輕輕攀附在他的肩頭,順著他的脖頸輕撫繚繞,嬌艷欲滴的粉唇悄悄探近他耳朵,還未觸碰到,便覺耳垂一疼,一道血痕緩緩顯露,浸出絳紫的血液。
“灃濂,別來無恙。”他淡淡撥開肩上的手,轉頭便見到一張百年不變的臉。
女人輕輕撫去耳垂上的傷痕,眼眸妖嬈一動,余光輕輕落在祝小封的臉上細細打量,玄色垂光的紗裙慵懶地落于臂彎,其膚光潔如珠,在這冰臺寒窟中透著一絲鮮亮。
她取來一支珠花,將披肩垂散的長發挽于腦后,自顧轉身在冰臺上坐了下來,纖白如玉的雙腳在寒水中輕輕激蕩起浪花。
“你以見衰之力來此,身上卻未帶傷,是什么人能讓你落敗至此。”灃濂問道,“一路來此,定是很痛吧?”
見祝小封并未回應,蕩水的雙腳慢慢安靜下來,她伸手輕輕拍打自己身側示意讓他坐過來。
祝小封頓了頓,沒有拒絕,屈膝坐了下來。
灃濂高興地沖他笑了笑,嫵媚地撩了撩頭發,癡癡地看著他:“誰呀?”
“苦命之人。”祝小封淡淡答道。
“哦。”她自顧恍然,自顧開心道,“怎么樣了?”
祝小封眉眼微動,有些落寞:“她沒了。”
灃濂聽著他的話,眼神中透著傷心的淚光,她挪了挪身體,輕輕地靠在祝小封的肩臂上,柔聲安慰道:“能和我說說嗎,我想聽。”
微微一瞥身邊的灃濂,明明他們是同一種人,可他卻無法感受到她的真心和溫柔:“我只要一顆。”
她將臉湊上前來,認真說道:“把你的心給我,我的丹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