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總愛聽好聽的話！
而我恰巧這點隨了他！
做了許多，說得很少，好聽的更少！
我大概，說到底，像父親的性格歸根結底是像了我父親的父親！
大概基于此，他最引以為傲的，是我父親！
大概也是基于此，他從小將我當男孩子像對待我父親一般嚴苛要求著鍛煉著我！
腦海中爺爺對我顯少有的溫柔，也是為數不多提及我的父親的時候！
“你的爹，是個做什么都做得很好的人！”
每每提及我的父親，他總會抬頭望著一個方向，若有所思！
那，是父親埋葬之地所在的方向……
我從不接話！
不知怎么接話！
我從來都不是會說好聽話安慰人的甜心！
我只是個她們眼中不會說話的做了再多也無用的笨木頭！
于是安靜，死一般地沉寂！
直到爺爺自己緩過神，繼續埋頭躬身忙著未忙完的事情！
絕大多數時候，記憶中的爺爺總是一臉嚴肅！
爺爺，是那個處處給我們立滿規矩的人！
比如學齡前的每個夜晚，我睡前必須背數字從1數到100，再到上學后，沒有作業的時候，必須八點前睡覺。
比如看電視每天只能看半小時，每次必須距離電視的距離超過兩米。
比如吃飯時的規矩，滿滿當當：
1、必須手拿著碗吃飯，且手必須大拇指扣住碗口邊沿，其余四指扣住碗底，不能整只手托著碗底，必須保證碗被抓牢不會摔掉！
2、吃飯不能發出聲音，吃的速度要快，吃的份量要多！
3、必須端坐在桌子上吃飯，不能隨意下桌，更不能把飯端下桌吃飯！
4、必須長輩先動筷！
5、拿筷子的手部動作必須標準！
6、不能只吃一樣菜，也不能扒拉菜，夾菜時，每道菜必須夾靠近自己這一側的菜！爺爺說不然桌子上就會發生筷子打架的場景。
7、除了豬肉有肥瘦之分可挑揀，以及辣椒有辣與不辣可挑揀，其余的菜不能挑挑揀揀，夾到什么就吃什么！
8、有客人在的時候，好菜得緊著客人先吃，客人吃剩下的我們才能吃！
9、吃飯時不能嬉笑玩鬧，不能動來動去！
10、吃飯之前不能喝茶，吃飯結束之前，過程中也不能喝茶，只能完全吃飽后才可以喝茶......
還有些已經被自小規訓為習慣的規矩，已是分不清了。
總之，如無意犯了規矩，爺爺會在我們毫無察覺時，若離得遠就用筷子頭部重重敲到我們的腦殼上！
若是離得近，他就用彎曲著手指成爪狀，用食指和中指的指關節重重叩擊我們的腦袋！
無論是哪一種，都足夠直擊我們的天靈蓋，痛得我們身子直激靈卻腦袋懵懵并不機靈，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
每每這個時候，奶奶便會出來打圓場，點破告訴我們那里錯了，讓我們認錯，我們便連連怯生生地說著“下次不敢了”！
有宛如暴君的爺爺襯托下，奶奶都顯得尤為溫柔，仿若救星！
可奶奶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從在家里專政獨裁的”暴君“手中成功救下我們，尤其是我！
譬如，爺爺有和村民一樣買六合彩的愛好。
每日他總要學齡前便學會認時鐘的我，給他定點報時收看相關的據說可以看到中獎提示信息的節目。
如果說從《天線寶寶》中哪個天線寶寶說再見來判斷猜測相關信息還不夠離譜，那看CCTV1的董叔叔主持的請大廚教觀眾做美食的節目，通過翻炒時有沒有東西從鍋中掉到鍋外灶臺上來判斷單雙數是否夠離譜？
總之，我覺得離了大譜！
卻不得不屈服，須得每日準點報時！
但，這并不是我最難以忍受的，畢竟我還可以借此有看電視的機會。
他們看他們的神神叨叨捕風捉影地猜測；我看我的，學會了每一次教的菜肴和相關小技巧，為我在個位數的年齡便不得不承擔起獨自用土灶做飯燒菜招待客人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最讓我難以忍受的，是他總要求連天黑后一個人去后廚洗漱都不敢的我替他跑到往返半小時路程的人家里下注。
每一次，都是天黑以后！
每一次，都是我一個人，即使我只比我大叔的兒子我的堂弟大兩歲！
每一次，都要經過黑乎乎的小路，經過村里死人后擺放棺材、遺體做法事的無人居住也沒有門的詭異老廳堂.......
我說了，我怕！
可他對我流著淚顫抖的一聲聲害怕置若罔聞，只有暴怒，責罵，甚至動手！
每一次，我最終都必須完成他交待的！
我沒有手電，沒有手機，沒有同伴......
只有無盡的害怕、委屈和眼淚！
每次都是在無人看見的一路默默流著淚，甚至不敢哭出聲！
每一次即將看見人，我便擦干眼淚，努力調整情緒假裝無事發生，我害怕遇見我的人一句再正常不過的“怎么了？”，那會讓我的眼淚瞬間決堤。
我努力忍著強裝鎮定，再到返程時又一次忍不住流淚走完害怕的路！
循環往復！
我討厭那段路！
永遠！
后來，大概是沒有中獎的緣故，爺爺終于放棄了頻繁買六合彩的行為。
可我依舊沒能逃過被強迫著去走那條路！
生病后的爺爺突然愛吃裹著厚厚一層白色糖霜的金桔餅。
而他總是在夜晚讓我替他去村里唯一的小店買！
每一次，我都苦苦哭著抗拒掙扎。
我源自內心的不安和害怕，奶奶都看不下去讓爺爺明天再吃，明天再讓我去給他買！
可，沒有話語權的奶奶，沒能為我爭取些什么。
她習慣了妥協，習慣了忍耐，習慣了委曲求全，習慣了要我和她一樣！
我眼中因奶奶出聲求情而燃起的希冀的光，瞬間即逝。
奶奶也曾為我和爺爺吵過架。
在我五歲時，被小爺爺的孩子不小心用剛沸騰的開水燙壞了整個左臂！
在我因沒比我大多少歲嚇壞了的燙著我的表姑用手將我弄得袖子向下扯著，以為那樣就不會燙得更嚴重，卻因此將我整個手臂的皮都扯下，令本麻木呆愣的小小木頭哀嚎出聲時，奶奶的慌亂和心痛不加掩飾。
可爺爺卻在見到我的第一眼便開始責罵我，那一刻，小小木頭已顧不上什么能不能哭以及不敢哭，劇烈的疼痛，痛得小小木頭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那是小小木頭最像小孩的一次！
也是最為慘痛代價的一次。
奶奶焦急的大喊著讓爺爺趕緊找草藥給我治療，爺爺喋喋不休地罵著我不知死活！
爺爺永遠是這樣，永遠只會先把自家人先罵一頓，不問對錯，不明原由！
這一點，大叔和他十成十地相像！
還好只是大叔和他相像！
奶奶第一次為我和爺爺吵了起來！
“以后不要這個爺爺了！你沒有這么狠心的爺爺！奶奶重新給你找一個爺爺！”
一向軟柿子的奶奶第一次向爺爺發飆！
大概，爺爺怕了，亦或是終于意識到現在不是責罵說教的時候了。
總之，后來，爺爺去小診所買了紗布，又配了不知混合了多少種藥材的中藥出力好搗碎放在紗布上纏到我已經被燙掉了皮燙熟了肉的左臂上。
從頭到尾，沒有去過醫院，全程沒有減痛處理！
那個向夏天過度的漫長時間里，小小木頭每日纏著紗布繃帶！
忍著不知是草藥因天氣炎熱發酵的難聞氣味還是壞掉的腐肉散發的難聞氣味，亦或是混合著，都有！
忍著結痂長新肉的瘙癢，忍著想抓的沖動！
忍著每一次的皮開肉綻，自己獨自痛得咬牙切齒地沾著茶水一點點撕下與混合著腐肉和新肉的皮膚粘連在一起的紗布，換上新的草藥！
每一次，全程都是小小木頭自己完成，最后的打結，都是用牙咬著配合著右手綁好，而小小木頭，沒有哭！
我很能忍痛，大概是這時，亦或是更早，便學會了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