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大概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老去生出了無力感。
即使此時的爺爺，因為從前無任何保護措施為了糊口不得不做的在煤礦里的工作。
在那個同一時段帶走了大嬸父親的生命，也帶走了剛騎單車帶她去打完胎回來身心疲憊欲休息一天，卻被大嬸父親一而再喊著同行，最終因一句“多賺一點是一點，明年建好房子讓女兒好過點”而與之同行的我父親生命的煤礦里工作！
爺爺也毫無意外地和同一批人員一樣，或早或晚都檢查出了矽肺等一系列肺部毛病。
肺病讓爺爺身體變得虛弱，再也沒有記憶中那般雖精瘦但有力！
他開始整日咳嗽，再也無法上山下地！
他再也無法扛著綁著兩個蛇皮袋的鋤頭一人早上去到遙遠的深山，半夜帶著滿滿兩袋的山貨回家，再把我和奶奶喊起來連夜加工處理。
或是冬春之筍，或是僅他所知的草藥，以及偶爾好運遇見的帶給我和堂弟的各種野果。
或是瘦瘦長長的要藏在米糠里等待幾天變軟才能吃的野生獼猴桃；
或是酸掉牙純天然的小山楂；
或是春天清明前后才有的茶籽片和更加稀少的茶樹桃…
他再也不能天不亮凌晨四點多就把我喊醒，和他一起去散落各處的離家很遠的山地開墾種地！
他有強迫癥！一定是！
他開墾的地，總是橫平豎直一絲不茍，像是用尺子丈量后的結果！
每次啊，我本就個位數年齡嗜睡沒睡醒的我，等他開墾完等到重新睡著，從凌晨四點多天黑等到早上七八點天亮！
我的任務，是播種，播撒各種種子：花生，豆子，紅薯，等等！
尤記得有一次睡著的我，手里抱著裝著我在家里剝好挑好的顆顆碩大飽滿看著比我圓潤的花生種子的很大的鐵杯子，靠著一塊山壁的大石頭，迷迷糊糊睡著了！
待爺爺處理好了地，喊我的時候，我悠悠醒來，發現手中的杯子掉落，滾著落在了梯形土地的邊沿，花生種子則灑落了一地，掉了大半在距離兩米的下方別人家的地上。
小小木頭驚恐地望向爺爺，忐忑地等待著爺爺的責罵處罰！
但，爺爺沒罵我！
好意外！
只讓我繞去下面的地，將灑落的花生種子撿起來種完了就回家吃早飯！
我劫后余生般連連稱是！
這是繼和爺爺坐大巴車去遙遠的山上采藥“犯錯”后，他難得的又一次沒有罵我。
那次采藥，爺爺不知是出于天氣太熱，還是擔心我爬不動，在采了一會兒草藥后，便將我放到了一處“平地”上，交待我乖乖在那等著他。
而那處他辛苦挑選的“平地”，是一處占地很大的水泥澆筑好的新墳，看著是戶有錢的人家，擺滿墳墓四周的顏色鮮艷花圈和那未完全燃燼的冥幣，都在說明，剛下葬不久。
烈日底下，我渾身發寒！
渾身控制不住的豎起雞皮疙瘩！
我怕被爺爺罵，不想添麻煩，強忍著害怕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心中胡亂默念了無數遍“莫怪莫怪”“菩薩保佑”......
但都無濟于事！
絲毫沒有沖淡我心底的恐懼！
最終，五歲的我沒忍住帶著哭腔，喊出當時唯一能給我安全感的“爺爺”，一遍又一遍，一遍比一遍大聲，一遍比一遍急切！
我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需要爺爺，依賴爺爺，即使害怕會迎來一頓臭罵，也只能依賴爺爺！
爺爺聞聲返回尋我的那一刻，真的像站在光里的英雄！
爺爺沒有責罵我，放棄了繼續采特意而來的草藥，帶著我下山穿過正值盛開的棉花地，去到了幾公里外的離我們最近的表親家，也是爺爺的姨家休整。
那是一位和藹的老人，是我的其中一位老姑婆，也是嫁得相對來說最遠的老姑婆。
我在那里經歷了人生第一次爬樹，被她家年齡相仿的小姐姐帶著一起，趁著大人們去摘屋后的李子，爬上了門前的柚子樹！
上去容易，下來就被困在了原地！
我低估了自己的恐高情況！
初次見面的小姐姐早已等得不耐煩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下去并喝完了糖水沒再管我，而我一人渾身不可遏制地發抖，困在了原地！
最終在漫長的心理建設下，對爺爺回來發現后發怒打罵的恐懼，戰勝了不敢下去的恐懼！
我試探著，哆哆嗦嗦顫顫巍巍地，閉著眼，在爺爺回來發現之前，一點點挪下了柚子樹！
從此，我再也不爬樹！
爺爺對于我來說，是座大山！
不是源于信賴的依靠，而是他不茍言笑嚴厲的壓迫感！
畢竟爺爺的性格和他開墾的土地一樣，規規矩矩一絲不茍，很是嚴肅！
我從不敢親近，即使很想，但也不敢！
即使單獨和爺爺外出，小小木頭也只敢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輕輕拉著他的小拇指，再到大一些，便換成輕輕拉著他的食指。
我很少看到爺爺笑，對自己家人笑！
但他對除自己家人以外的人卻總是很好，總是笑意吟吟，無償提供不管自己方不方便的幫助！
這一點，他的后代都像極了他！
他會特意為需要的人跑到很遠的深山里花費一整天的時間，只為找到對方對癥需要的草藥無償提供給對方！
卻因務實的性格，從不拿捏也不訴說辛苦更不會刻意說些冠冕堂皇好聽的話，他給了也就給了......
平日里他話多到能在路上逮著一個人聊幾個小時的人，千辛萬苦幫了別人的忙，他卻沒一句多余的話。
故，他也沒落下別人眼中什么太多的好！
對此，奶奶偶有埋怨！
因為奶奶不舒服需要草藥時，爺爺通常只會告知奶奶相應草藥的特征，該去哪里找到，要怎么挖出來，僅此而已！
別人口中的爺爺，是個熱心話多有些固執說話不太好聽的好人。
有些人，或許就是這樣，即使掏心掏肺付出了許多，依舊不被記好，不如別人好聽的即使是聽的人自己都知道是虛假的一句話！
人啊，都喜歡聽好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