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堂晨起,來報雪花墜。
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云揉碎。
東宮秋色盡,不知覺便被這冬雪搶了風頭。
十四娘換上了冬裝,這狐皮裘還是此前阿耶托人送來東宮的,想不著已到正月。外頭的外衣也是阿娘親手所做得到紅色綢布外衣。
梅樹開了幾朵,不是很濃艷,卻在這苦寒之中聞得芳香。
“阿叔,我想要那上頭的那枝!”
聞聲而來,李適騎在一圓領紫衣袍衫的郎君身上,夠著上頭的花枝。
“適兒,你在干嗎?”
那郎君撇過頭,面如玉,眉目溫和,緩緩將李適放下。
面前這小娘子紅色外衣襯得皮膚雪白,雙眸更似這紅梅般脫俗于世。
“小姑姑,這是適兒給你折的梅枝。”李適眨著雙眸天真無邪。
十四娘一手拿著花,一手牽過他的手:“走,小姑姑帶你去玩雪去?!?/p>
“那個……”后頭那位紫袍郎君叫住了她,“您,可是張縣主?”
十四娘打量著他,看來這郎君便是彭城王,雖知道他年尚輕,但這一眼瞧去也太過稚嫩了些,要不怎么說江南養人。
李適不忘介紹:“阿叔,這是我的小姑姑,她馬球和騎射都是東宮數一數二的?!?/p>
十四娘笑著看著李適道:“想不到彭城王竟如此年輕。”
李倬搶答道:“我與縣主乃是同齡人!”
十四娘似是被他嚇住了,而李倬也是無措地搓著手。
“那個,我在前面設有茶席,不知縣主可有興致一同共飲?”
同齡人?聽小桃提起,他還小她幾月呢?這不是養了個阿弟。
“茶多沒意思,我小姑姑喜歡喝……”
沒等李適說完,她急忙捂住他的嘴說道:“下雪日喝茶確實是件雅事?!?/p>
李適無趣地玩著前幾日張璟給他做的彈弓,朝著空中練空炮。
十四娘很少烹茶,取這純凈雪水烹的紫筍茶,茶香立刻飄散。
更被說眼下這冰天雪地,跑外頭附庸風雅來。
“三國時竹林七賢喝酒縱歌,眼下翠竹之下你我共飲這紫茶,這味醇正,勝過那流霞仙酒。張縣主覺得如何?”
“是,確實雅致?!笔哪镲嫴?,卻似乎一板一眼坐在夫子的課堂上。
果真是個飽讀詩書的郎君,只可惜,她如坐針氈。
“小姑姑,我們一道去打雪仗如何?”
“好!”她起身,適兒這救場實在太及時了。
張璟看著坐在席上的李倬,“殿下,我陪適兒玩會兒,您隨意,先失陪了?!?/p>
李倬的眼神始終落在她身上,她和阿耶口中說的不大一樣。
看上去更加活潑靈動,難道這長安女子皆是如此?
“小娘子留步?!崩钯窘凶×诵√?,謙和問道,“你家縣主可是不喜歡喝茶?”
“這……殿下,若是實話,我家娘子確實不大喜歡。”
李倬搖頭:“可我仔細打聽過,說是張家娘子喜好雅詩,烹茶論禮。怎得會?”
“殿下這都是從何處打聽的?”小桃笑道,“這說的不是我家娘子,倒有點像我家五娘子?!?/p>
“竟是如此?!?/p>
李倬跟在后頭,方才撣去肩上的雪。
誰知,十四娘丟出的一個雪球正好迎面砸到了李倬的臉上。
十四娘大步跑來,伸手抹去他臉上的雪:“殿下,你,沒事吧?”
李倬看著她得臉,似乎呼吸聲都能清楚聽到,忙后退一步。
“無……無妨?!?/p>
十四娘道:“殿下,要不一起玩?”
他蹲下身子,他手指修長落在雪中也是好看,握了一把雪也學著朝她丟去。
“這就對了殿下,是不是這樣的雪更有趣些?”
十四娘的明媚就好像印在了他的腦海里。
“小姑姑,看我!”
“你!連你小姑姑都敢打!沒人性!”
李適躲在他的身后道:“阿叔,你看小姑姑這樣的,你還敢娶!”
“你這小子!”
雪地里,十四娘追著李適,紅色小襖映襯得臉頰也紅潤。
折騰了半日,總算是結束了,李倬累著躺在席上。
身旁的綠奴心疼:“殿下今日可是累壞了,往日里,殿下可不會做這無禮之事?!?/p>
“綠奴,今日,我很開心?!?/p>
“婢子倒是覺著是那張縣主最開心?!?/p>
“她與我想得不同。”李倬又想起了白日里的那幕,“似乎開朗有趣很多。”
綠奴的雙眸離不開他:“殿下糊涂,那張縣主根本沒有大家閨秀之范,更配不上殿下,實則殿下可以拒了這婚事?!?/p>
他躺在床上閉眼說道:“綠奴,你退下吧?!?/p>
月光之下,小桃倒是很開心。
小桃為人簡單,開心嘴邊就會哼著小曲。
趴在席上看書的十四娘忍不住打趣:“不知道的,以為你瞧上了彭城王呢?”
“娘子,你就會打趣!”小桃說道,“今日看彭城王對娘子尤為上心,小桃就放心了。”
“上心?”
“他特意來詢問娘子平日里喜歡什么,討厭什么。”
“你都告訴他了?”
小桃忙說道:“當然不敢,您喜歡酒不喜歡茶,您喜歡騎射不喜歡繡花,不善女紅反喜歡舞刀弄劍。這一說去,怕這好好的親事都給黃了?!?/p>
“這怕什么?”張璟嘆道,“若他認識的只是一個你們虛假出來的我,只怕未來會更加失望。既是要共度余生,必然得真誠?!?/p>
“娘子真下定決心了?”
她眼中似有閃動,但還是說道:“明日,你約他過來,準備幾壇酒。”
李倬聽聞再度相約,高興得險些睡不著。
第二日,自然按時應約,這次在東宮她的院子里,設了一桌酒席。她院子里有株臘梅,正是要噴香的日子,混在這酒香之中便有了梅花酒。
“殿下隨意,小桃上些菜?!?/p>
她在東宮受兩位殿下照拂,所以冬日里也有從江南運來的果蔬。
“這是特意為你做的江南菜?!?/p>
李倬露出笑顏,看著她:“多謝,這長安的牛羊還真是吃不慣?!?/p>
“小桃,將我的菜拿來?!?/p>
說著,小桃捧上一碗羊肉湯。
李倬有些尷尬看著:“冬日……冬日喝點羊湯也暖身子。”
十四娘笑著遞給他一壺酒:“我與殿下有許多不同之處。就好像殿下愛烹茶,我吃酒,殿下吃江南菜我愛吃炙羊肉?!?/p>
“我知道?!崩钯咀暮芏苏凵袷钦嬲\的。
“我不喜歡大道理,不喜歡做規矩,不喜歡附庸風雅之事,喜歡騎射打馬球。殿下可還有什么別的想要了解?”
“我……”李倬忽然站起身。
“昨日你向我的婢子詢問,我想當面與你說清?!?/p>
“我……”李倬還是支支吾吾。
十四娘看著他的失措,似乎早有預料:“雖說是圣人賜婚,但我也不想你不明不白地與我成婚,眼下,殿下若不愿,也可向圣人說明退親,我不會責怪你。”
“不,不是。”李倬想要解釋,卻總是嘴笨,“我是想問,縣主這兒可有筆?”
“你要筆作甚?”
李倬解釋道:“方才縣主說的,喜歡的,不喜歡的,可否再告訴一遍?”
張璟忽然愣住了,隨后讓小桃拿了紙筆,他果真列了所有她說過的話。
“你……你記這些作甚?”
李倬小心收起紙:“如縣主所說的,你我性格不同,喜好不同,但所謂的相識相知,便要不斷地磨合,若我多了解你一些,定能讓你多快樂一點?!?/p>
張璟輕嘆道:“可我是不會為了你而放棄自己熱愛的事?!?/p>
“我也一樣?!崩钯緢远ǖ?,“誰說只有喜好相同的人才能走到一起,不同之人,說不準能瞧見更多的景色呢?”
她原以為他只是一個沒長大的小郎君。
可他話一說出口,便完全堵得她沒話可說。
若她是尋常小娘子,此刻定是愛慕不已。
小桃站在她身側:“我覺著彭城王挺好的,他對娘子是真心以待?!?/p>
“可我與他并不相愛,豈能辜負他的心意?”
小桃搖頭:“自古兩情相悅的能有多少,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子眼下還是圣人的賜婚,便別想著法子自找麻煩了?!?/p>
外頭,幼娘匆匆派來,手里抱著什么。
“縣主,建寧王殿下終于有消息了?!彼龔膽阎羞f給它一只草上飛,是一只猞猁,和阿豬一樣的猞猁。
“是殿下托人送來的?!?/p>
十四娘接過猞猁,入東宮后不久,阿豬就沒了,聽聞是不吃不喝數日,犯病走了的。她傷心了好幾日,想不到今日這只猞猁與阿豬如此相像。
“殿下如何?”
幼娘道:“信上說一切安好?!?/p>
“小桃,替我研磨?!?/p>
十四娘坐在桌案之前,揮筆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