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后,清晨的曙光從山間冒出,灰頭土臉的墨書瑤,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用筆簪起灰亂的頭發(fā)。
“喝口水吧。”安康從救護(hù)站處拿來瓶水遞給她,墨書瑤一手接過,打開一口氣干完了半瓶。
她只不過救了不到五個人,意志和體力就無法在支撐她起筆,她緩了片刻后,咽氣地問:
“我的極限只是五個人嗎?”
安康坐在她的身旁,拍了拍她腦袋上的灰土,溫柔道:“是的,但是第一次能到五個人已經(jīng)很不錯了。”
“那我該怎么做能更好?”墨書瑤堅韌地表情注視著他,想要尋求答案。
安康手一握緊,直敲她腦殼:“凡事不能操之過急。”
“這些是平常,如果你遇到遺憾到無法自拔地人,落筆只會更加艱難。落筆你必須身心體會,才能寫出真正靈動的字。”
墨書瑤沉默的雙手撐著沉甸甸的腦袋,眼皮的打戰(zhàn)隨時隨地就能倒地睡著,可她利用思考讓她撐著身體的運轉(zhuǎn),緩緩開口:
“回寺廟吧。”
墨書瑤提口氣地站起身,安康想要去攙扶住她,她卻一手制止,獨自走去前方。
安康握緊伸出的手,跟在她的身后。
施主?
靜見到廟門外,安康背著熟睡過去的墨書瑤,踏進(jìn)廟中就朝右側(cè)廊道走去。
安康側(cè)過頭看向走到一半撲通倒地睡著的她,不免嗤笑:“逞強(qiáng),現(xiàn)在睡得倒是香。”
他左右觀望,經(jīng)過小片竹林,走進(jìn)寫著清靜室是門檻,直走到頭后右拐去帶有木牌的房間,推門而入,將墨書瑤放在床上。
蓋好被子,點上清香就關(guān)上門,走到廊椅前坐下。
“施主?”
安康抬眸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就發(fā)現(xiàn)靜緩步靠近,雙手合掌行禮:
“安康施主,一年未見了,看來此次您與她一同去平息了。”
安康靠在木樁上,閉目傾聽:“我還怯生這里會攔我入門,一年了,墨安也已經(jīng)走了一年。”
“以往他常來,與你視為朋友,現(xiàn)在他不在了,你就不怕我也會害了這孩子?”
安康睜開一眼,暗暗觀察他的變化,靜卻面不改色地慈祥,坐到安康的身旁說了聲“阿彌陀佛”。
“施主心善怎會,墨安更是垂憐蒼生才丟了性命,并不是你的過錯。”
“施主這些年來,不該看的更開才對嗎?既然選擇了她,那就盡綿薄之力,好不容易她才記住了你。”
安康渾身發(fā)麻,發(fā)麻的不是他那不變的慈祥,是他那洞察一切的雙眼,他閉上眼更是不想讓他在窺視到什么。
他不耐煩地擺手:“你可以安安靜靜的坐在這里,別吵到她睡著,好不容易能讓她放松。”
靜立馬閉上嘴,笑瞇瞇地挺直身板坐著,安康身形愈發(fā)實而渙散,靜扭頭靜靜的看著,忍不住的問道:
“您,為什么不進(jìn)筆中?”
安康平淡的開口:“萬一有人打擾,我好攔著,比如你。”
嗯……
嗯……
“夜已深了,您,不累嗎?”燈光亮堂下,靜煜安康坐在星空之下,靜扭頭一本正經(jīng)的看著安康死命硬扛地冒出冷汗,不免擔(dān)憂。
安康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睜開沉重的雙眼,一臉嫌棄地問:“你為什么還在?不去佛堂念經(jīng)嗎?”
“我在你休息的時候已經(jīng)去過了,帶了你們的齋飯來,吃些吧。”靜從左側(cè)端出滿滿一碗被豆腐湯澆灌的米飯,安康乖巧的雙手接過,靜用袖子擦好筷子遞給他,笑顏道:
“您最愛的,吃完便回去休息吧,以免她擔(dān)憂您。”
“她不會的,無情的小瑤,把我都能忘。”安康心頭莫名著火了般,氣憤的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靜意味深長地垂笑望向天空:“皆為苦命人,皆在陌路相逢。可終會忘記,終會離別,又會再次重逢。”
“皆是不得已而行之。”
安康頓住,卻無視地直到一粒飯不剩地放下碗筷,起身站在月光下,擺動著寬袖,出神地側(cè)過身,語氣淡然:
“這些你與我說就罷了,諾與小瑤說,我就會頭疼氣憤了。”
“走了。”燈火微閃間,安康如同風(fēng)般消失在了靜的面前。
靜則端坐于地,合目感受夜風(fēng)拂過花草,拂去空氣中的塵霾。
“施主二人,人心莫測,變化多端,如果看似紅潤,里頭卻早已腐爛不堪。墨書瑤皆是不到二十的孩子,著實讓人擔(dān)憂。”
父親……
光透過紙窗灑落在手背上,墨書瑤雙眼渙散地坐起身,感覺身心輕盈,緩緩打開窗,便看見外頭清掃著落葉的靜。
靜的余光掃到了她,抬頭雙手恭敬:“阿瑤醒了,起床吃飯吧。”
墨書瑤則眉眼微憂地開口:“前天的傷勢……”
“啊,阿瑤放心吧,今天一早就開始重建倒塌的房屋、街道,以及傷亡者的送終。”靜不緊不慢地接著。
墨書瑤聽后,舒展眉眼地關(guān)上窗。過了一會,洗漱完換好衣服的墨書瑤背上布包,跟著靜先去佛前叩拜上香,清掃臺上塵灰后,才去齋堂吃起齋飯。
墨書瑤端著一半都是豆腐的泡飯坐到小角落吃了起來。安靜無人的齋堂里皆是年久木頭散發(fā)的清香,她邊吃邊觀望久年不敗,依然堅不可摧的柱子上刻著:
‘紅塵凡事中,擁一分淡泊,守一分寧靜,舍一分爭斗,得一分清閑。’
墨書瑤用手機(jī)拍下這句話,快速吃完的拿著碗筷洗干凈后放回原位的木柜當(dāng)中。
“稍等一下。”靜從后廚走出,手中拎著一袋用宣紙包好的梅菜餅走來,塞在墨書瑤的手中,道:
“走時帶著以免餓到,一路平安,這里您可隨時回來。”
墨書瑤轉(zhuǎn)頭沉默的轉(zhuǎn)身離開。
……
“陳凜煜!你今天還不去上學(xué)!!”在一戶住在田園間的兩層木屋中,道道敲門聲傳入昏暗禁閉門窗的房間內(nèi),換好衣服靜坐在床角的男孩“陳凜煜”手中握著一盒寫著“止痛藥”。
“凜煜!凜煜!”外頭的母親隨著時間,聲音漸漸小去,他沒有回應(yīng),只是緩緩的吃下一顆,干咽下去后,背起角落有些磨損的書包,順手將藥放入包中。
啃噠——
“媽——你怎么了?”陳凜煜一開門就見到捂臉抽泣地母親,擔(dān)憂地雙手?jǐn)v扶的同時,眼中不變的冷漠之色注視。
母親立馬上下打量看去,看他衣服穿的這么多,心里一簇地問:
“是不是他們又打了你?”
陳凜煜搖搖頭,冷冷的說了句“冷”,把母親扶到沙發(fā)處坐下,就準(zhǔn)備出門,母親一看馬上起身把備好的飯盒塞入他手中:
“要記得吃完,小心點。”
嗯。
陳凜煜提起飯盒,就出門上學(xué),母親站在門口憂心忡忡地聽著樓下的大門打開關(guān)閉,郁郁寡歡地關(guān)上門,注視身后墻面上掛的相冊。
他走在田野間,沉默寡言地看著一群結(jié)伴同行的學(xué)生,他放慢腳步走在他們的身后,直到——
“小煜啊!”一道年邁地聲音從菜地的方向傳來,陳凜煜眸光一亮,側(cè)過身望向朝他招手地奶奶“林語”。
他面色豁然開朗地跑過去:“奶奶找我!”
林語面上皺紋集聚一堂,微笑地拍了拍陳凜煜的肩膀,悄咪咪地遞給他用布包好的草莓遞給他手中。
“這是奶奶早上摘的記得吃,還有啊——晚上阿瑤就回來了!說在這里玩幾天噢~”
“真的嘛!”陳凜煜睜大瞳孔,不再是剛才那般暗沉死寂,他內(nèi)心激動地在想這一天不能快些、馬上是晚上。
奶奶看了看時間,給了塊糖給他:“上課去吧,到你放學(xué),如果阿瑤到了就會去接你。”
陳凜煜提高嗓門地“嗯”了聲,打完招呼后,轉(zhuǎn)身走起學(xué)校的街道,步伐也不經(jīng)意的歡快了起來。
“百草林站,已到達(dá),要下車的乘客請拿好物品下車,注意安全。”
一輛車緩緩地停在了翠綠的竹林中的公交車站邊,車門打開,墨書瑤輕盈地跳了下來,抬頭打量著被木藤纏繞,與竹林渾然一體的站臺。
“小瑤,我們要去見奶奶咯,已經(jīng)一年沒見咯~”安康突然冒出,在她身旁唱吟著。
墨書瑤無奈嘆息地走去站臺后的石階,石階旁,各有雕刻荷花石燈,石階布滿落葉,掩蓋了道道裂痕。
她左右看去,發(fā)現(xiàn)地上的木干,走去拾起,看著有些枯燥發(fā)黃,但是揮掃落葉綽綽有余,她握緊就朝石階步步掃開枯葉爬上山去。
安康見此景色,不禁吟誦:“山際見來煙,竹中窺落日。”
“如此清閑之地,適合隱居,只可惜,災(zāi)禍過后,不免變化。”
安康說著說著,搖頭嘆息,他手接竹葉,看著翠綠時,腦海突然想到什么,走到墨書瑤前面停下,問:
“要不要看看這里的風(fēng)景?我記得你從未見過。”
墨書瑤卻避諱地拒絕:“不要,黑白世界看久了,如果見到色彩就放不下手了。”
安康看著她垂頭的掠過自己,卻不失落的步步緊跟她的身后,揚(yáng)言:“那就等到你哪天想看了,我會讓你看見的!”
墨書瑤默默的捂住耳朵,因為他一直喋喋不休的說著,她眼底一黑地埋頭跟著石階走。
“對了,也不知以前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凜煜現(xiàn)在長大幾分了。”安康突然想起墨書瑤十歲時,對面那家的四歲男孩一見她,之后就一直跟著,問他也是直言不諱地說一聲“姐姐”,想想安康不由露出姨母笑。
墨書瑤瞧了一眼手機(jī)屏幕上的時間,心里估摸了一下,這上山再下山,怎么也得到晚上七八點鐘了。她忽然想起電話里奶奶說要去接他放學(xué),于是腳下步伐猛然加快,兩步并作一步地向山上爬去。
一股狂風(fēng)猛吹在安康的面頰上,須臾之間,安康便消失在了原地。
“小瑤!你不知道十米外我就會被強(qiáng)制回去的!”
“不知道,你太慢了。”
……
在竹林環(huán)繞的一所名為:“永安小學(xué)”,位于小鎮(zhèn)南方,六層的教學(xué)樓外有著近乎五平方的操場,右邊是食堂,左邊則建有小型圖書館。
在操場上,一排排并站的學(xué)生共有三十名,站在陰涼下身著寬松短袖、短褲的體育老師脖掛哨子,手持學(xué)生名單。
“陳四,范澤,吳久!”
“陳四,范澤,吳久!”
體育老師喊了兩遍這三個人的名字卻毫無回應(yīng),他立馬皺起眉頭,怒視的掃過人群,發(fā)現(xiàn)共少了四個人!
“他們?nèi)四兀“嚅L!”
體育老師很著急的喊出班長,班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舉起手,也表示不知道的搖頭,可過一會仿佛掙扎一下地說了句:
“我看見陳凜煜去了圖書館的方向,其他的我就沒看見了……”
老師問了其他人,同樣搖頭不知,他馬上轉(zhuǎn)過身打電話給了某個老師,臉上陰沉的說了幾句后開始重新上課。
此時安靜上課的教學(xué)樓中,傳來急促的腳步從五樓疾步地走向圖書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