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卜卜相熟之后,我才知道,原來,她和辰俊霖算是從小就認識的玩伴,兩家來往還算密切,互上家里也是常事。
也對,卜卜的伯伯是副校長,辰俊霖的爸爸是正校長,兩人年紀也相仿,自小認識也是正常。
卜卜說辰俊霖這個人很怕他爸爸,想來校長的兒子也不太好當,其中的壓力他人未必能有體會,只道是冷暖自知,端看自己如何看待,如何調整自己的心態。
壓力會否能變成動力,又如何轉化為動力,是重要的必修課題,于他是,于我也是。
只是,后來發生一件事,讓我覺得我大概是瘋了,才會有那么瞬間共情心疼他!
學校每日持續到晚上十點半的晚自習,是所有人必須的經歷,不管是走讀,還是住校。
住在學校一個房間幾十號人大通鋪宿舍的我,為了趕上晚自習,每天都會在下午放學后,就立刻收拾東西提著一桶剛從數米深的井里打上來的井水去浴室洗澡,再快速在井邊洗完衣服。
所謂浴室,僅僅是學校隨意在教學樓后面空地上用磚砌好的四面墻圍起的長滿雜草的一塊土地,頂上蓋著的是一砸就破的藍色塑料,除了四面墻以及這塊頂部早已布滿洞口的塑料板,別無他物。
當然,即使下雪的冬天,也只有那口冰冷刺骨的井水可以使用。
我同往日般收拾完,早早趕到教室,只見教室僅有寥寥幾人,卻氛圍凝重!
“同學,你是不是想死?!”
剛到門口的我,便聽見辰俊霖壓抑陰測測的聲音說著恐怖的話。
我不明所以,但見另一個女同學已經被嚇得不敢作聲默默擦淚。
我見不得女生落淚,更覺得他這句話委實太過,于是沒忍住,第一次和坐在講臺下第一排的辰俊霖說了話:“你做什么啊?你都把人家嚇哭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嗎?”
他轉頭忘向我,眼中的狠厲并未收回,沉沉開口:“你也想死嗎?!”
我承認,他的表情和語氣讓我有些不寒而栗讓我一時語塞,我更加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讓他說出這樣讓人發毛的話!
“你干嘛?!亂發瘋啊你?”卜卜把我拉到一旁,惡狠狠回懟道!
隨后,她又悄悄附在我耳邊說:“你別理他,剛剛那個同學和他起了爭執,然后她就罵了一句含媽字的臟話,然后他就這樣了!這是他的雷點!你別理他,他現在瘋了!”
是了,卜卜說過,他最介意別人罵他媽媽。
但我依然不能茍同他發瘋的行為和恐嚇的言語。
介意提及媽媽這點,我亦是如此!
只是與之不同的是,我不是出于愛,甚至是出于恨!
記憶中,我沒有父母這件事,好似從我不曾記事便一直有人和我提及,或是家人,或是鄰居,或是同情,或是談資…
總之,沒有電視劇里的情節,沒有小心翼翼的找各種理由怕我不能接受,沒有鋪墊,甚至不用管那么小的我是否能聽懂!
我遇到的村子里的每個人,幾乎是每個人,都同我說過關于我沒父母這件事,更問過我是否想媽媽這件事。
不是出于關心,大概只是因為她就在我父親離世月余就去到了離我不到五分鐘的人家里,也在我上小學必經之路那里。
所以她們每日都有新鮮的劇集更新,每天都有新鮮的茶余飯后的談資八卦內容,而我,是她們的枯燥生活中,活著的會長大的近在身邊的瓜而已!
于是人們凡是見我,總愛問上一句:
你和你媽如何如何?
你和她住得這么近,你有沒有去你媽那里?
你想不想你媽?
你要不要認你媽?
……你媽?………你媽?………你媽?
周而復始,日復一日,不知疲倦,樂此不疲!
而我家人,也會和我說關于父母的事情。
不是為了怕我想父母,不是擔心我渴求父母的愛,純粹只是把我這個當事人當作聽眾,宣泄她們的表達欲。
于是:
我聽聞了別人口中她貪戀我父親的美貌,在聽聞二十三歲的父親去相親后,與父親相差七歲的她便騙了她家人打包了行李住進了他家里,要做他媳婦,生下了我。
我聽聞了我父親多懼內、多愛她,他那在村里玩了一會兒,晚上八點之前回到家就被她鎖在門外,他千般哄才進得房門的故事,我聽了許多遍。
我聽聞了她在父親礦難去世后,當爺爺奶奶叔叔們傷心暈厥各個送醫連父親喪事都全程由小叔公他們打理的時候,她默許了她的弟弟當著我父親的遺體的面撬開了屋內上鎖的抽屜拿走了所有的存折和現金。
并在喪事宴席上他們一家談笑風生,仿若喜宴!
末了,在我父親逝世四十九日未滿時,她便帶著未滿周歲的我改嫁了我步行五分鐘就能抵達的下一哥同宗輩分是爺爺的男人。
至于為何我又回到了爺爺奶奶身邊,聽說是因為我奶奶挺過喪子之痛后去看兒子唯一留下的血脈——也就是我的時候,發現我奄奄一息被扔在床上。
而她毫無察覺看著電視,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知......
后來便是我奶奶跪求村里小診所醫生為我打退燒藥,醫生不敢用藥,覺得我快不行了,給我奶奶提前打了預防針后勉強打了退燒針。
凌晨兩三點,我高燒不止,氣若游絲,奶奶一個人提著礦燈拿著傘,背著我翻山越嶺顧不上害怕,趕在五點天亮前敲開了鎮里有名的醫生的門。
醫生對我奶奶說:“若等天亮帶來,人就沒了…”的故事。
于是,我便自此被養在了爺爺奶奶身邊。
于是,我便從此成了會長大的會更新的活著的新鮮的黃金八點檔的瓜。
我的一舉一動,皆被關注著,像極了真實世界里的《楚門的世界》,一時分不清我和楚門誰算是更好一些…
我曾傻傻渴望過母愛啊……
畢竟,電視里的母女情節那么動人…
我小心翼翼偷偷藏在心里渴求過:
藏在那些小學時每次關于母親的命題作文都靠著無盡的幻想完成卻依舊覺得溫暖的眼淚里;
藏在每一首一起學習有關母親的歌曲都會顫抖的哽咽里;
藏在看到每一幕有關母親的作品時便會紊亂的心跳里;
藏在每一次她給和我同校的她的女兒甚至是給和我同班的她媽媽領養的女兒交學費,卻不曾關心我一句…
所幸,后來,她親手幻滅了我所有愚蠢的渴望,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