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時常坐在家門口的臺球桌邊,看著車來往,人穿梭,耳朵里滿是噪雜,機器聲鼎沸,人們扯著嗓子叫喊,抬眼是安靜的云,這是生活吧。
我渴望幸福,平淡中帶點甜美,就像冬日的暖陽。韶光易逝,我也終于在時間的罅縫里看懂,相守本身就是一種奢侈的幸福,簡單、困難又值得追尋,不需要多余的情感來修飾。但,也許只有被留守的人才更能體會,這其中夾雜了諸多心酸、無奈與悲哀,是疼、是痛,而我打小就明白。基于這樣的前提,我貪戀出現在生活里的所有溫暖,不想要放棄任何一個溫暖的人,用力地試圖去抓住每一份幸福。
從來,我不過是個普通的女生,平凡地毫不起眼,一如我平凡的愿望。小時候希望天上掉阿爾卑斯,想聽牛郎織女的悄悄話。長大一點后,想擁有一所海景房,安大大的落地窗,置厚厚的床墊,配暖色的窗簾和柔和的燈光,擺高高的書柜裝滿滿的書,放許許多多好聽的歌,給屋外的花草蟲魚聽。到后來,很怕孤獨,只想找個深深相信、笑容溫暖的人,再找個溫暖的地方,跟我愛的人們一起住下來,長相廝守,簡單生活。如此而已。
只是,相比同齡人,生活一不小心給予我更豐富的體驗,讓我在認識自我、性格養成的課題上多了許多素材,悲歡喜樂,盡是修煉。
小時候,煩惱那么大,可快樂那么多,所以,輕易就能讓煩惱過去,輕易就能逗自己開心。只有在極個別瞬間,恍惚察覺,我的生活似乎與別人不太一樣,但很快就能用“即使有一天我們不在一起了,還要像在一起的樣子”的想法麻痹自己,輕車熟路地裝作向陽、熱情、聒噪、不在乎的樣子,任性又倔強,那是我向生活叫板的慣用伎倆。整體而言,童年并不完整,但童年是快樂的。
逐步褪去孩童的稚氣、青澀,敏感、攀比裹挾著少年的心,那是真正摸索著向內生長的高中階段。此前的懵懂無知、不諳世事、轟轟烈烈、自以為是,在步入高中時,發生了徹頭徹尾的變化,突然覺得自己如此不值一提。當然,在以后的成長中,這樣的心理并不是少數。
記憶里的鏡頭刷刷閃過,回到那個“等于一只腳已踏進大學”的一中。大片大片的建筑樓規規矩矩的排列著,仿佛坐落于郊區就可以大得這么囂張,永遠都有幾幢不常用的樓突兀的矗立著。一中有兩個校區,這是新校區共90個班級,占地500余畝,設施一應俱全,讓人情不自禁想好好學習。在市中心還有一座老校區,算是專門為高三復讀的學子開設的“高四”班,共14個班,鈍重的歷史感和壓抑的學習氛圍使人覺得沉悶許多,食堂也比不得新校區窗口多樣式多,超市還算小巧可愛,高高大大的梧桐排成排,讓人心怡。
在那所萬人校園里,我曾跑遍所有樓頂,看遍桃李梅開銀杏梧桐,看遍鶯飛草長流水落葉,看遍夕陽西下落日余暉,第一次上高中的我十分雀躍、幸福,像個剛得到新玩具的小孩,情不自禁又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
至于我的成績,只有在兩次大考時僥幸地超常發揮,其他時候都是終年終年不慍不火死水般不動聲色。
小升初僥幸以同屆第一的成績考入西校,當然小鎮初中,競爭不大,只是被初中老師們寄予厚望,可其實我只有三門主科硬撐著,其他全靠運氣。初中班主任“唐老鴨”曾把我叫到辦公室,低頭看著我的物理考卷,連連搖頭,“不應該呀,你數學底子很好,怎么物理考成這樣”,待我轉身回教室時,考卷已被紅筆戳出的無數小紅點覆蓋。年邁的化學老師曾把作業本扔在我臉上,憤怒地揚長而去,“我就木見過,哪個‘好學生’像你一樣的,找人幫你寫作業是吧?”政治老師曾因重點段落背不出,讓我早讀課在走廊罰站1小時,北方冬日的6點鐘,寒風凜冽,叫人清醒。那時,還經常與同學交換小說,偷跑出學校吃飯之類的,算是頂著‘好學生’之名,行著‘壞學生’之事,僅限于上課認真聽講,學習并不努力,成績得過且過。
中考時僥幸考出班級第三的超常水準,順利從報考的四中轉入一中。“唐老鴨”牙絲絲地笑,“好,好,趙小柒又踩狗屎了,超常發揮了,很好。”高一就讀23班,分班成績46名,之前的種種,過家家一般,啥也不是的感覺。這就是高中的開端,當頭一棒的起始。
當時一起從西校入一中的還有楊雨賢,是那些年里我最好的伙伴。初中有段時間,大家喜歡互起昵稱,因為我想像豬一樣懶散,所以自稱豬頭,也因為我不怎么聰明的樣子,所以給楊雨賢起名豬腦。他時常對我說,“我們都是平凡的,你要好好吃飯,好好考試,天天都開心得像個孩子。”我卻暗想,“才不是呢,我是特別的。”
后來才明白,我“顯眼”的熱烈,一部分源于本就自由無拘的心性,更大一部分源于內心深處的極度敏感、脆弱與自卑,因為不自信,所以期待被看見、被理解、被關注、被肯定,不能接受平凡與忽視,強烈地要求獨一無二。
當時的一中,是全市家長擠破頭都想讓自家孩子就讀的首選,在我還因“僥幸”沾沾自喜時,不經意發現身邊的學子非優即貴,低調內斂,沉穩大度,且出人意料的保持努力。真的是小說、電視害死人,總覺得‘好人家’的孩子都是‘紈绔子弟’,殊不知大多數的他們優秀且努力。就是那時,我開始收起張牙舞爪,學著別人的樣子,沉靜、平和、努力,向內生長。
我開始睜大眼睛上課,下課了還蜷在位置上學習,放學了還在班級逗留做題,回宿舍了還要再做套卷子,很勤奮的樣子。我開始試著閉嘴,保持安靜,安靜地上課,安靜地吃飯,安靜地散步,安靜地做自己。我也開始琢磨“我為什么是現在的我”“以后想要成為什么樣的我”之類的問題。沒多久,就病了一場,只好遵醫囑,不再熬夜努力了,既沒學到“好學生”的精髓,也變不回從前,成了“四不像”。
那段時間,總是電閃雷鳴的暴雨天。大雨傾盆肆虐,歇了又下,近乎瘋狂,滿地的水花像是燒開的水一樣,肆意迸濺,滂沱了少年的輪廓,扒在窗邊能聽到許多尖叫,可能是因為撐著傘還是會淋濕全身。
也許,有一部分人就是更容易幸福一些,哪怕不用很努力也能擁有安定的生活,何況她們優秀且持續努力。可不是誰都會得到眷顧,總會有人一路繁花,有人身處一隅,絕大多數的普通人都過著差不多的生活,有著差不多的境遇與失落,總不能讓自我懷疑與否定影響自我價值感的實現,由此便作罷了。幸福沒有固定的標準,誰都有自己的小驕傲,索性重新定義“幸福”,審視自己、了解自己、接納自己,找到適合自己的節奏,由著性子發展,做楊雨賢口中的平凡的“乖孩子”,捕捉細碎的日常,向內求索,同時感知幸福。
那以后,放學后總要繞著學校散步,我和小軻聽著學校廣播中的《我愿意》、周杰倫等,走遍學校的角角落落,忙里偷閑。允許自己迷上過一個字跡清秀的“清華班”的學生,大方地把當月的生活費借給他后卻再也聯系不上了,幾年后意外發現他竟曾是阿姐的同學。沒生活費的那個月,我和小倩約好了省錢減肥,結果肉夾饃配老干媽的日子更費錢更長肉。我和小倩第一次到老校區食堂吃飯,大叔掂著勺子問“你們要什么啊”,我倆相視一笑,“每樣都來點吧。”大叔怔了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還記得開學之初,我們信誓旦旦、壯志凌云,說好了大家一起努力,前進的步伐卻始終走走停停。就這樣,我們讓平淡上演,將精力一點一點地耗盡,將青春一點一點地埋葬,整日游離在人生的岔路口,做著浮華的夢。
后來,聽說假山的噴泉停水了,周邊已因久無打理逐步形成了原始森林的面貌,坐在新建的亭子里能聽到青蛙此起彼伏的叫喊,這樣小情侶也可以偷摸去假山約會了,不過那條巖石鋪成的池塘曲徑又該掉碎石了吧。還聽說操場上的看臺重修了,我記得曾在那里吹哨子,指揮楊雨賢跑步;曾在那里過生日,被蛋糕糊得滿臉都是;曾喜歡站在那里眺望腳下匍匐蔓延的麥田,風輕輕吹過臉頰和發絲,陽光暖洋洋的曬在那掂腳眺望的影子上,認真、安靜、干凈,仿佛我還沒長大,仿佛我們都還在這里,散步、說笑、嬉鬧。
一不留神,原來已收集了這么多不僅是地點的地點、不只是故事的故事,這些溫暖的回憶歷久彌新,歲月為他們添油加醋,那地點早已曲終人散換場。
我也慢慢長成了個獨立又依賴、熱情又冷漠、開朗又悲觀、努力又懶惰、堅強又軟弱、理性又感性的擰巴孩子。也有可能,本就如此。
你看過么?世上真的有“暮色降臨”這個情形的。站在樓頂,那只飛鳥緩緩地從夕陽中飛過,在昏暗的天空里,一點點消逝,零星的燈光,欲蓋彌彰。遠處的遠處,藏青色的山連綿不絕,輪廓愈來愈清晰,視野里的世界暗下去,暗下去,睡著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