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深夜,天空中又紛紛下起雪花,樂和搖搖晃晃地從漆黑的夜晚中走了出來,他的左手中似乎還提著一壺酒。
“樂兵長好!”
門外站崗的士兵齊聲喊道。
他們也早從拖著陳貴的侍衛口中得知。
以往都是陳貴打罵他的時候才會發出這么大的聲音,現在這么突兀的聲音反倒是把有些醉醺醺的樂和給嚇著了。
他費力地睜開眼才能勉強看清楚面前討好似的兩個人,似有所感地笑了笑。
他沒有管他們,而是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樂和走路十分不穩,身上還帶有濃厚的酒氣,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監司閣的獄牢中。
從大門走到獄牢頂多幾分鐘,到他卻足足用了一刻鐘。
這過程可謂無人能比,樂和在喝醉的情況下一面墻能撞八回,在閣中的小兵看到了也不敢阻攔,只能默默地看著他。
在這之前陳貴也喝醉過,其中一個性子溫柔的小兵看著他難受的模樣好心照顧卻得到了“多管閑事”的責罵與狠厲的鞭打。
在這之后,無論陳貴在閣里作出怎樣的舉動都無人敢阻攔。
如今雖然換了個兵長,但樂和之前性子高冷,不常與人交談,結友者更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陳貴一直故意針對樂和,有點眼力見的都不會去結交樂和,有的會避而遠之,怕給自己整上禍端;有的甚至明里暗里地與陳貴針對他。
如今樂和卻承擔起兵長一職,這讓從前欺負他的小兵犯了難,是巴結還是遠離?他們陷入了矛盾。
“怎么也沒人扶一下。”
一道匆忙又急切的清雅聲音傳來。
他扶起頭快要磕出血的樂和,下意識埋怨周圍人道。
霍幽,一個不受重視的普通小兵。之前看到樂和受到非人的欺負,主動站出來替他求情的人。
他的性子溫文爾雅,略懂一些詩書禮儀,但是幼時家中突發變故,一場大火帶走了他母親的性命,他本就是庶子,母親又是丫鬟出身,導致霍老爺很是不看好他。
那時府中起火,盡數金銀財寶丟失,不知是下人們趁機偷取,還是“前來救火”的親鄰有意為之。
現場一片混亂,沒人在意煙火中哭泣的霍幽。
眾人只在乎主子和主母,還有從小備受寵愛的嫡子霍朗,他們只在乎自己與霍宅,無人在意被大火吞噬的霍幽和她的娘親。
次日,大火撲滅,霍宅一片狼藉,如同戰場上的殘跡,到處的灰燼、尸體。
霍幽從一個墻角處醒來,并不是有人找到了他,而是太陽的光線刺到了他的眼睛。
他虛弱的睜開雙眼,迷茫地看向周圍。
他恢復意識的第一件事是找他的娘親,那是唯一在乎他的人,也是他唯一在乎的人。
他艱難的從地上爬起,無助地呼喊著。
“娘親!誰來找找我娘親!娘親!”
回應他的是下人異樣的眼光,好像再說:你怎么還沒死?大火怎么沒燒死你?
霍幽只好自己尋找,他在一塊坍塌的小木屋下發現了一只手臂。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發了瘋似的跑過去。
“娘親!你別急!幽兒立馬來救你……”
霍幽當時終究還只是七歲的小男孩,沒有多少力氣。費了半天勁也只搬開了與他一般高的木板。
“阿幽,你在這里!”
霍幽聞聲往身后看去,在看的同時也不忘搬走壓在他娘親身上的木板。
霍朗看到霍幽,焦急的模樣得到緩解,他立馬跑了過去。
“阿幽,太好了,我找到你了!”
他上前抱住了滿是灰燼的霍幽,眼角的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濕潤的淚珠蹭到了霍幽的臉上。
霍幽被抱住的一瞬間愣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
這世上除了他娘親好像還有很在乎他的人。
對,他忘記了,忘記了霍朗也在乎他、關心他。
在寒冬臘月之時,霍朗會把自己都舍不得穿的狐皮夾子毫不留戀地披在凍的瑟瑟發抖的他身上。
霍朗還會在炎熱夏日偷偷為他們母子二人送來自己房中的冰塊解暑,即使他也熱的滿頭大汗,但都以笑容以待。
霍幽的母親曾說過。
“幽兒,在這座宅子里你可以怨恨所有人,包括我。”
“是娘親沒給你好的生活。”
“但你絕對不能恨霍朗,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就是你的生命。”
“所以,答應娘親好嗎,一定要把霍朗當做你的生命一樣去珍惜。”
年幼時的霍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好像聽不懂對他來說有點深奧的要求,他只聽懂了不能恨小朗哥哥。
但是他也確實不會,因為小朗哥哥對他很好,他不可能會恨他。
霍朗注意到抱著的人沒有反應,隨即擔心的扳過他的臉來查看。
稚嫩的小臉上多出了許多本就不屬于他這個年歲的傷痕。
白皙的臉也被濃煙與塵土染的雀黑。
霍幽從回憶中蘇醒過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他抓住霍朗的衣袖,懇求的說。
“小朗哥哥,阿幽求求你,幫幫我吧,幫我救出來娘親……”
霍朗看著他痛哭流涕的模樣心生憐憫。
但看著比自己還高的木板犯了難,隨后沖著匆忙搬東西的下人說。
“你們幾個,過來。”
嫡子發話,沒人敢不聽,都跑過來幫忙。
人多力量大,不多會兒,霍幽娘親便顯現出來。
霍幽急切的去搖晃她,喊道。
“娘親,娘親,您醒醒,我是幽兒,我是幽兒……”
他看著娘親一直睜著的雙眼,渴望得到回應。
但回應他的是死一片的寂靜。
霍朗一只手抓住他不聽搖晃的胳膊,隨即單手抱住,另一只手輕輕覆上他娘親的雙眼,緩慢往下滑。
他對著懷中還哭泣的霍幽。
安撫道:“別怕……我不會丟下你……”
他挪開覆著眼睛的手,看到他娘親已安然的閉上眼睛,松了口氣。
霍幽好像感覺到什么,抱著霍朗哭的更大聲了。
“小朗哥哥……我……我沒娘親了……”
霍朗也有些傷悲。
“沒事,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