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阿古麗的努力和成績有目共睹,卻因為懷孕生子,幾次升遷名單里都沒有她的名字。倒是對她有意見的領導,靠溜須拍馬直接升到副總經理的位置。
阿古麗跟蘇文陽抱怨小人當道、世事不公,自己在公司的處境越發艱難。
“大不了辭職唄,我養你。”
蘇文陽向來不會安慰人,一句”我養你”像火上澆油不但沒有平息阿古麗的怒氣,反而讓她有種被羞辱的憤怒。難不成大家都覺得生養孩子的女人在職場就不該有一席之地,在家相夫教子才是她們最終的歸宿。
阿古麗不信這一套,她沒有實現偉大事業的野心,也成為不了叱咤風云的女強人,但憑借自己這么多年的努力和積累,卻換不來一碗飯吃,這不公平。
明明是這社會出了錯,錯得離譜。
近兩年經濟下行,好幾家互聯網大廠都發布了裁員通知,作為行業風向標,中小型公司也都開始降本增效。惡劣的職場環境讓她感到惶恐,一旦離開,以后行業很難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不想這么快面臨中年危機。
阿古麗私底下悄悄聯系了幾家獵頭公司,對方推薦的幾個職位都不合心意,她不甘心就這樣辭職,卻也沒有更好的跳槽方向,只好選擇隱忍蟄伏。
阿古麗沒想到,已然花甲之年的父母,竟然鬧起了離婚。
父親出軌了,準確來說,是精神出軌。
父親用手機刷抖音刷到了年輕時的初戀情人,開著濃妝艷抹的浮夸特效跳著扭捏的舞蹈,徐娘半老可風韻猶存,父親很快加上了她的微信。
從噓寒問暖到互訴衷腸,老年人的曖昧也是這個步驟。
母親把手機遞給阿古麗說,你看看,一把年紀,真不要臉。
父親像做錯事的孩子,低頭不說話。
阿古麗沒有接過手機,她能想象是怎樣不堪入目的文字讓母親惱怒成這樣,以至于鐵了心要離婚。
母親說,”你爸整天抱著個手機,還改了密碼,我就知道這里面有鬼。這難不到我,趁他睡著,我一試就把密碼試出來了。”
母親露出得意的神情。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舊情人啊,”她憤怒地指著父親罵起來,”半年前就聊上了,每天跟這個老妖精打情罵俏呢。”
父親緩緩開口,”別一口一個老妖精的,難聽。”
“喲,叫她老妖精你還舍不得。”
母親陰陽怪氣地沖他罵道,”說什么腰疼,我幫你揉一揉,真不害臊。我腰疼怎么沒見你給我揉揉,一門心思全在別人那里呢。”
說著母親嗚咽起來,父親見狀遞過去紙巾,”又沒見面能發生個啥,手機上開玩笑聊兩句,你還當真了。”
母親怒罵,你這是有賊心沒賊膽。
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是自己家的事。阿古麗不知從何下手,她的心情跟母親一樣壓抑而憤怒,可幾十年的夫妻,難道就這樣散了。
她一向不提倡女性在婚姻中委屈求全,何況是自己的母親,這件事本身對母親不公平,如果是別的男人,她一定狠狠地痛罵他,可這是父親,出于隔閡,阿古麗終究罵不出口。
阿古麗想到小時候父母吵架歇斯底里的畫面,她從唯唯諾諾不敢出聲,到后來若無其事地在房間里寫作業看漫畫書。
記憶里父母提過無數次離婚,然后問她,如果我們離婚你跟誰。阿古麗早已經見怪不怪,并且堅信他們不會離婚。十幾歲叛逆期的她翻著白眼沖父母冷冷地說,你們大膽離婚吧,我誰也不跟。
印象里很久沒見到父母這樣吵架了,高中學業緊張,父母從不當著她的面爭吵;后來上了大學,一年回不了幾次;母親更年期的時候脾氣暴躁易怒,父親還曾發消息告訴她要多體諒媽媽,不要惹她生氣。
阿古麗相信經過這么多年的磨合,父母的感情終于穩定深厚。
原來自以為和諧美滿的家庭,像長滿虱子的華麗長袍。
阿古麗左右為難,不知該勸母親忍忍,還是勸父親放手給彼此自由……從她口中說出任何話語都像是冒犯,她沒有權利去評價和干涉父母的婚姻。
母親喊她回來是給家里的財產分配做見證,她說,家里就你一個,我們離婚后,家里東西肯定是留給你的,你得心里有數,別讓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從你爸手中騙了去。
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從小家里就過著緊巴巴的日子。這么多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簡樸生活,阿古麗知道,哪里會有財產糾紛,母親是找她回來給自己撐腰。
她告訴朵朵自己要出差幾天,獨自回家面對父母的爭吵。這不堪的話題她不想將蘇文陽拉扯進來,何況還有朵朵,像花朵一樣的美麗的小生命里,她不忍心她看到哪怕一丁點的骯臟。
睡在自己的房間里,外面傳來母親時而低沉時而嘶吼的叫罵聲,窗外吹來徐徐微風,真像回到了小時候。她竟然很享受這一刻的嘈雜喧鬧,仿佛外面的離婚危機與她全然無關……很快,她清醒過來,為自己有這種想法感到可恥。
住在家里的幾天,她很多次地夢到季凡,如果他在的話,阿古麗想,他應該能夠理解她此刻的混沌痛苦吧。不知那時的他,是以怎樣的勇氣面對母親的離去,他是否也曾對父母的婚姻感到鄙夷失望。
這段時間阿古麗心情很沉重,家丑不可外揚,她不想過多地談論父母的事情,也給不了他們任何建議。
她把打印好的離婚協議書悄悄寄給母親,仿佛親手遞給母親一把刀,來摧毀這個家庭。
阿古麗覺得自己是罪惡的魔鬼不可饒恕,把父母赤裸裸地丟棄在戰場上,等待時間將所有的難題摧毀消散,要么丟盔棄甲,要么被戰火吞噬。
父母最后還是沒有離婚,阿古麗不知道父親是怎樣把母親哄好,或得是他們達成了怎樣的協議。
隱忍,是每個中年人必修的功課,如同母親在婚姻中的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