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赫之家中心城區的環境也算不上過于理想,甚至可以說,有些擁擠。可能房屋與房屋之間的墻壁在建造時所采用的材料也沒有太被上心,彩溢時搗鼓祂的“藝術”的聲音可以清晰的傳到布靄爾的房間中。
也許有時會混雜著一兩聲東西砸落在地板、墻壁上的響動,這時布靄爾就會知道,她的脾氣也許有那么一點暴躁的朋友又在發泄了。
“……這群腦子跟不上時代節奏的老東西們!”
彩溢時憤憤不平的狠狠地灌了一口拿鐵,隨后便苦得皺起了眉,抿了抿唇,半晌才再擠出來一句底氣不足的抱怨。
“……這拿鐵、為什么這么苦…”
布靄爾將手中的咖啡杯放下,有些無奈的看著彩溢時,咖啡杯中飄出些濃郁的豆香,混著白沫勾著人的心神。
“說實話,好像你每次都說苦,但是你偏每次都不信邪的要點一杯試試水?!?/p>
“那不是店家不一樣嘛……”
彩溢時嘆了口氣,默默地把冰飲松開了,頭上的耳羽輕輕顫動了一下。祂怎么可能聽不懂友人話里有話呢?兩人對對方不卜可知,但自從失去了右眼,似乎彩溢時做什么都有些力不從心了。
指尖不自在的在杯壁上敲打,生出輕微的響動,彩溢時默默盯著咖啡杯,沒有與布靄爾對視。
“有些話其實我不說你也明白啊…”
布靄爾欲言又止,最后長嘆一口氣閉上了眼。
“……也許吧,但是、我已經沒辦法再恢復舊職了?!?/p>
彩溢時指了指自己顏色暗淡的左眼,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除非有人愿意和我開著飛機一起殉情~我也不介意那個人是你,兄弟?!?/p>
“……哈。”
布靄爾笑起來,似乎對她瘋瘋癲癲的摯友的工作問題也不是太擔憂了。
畢竟,它總是能處理好的,不是嗎?
彩溢時在半年前幾乎失去了自己的一切。隨著花瓶被摔碎成千片萬片,它的左眼,它的工作,它的部分毛毛躁躁的莫名熱血都順著溯流的艷血而一去不返了。
彩溢時在充斥著消毒水和苦澀藥味的白色病房床上對祂的女友下了最后通牒——分手。
從飛行機械部機長的位置上被拉了下來,隨后步入了制造部門的圖案修飾部。在工位上坐著發愣時彩溢時好像想起來了一件祂遺忘已久的事,一件關乎祂小時候的夢想的事,一封希翼的信。
彩溢時希望自己能成為藝術家。
無論是哪種類型,繪畫、手工、寫作…哪樣是祂學不會呢?這并不是最重要的。
祂希望,祂盼望,祂渴望。
是啊,彩溢時是要成為一個不在乎功名利祿的藝術家的人。
然后——
哪有什么然后?祂的藝術細胞簡直糟糕的要命!設計出來的版型和款式屬于讓人看了就兩眼一黑的程度。礙于祂對公司之前的奉獻,部長沒有把直接把彩溢時趕走,但也沒有采用祂的任何一次成果。
彩溢時就在這樣的激情滿滿與悲切哀哀之中反反復復,那時,只要再度想起自己的前職,祂曾經擁有的……也許祂需要去看看心理醫生。
但它本人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覺得現在自己自行調理的還不錯。
彩溢時和布靄爾是在很小的年紀相識的。兩個人身上發生的囧事、不同年紀的迥異氣質性格、回憶起來可能會讓人無地自容的話語……注定了兩人不能決裂,這些東西是堅決不能傳出去的!至少彩溢時心里一直是這樣覺得的,嗯。
「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喔!」
稚氣青澀的孩童們對著星光璀璨的蒼茫夜色許諾著,手指勾著手指,心臟也熾熱著,誼切苔岑。
而布靄爾,她自從進入赫謎勒司之后不久便入職感知部,一邊打拼一邊摸魚著,莫名其妙就見證了機構的合并與自己的升職加薪。
夜星已深,黏稠的玄色染上來,暈開一片又一片青色,不算太寬敞的客廳也亮起燈光。
兩人向來無話不談,不論是何種話題何種場合,娓娓而談是他們最擅長的,這其中有沒有抱怨上司的內容就不得而知了。
“你喝酒不喝?”
又一個與前言毫無關聯的話題出現。
“現在?剛剛不是才喝完咖啡?!?/p>
布靄爾將桌面上殘留著咖啡余液的紙杯舉起來輕晃兩下,抬頭看了看墻上掛著的復古式機械鐘表。兩人早已過了可以飲酒的年齡,偶爾彩溢時拉著她小酌一杯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但大多數時間還是布靄爾看著對方而自己什么都不喝或是喝果汁。
“你明天還要上班的吧?”
布靄爾問道。
彩溢時笑著打趣,仿佛工作內容對祂來說只是坐在辦公桌前發呆一樣可有可無。
“話是這么說的……但是我說白了吧根本就無人在意我做出來的東西是什么樣的啊。”
彩溢時毫無征兆的猛地站起身來,開始為自己憤憤不平,神情嚴肅地讓人覺得祂沒在開玩笑。
“其實他們是經歷過赫謎勒司和赫爾楽鋱戰爭后又戰爭又合并成雙赫之家的人吧?不然審美怎么落后成這樣子呢?唉真可憐……”
“哈哈?!?/p>
布靄爾輕笑兩聲,在友人絮絮叨叨的幽默中自顧自開始了自己的思考,或許這并不必要,但總能讓人莫名聯想起些什么,而且,有人需要它。
是的,赫謎勒司與赫爾楽鋱。
這不為常人所知的兩大機構。
似是某種不成文的規定,凡是與兩大機構有關的人或其它什么生靈,不論地位職位高低,或多或少都要了解這段年代久遠又縹緲虛幻的傳說——
創世的神明,蒼,創造了這個世界。之后兩耳不聞窗外事,消失不見,或是沉睡,或是離去,任由這個世界發展。而人類內心的千萬種欲望匯聚成了兩大機構,赫謎勒司與赫爾楽鋱。倆大機構關系向來不好,利益關系錯綜復雜,盤根錯生,小型戰爭幾度爆發,大型戰爭迄今為止已經發生過兩次。簽訂過多樣的協議,最為著名的還要屬第一次大型戰爭平手后的和平合作協議,至少讓機構間表面的關系情同手足。
不知是實是虛,但人們都這樣說著、這樣想著:只有完美的、圣潔的靈魂在將死的那一刻能被赫謎勒司救下并成為它們的一份子;相反的,丑陋、骯臟的靈魂會進入赫爾楽鋱。靈魂包括但不限于人類,因此見到不符合常理的“人類”請不要大呼小叫、做出過激行為,那是十分失禮并且暴露無知的舉止。動物們一般以人類的姿態出現在機構領域的各個場合,也有可能保留一部分原有特征。
布靄爾的朋友——彩溢時就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祂是只血雀。
嗯……在沒有主人允許、和對方熟絡的情況下隨意觸碰這些特征也是非常不禮貌的!
當然了,最好也不要去詢問其他人是因為什么、如何死掉的、現在多少歲此類的問題。
人類一般無法在正常生活中見到并接觸這倆大組織,兩機構人員也基本不可在人類正常社會中暴露。
被機構選中的靈魂會獲得長久的年壽,部分會獲得神力。他們在非正常死亡后會重生,但每重生一次身體會愈發虛弱且伴隨著劇烈的痛楚,直至靈魂死亡。這是因無法愛惜自我生命而降下的神罰。
赫謎勒司堅信造物主,將蒼奉為唯一的神,相信是祂為世間帶來正義與秩序,因此該機構沒有蒼以外的第二最高級領導人。但蒼出面的概率只比太陽打西邊升起高那么一點點……因此名義上的最高級還是有必要的。
赫爾楽鋱遵從力量之上,對造物主更是不屑一顧,認為所謂的創世神無能、無力、無為。四大部門聯合輔佐他們中被選出的“神”。
四大部本分別為財、情、權、力。
其中財部領導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對它的猜想也是千奇百怪——有人說它死了,有人說它陷入情愛紅塵之中去了,更有甚者認為它是去往真相之地了。
而就在不久前,大約幾年時間,向來不對付的機構竟然和解了,兩大機構領導人「穆」與「鮗」聯合制定條約,造就了現在的「雙赫之家」。
似是陰陽兩極合二為一,保證這安寧平穩的日子一天一天度過……但……
摯友的喃喃自語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下來了,突然撲至身側的彩溢時也打翻了布靄爾腦中紛飛的思緒。
彩溢時親昵地將臉頰貼在友人的發絲之上,露出一個哭臉,雙臂拉著她的衣袖,扯出些許褶皺。
“今天可是周三誒!!烏夜酒館只有今天會有曼藍陀蝶的特調……我已然等待兩周……”
像是下一秒喝不到就要少去一條命一樣。
只是這特調的確不錯。
布靄爾站起來去拿外套時也順帶將彩溢時從身上撥開拉起,明明做著陪同的準備嘴上卻還是不饒人呢。
“雖然我很樂意陪你去……但我明天可是沒有活干,你要是因為酒精工作的時候做出什么逆天的事我可不負責?!?/p>
“耶耶耶?!?/p>
…………
糟,真是糟透了。
事情是怎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過量酒精帶來的副作用還在持續著,頭也痛的要死,可能偏頭痛的老毛病也跟著被激發了,扯動著神經脈絡,一陣一陣的呼吸困難與心悸。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舒服的,只能勉強忍住反胃發熱的感覺踉蹌到布靄爾的門前。
昨晚明明只是在品味美釀,腦子一熱卻直接開始對瓶吹,根據某熱心陪同好友的短信來看似乎還抱著朋友哭的稀里嘩啦的樣子,好丟人…
雖說早已做好了被上司劈頭蓋臉罵一頓的準備,但他罵的對象是彩溢時沒想到的。
彩溢時不需要也不希望誰來對祂的生活指指點點,牽扯到祂血親的問題更是五雷轟頂,渾身上下本就灼燙的血液在那一刻更是無法抑制地涌進頭頂,借著酒精壯膽,祂一把扯下自己掛在脖子上的工牌猛地砸到對方臉上,伴隨著一些無法描述的臟話和一句“老子不干了”奪門而出。
媽的。
而布靄爾只是坐在辦公桌前研究著自己的感知部科研論題。如果不是今晚正午夜點就截止了,也許她還能再拖個幾星期。
隨著鍵盤最后一聲敲打聲落下,布靄爾也終于感嘆的站起來伸個懶腰,準備給自己沖杯冰飲。
「…咚咚」
這不合時宜的敲門聲。
只是誰會在大正午的時候來找自己?這個點可是連雙赫機構都不上班的。
雖然話是這樣說的,少女卻還是來到門前回應了那沉重的敲門聲。
“誰……呃?!”
大門被主人打開,布靄爾聲音還未落在那人耳畔便直直的被彩溢時不穩的身形的重量連帶著跌坐在門廊處。
比起來陣陣傳出的麻痛感,布靄爾倒是更在乎她的好朋友,她不久前去了工位的朋友是怎么光明正大的翹班來到自己家里的。
“怎么了?朋友你這是…”
布靄爾一只手撐著地板,維持著兩人的動作以免于陷入更尷尬的境地,同時摸索著怎么站起來。
疼死了。
好在意識還是清醒的,勉強斷斷續續的向布靄爾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增增味兒。
布靄爾撐著胳膊拉著友人站起,為了方便工作而被頭繩捆扎的銀色發絲凌亂了幾分,不少跳開束縛落在那人臉側。
將人象征性地安撫了幾句后拖帶到沙發上,彩溢時倒是不客氣地癱在上面,用衣袖來遮擋折射進屋內的陽光,嘴里含糊的發出一些微弱的意義不明的哼唧聲。
布靄爾最后從不算太整潔的廚房里端出一杯溫水,散發著淺淡的清香,似乎是加了勺蜂蜜,她平時可是沒這閑工夫給自己來一杯。
蜂蜜水被彩溢時捧在手心里發愣,沒有喝下一口。
兩人都默契的沒有說一句話,這個時間點樓房里并沒有多少人,竟然詭異的安靜。
彩溢時看著水面蕩開的細小波紋發呆,而布靄爾也能趁著這時間再次好好地審視一下自己的朋友。
標志性的紅發,以及頭上戴著的小墨鏡,可似乎從來沒有見它真的帶到眼睛上,難道真的只是一件裝飾品嗎?不行,改天也得給自己整一個。
耳羽遮擋了一部分頭發主人白色的挑染,顯得配色格外和諧。還記得當初決定要挑染的時候兩人在一起討論了很久呢。
視線繼續向下,彩溢時的兩只眸本應同樣清澈透藍,但左眼總歸要比另只暗淡些。是那場事故——當時、當時布靄爾也在場,但當少女意識到她的意圖時已經晚了,她來不及阻止。
……但要是說當時有察覺到什么……
……嗯…?似乎有很奇怪的感覺,但具體不太清楚了。
這位摯友,說是少女或者少年都不太合適,并不是特別恰當呢?!室鐣r并沒有性別,但這也并不意味著它是怪胎,只是缺失了正常雌性與雄性應有的生殖器官,幸運的是這并沒有影響到它的正常生活。畢竟這里可是有神力、兩大敵對機構都能合并的地方,有點基因突變算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也并不影響兩人之間的關系,雖然仍會有時不時的好奇與詢問,即使可能有的問題彩溢時也答不上來。
澄澈的水光模糊地倒映著布靄爾的身影,隨著彩溢時不明顯的顫抖搖晃著。
銀色的發,非常有特色容易辨別的異色雙眸,左頰處明顯長于右頰的劉海,以及正好相反的后發,整體給人很中性的印象,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秀氣。
布靄爾是一個完整的、標志性的人類,百分百純血統的那種。自從來到赫謎勒司之后便老老實實地待在了感知部的崗位上,如果不是突然有一天接到了自己生前好友的電話——簡單說就是自己朋友也死了一次,又正好來了赫謎勒司下來陪她了,不知道這樣過于單調的無趣生活還要過多久。
至于在人類社會的時候,一人一鳥到底是怎么認識的,這部分的記憶其實已經有些模糊……
“我想去蒼月玩。”
彩溢時的聲音將布靄爾的視線從它身上拉回到臉上。它剛剛說……
“……等等、等等……什么?!”
蒼月是人類社會主要聚居地的中心地區,雙赫之家的人想要到那里去需要提前一至兩星期申請并得到批準,或是上層有直接任務需要可以立刻前往。
彩溢時卻已經拉著布靄爾的胳膊跑出了屋子,淺金色的光輝暈染著兩人的身影,眸光也閃著星般,僅僅向往著一場自由且沒有明確目的的旅行。
彩溢時另一只手用夾畫筆的方式夾著兩張申請通過的簽票,將布靄爾能問的、想問的堵了回去。
她怔愣了片刻,像是思考了什么,又像是放空了大腦,約摸著一分鐘左右,也跟著突然笑了起來。沒有氣惱,沒有疲厭。
是啊、是啊,它總是這樣。
不需要質疑,不需要猶豫,有的只有立即啟程的果斷的勇氣以及歡快雀躍的步調和希翼。
似乎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彩溢時這副樣子了,屬于它飛翔的激情卻燙的人不愿意松開手,那么陪它瘋著來一場轟轟烈烈說走就走的冒險呢?也應證著兩人年少氣盛的關系與約定。
兩人在單調空洞的乏味中浸泡的太久,假如連最后的屬于本性的光輝也隱去,歸于漫長的平靜歲月里去,不免太過哀傷。
……畢竟人都已經死過一次了。
陪朋友出一趟遠門好好瘋一下也不錯嘛,畢竟自己的工作也完成了,倒是說不上反感,還挺希望有人找自己玩的?
從被拉著奔跑的被動轉變為跟的上節奏的主動,但最后還是因為兩人優秀的身體素質而轉變為慢走了。
…………但是這家伙剛剛的不舒服已經用神術抵消掉了吧?害怕自己不同意嗎這是,專門用酒精后遺癥的癥狀來麻痹自己……
不知道為什么,最近審查工作越來越嚴格了。即使已經有通行證,兩人抵達蒼月時也早已臨近夜晚。
一天下來什么都沒吃,加上審查時連著站了兩三個小時,那股子激情的勁頭也差不多消磨殆盡了,再不找家人類的餐館估計就要餓成路邊奪食的野狗了。
人類社會的食物無論是和機構還是雙赫之家相比都要豐盛的多,甚至于千奇百怪的食物也能被端上餐桌。
“養生湯喝不喝?”
“這是鳥湯嗎臥槽惡俗??!”
彩溢時略有些嫌棄的向后仰了點,順勢放松地靠在可能并不是真皮的椅背上。雖說之前在蒼月生活的經歷讓祂對大部分人類食物接受良好,但從物種方面來說,同類的尸體熬制的還是算了……
最后兩人還是點了些熟悉的菜肴。
蒼月這地方有的東西可比那些放在人類生活館陳列的要多得多,也要更加有意思一點。你能猜到街邊的商鋪小架子上擺放的瓶瓶罐罐里都塞著點什么嗎?
興許是一兩朵從神鴉林采來的鮮蘑菇、幾百只用來祈福的彩色紙鳶、像是用什么特殊工藝制作的用來包裹書籍的紙皮…
彩溢時總是喜歡在這些常見的東西上好奇地左顧右盼,竟真似一只未出過山林的鳥雀。其實不然,祂從小便和布靄爾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長大,兒時最大的樂趣便是在大街小巷中穿行,談天說地。
現在看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間隔了。
集市要比平時熱鬧的多,行人滿滿當當的充斥著這片燈火通明的煙火地,聲音此起彼伏,一刻也未曾停歇。
“今天難道是人類的什么日子嗎?好多人啊。”
彩溢時邊咬著果汁的吸管邊隨著流動的人群行走著,祂沒有扭頭,仿佛篤定了布靄爾會在身側般。
“可能是為了紀念某個神明或者英雄吧。你跟我離開這里不是差不多一樣久嗎?你都不清楚我怎么知道?!?/p>
布靄爾撇了一眼近處的彩溢時,指尖輕輕碰了碰祂的耳羽,其物也抖動了兩下來回應他的觸動。
“你這東西真的不用收一收嗎?這里到處都是人類?!?/p>
“人類里最近不是很火那啥嗎?cosplay是吧,你就當我是愛好者之一吧?!?/p>
“不是哥們……”
彩溢時樂的開心了,終于跳出了流動不止的人群,到了一處安靜些的地帶。說話也不用太大聲才能傳到別人耳朵里,祂將空空如也的果汁瓶丟棄在路燈下的垃圾桶中,回過頭打趣著問友人。
“與此地久別重逢有什么感受嗎布小姐?”
“哈哈…硬要說的話,這兒發展挺快的?!?/p>
布靄爾微笑著,突然玩味地看了一眼彩溢時,雙手環胸,眼睛也瞇起來。
“其實也還記得很久之前,咱倆小時候,你…”
彩溢時大致猜到了對方起了壞心思,在少女真的將那些尷尬往事說出口前及時阻攔了她。
“誒誒誒我靠大哥你別……”
講實在的,有時候真感覺這家伙就不是人類吧?那模樣活生生的像是只狡黠的狐貍…雖說彩溢時從小便對狐貍提不上什么好感,甚至在很小的年紀被嚇哭過……但這只似乎也還湊合吧。
彩溢時見對方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便松了口氣,再次掛起淡淡笑意堆疊在唇邊。夜色加深了幾筆,朗星卻沒瞧見幾顆,不算太烈的晚風吹在身上,抬起綢緞,讓人莫名有些暈乎乎的。
“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什么感興趣的東西?正好趁這一次都看仔細了?!钡k沒有直視布靄爾眼睛,反倒是看向了對方的袖邊。
“有啊,”
出乎彩溢時意料的,本以為布靄爾會好好思考個半天然后來一句不知道,但她卻笑著抬起了手臂,堅定的指向了彩溢時身后的方向。
“離我們還挺近……”
彩溢時邊轉身邊打趣著,只是祂的話語還并未完全說出之前就被卡在了喉嚨,無法吞咽、不能吐出,只是有些呆愣的注視著布靄爾所指的方向。
那是與更加熱鬧的街道上幾乎無異的小商鋪,相同的棚子,相同的貨架,相同的瓶罐。縱使彩溢時有那么一只眼睛再也派不上用場了,能支持祂成為飛行員的良好視力還是讓祂看清了平凡現象中的不諧音。
第一排從右往左數第四個半透明罐子里裝著些鴉青色的沙塵,燈光透過玻璃進入少許,泛起零碎的閃爍著的星光。彩溢時白色的耳羽不易察覺的輕顫了一下。
“你指那罐灰藍色的土塊嗎?”祂很快速的從不自然的狀態中恢復過來,開玩笑一樣的口吻說著?!斑@有什么好看的,你的關注點還真是新奇。”
祂不怎么在意的打著哈哈,但看著布靄爾臉上逐漸消退的笑顏而怔愣片刻,回過神時少女已經縱步向自己身后走去。衣物小面積地摩擦在一起,彩溢時嗅到了淡淡的桔梗香,下意識想去拉那人衣衫,但最后也只是抬了抬手,快速平復了一下情緒后趕上朋友的步子。
“感知部導師在帶領我們參觀人類社會館時我見到過此類物質,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它應當被歸為I級危害性物質?!?/p>
“自身所散發的香味很難察覺,但會讓吸入者產生幻覺、舒適感,長時間下來會陷入暈眩、昏厥的狀態。”
“我很好奇,這么危險的東西會什么會有人類光明正大地販賣?!?/p>
他們是從哪里搞來這些的?布靄爾蹙著眉,語氣沉下很多,作為原身赫謎勒司的成員自然要比赫爾楽鋱更加注重人類社會的不和諧現象。
怎么會有人將源自“荒誕幻境”的東西當商品出售?人類難道已經進化到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不怕死的地步了嗎?他們并不是對此一無所知才對。
布靄爾搜羅著自己腦海里在課程中所聽聞的內容與知識,荒誕幻境被發現于數十年前,當第一批無畏的探險者、航海家們踏上這片嶄新的土地時甚至竊喜不已,為未知的財富、利益、土地而慶祝歡呼。那艘船也許是叫做水晶蘭號……但這并不是最重要的,別跑題了!
三百余人的船隊在完全不順利的情況下返航回蒼月時僅僅剩下整整二十名水手,其中仍包括十名留守船員、七名重傷和兩名輕傷人員,當年的報道似乎并沒有描繪傷情的表現、癥狀,不排除刻意為之的可能性。
當然,唯一剩下的那名毫發無傷的人在登岸不久后便失蹤,令人疑惑的是明明是同行的隊友,活下來的人對其卻印象模糊,只有兩人指出對方樣似十八、十九歲的少年,有雙淡藍色的眼眸。
消息很快便被政府壓制,荒誕幻境也被列為禁地,不許任何私人勢力前往,或許正是在長年的消息封鎖下讓原本惶恐不安的人民安定,雖然的確很有效,但這似乎也意味著人們忘卻了原先就存在的危險與邪惡,反而踏入了本不應探知的領域……
而此轉回最初的問題——他們如何將荒誕幻境的土壤帶到人類居住中心蒼月,并進行販賣的?
零碎化的細密知識細節在思索中連接著拼湊,疑惑與往事浮現又蒙上層紗霧,看不清,摸不透,只能從眼前的商人身上尋找一些答案了。
“冒昧打擾,這罐子里裝著的怎么賣?”
有時笑容是非常有用的武器,一點點從容與平靜,不論你面對的是陌生人、朋友還是血親,不論你的笑意是否誠摯,戒備已然松散無形。
商人年邁,面部皮膚松弛下垂,層層褶皺疊壓在一起,頭發有些散亂的胡亂扎住,身著紫色長斗篷,看上去不是蒼月本地人。老實說,有點像是什么邪教書籍看多了就真信了的怪人。
老人舉起小罐,奉至布靄爾眼前,少女停頓一瞬,很快便接了下來,捏住罐壁觀察著。沒有發光現象,不知道玻璃有沒有很好的阻攔香氣的散逸,總之觀察完了還是拿遠一點比較好……
嚯,還真有賣這玩意兒的,某種意義上的正品……
“有緣人。您和您的同伴,”
老人眼球骨碌轉著,在彩溢時身上多駐足了幾秒,再次回到布靄爾身上,聲音沙啞的厲害,甚至到了有些毛骨悚然的地步?!胺浅P疫\!這是本周最后一罐了,這一定是主神的旨意……”她怪笑著,意義不明。
主神?是指蒼嗎?能不能別當謎語人。
蒼神是人類社會的主流信仰,但也不意味著世界上只有蒼神的信徒以及勢力存在,相比較而言,大多數人口中的主神一般都指向蒼神。
“此藥混溫水服用,繁雜塵世之苦將全部歸于無上快樂與幸福,但也請一日不要超過兩次?!?/p>
布靄爾表情變了變。把荒誕沙土當作藥品服用?這是她這月來聽過最荒唐的笑話了,比彩溢時冷到不行的笑話還要難以讓人發笑,雖然大概率是因為它自己在講的時候就笑的不行了。沙土進入人體之后會造成的后果簡直無法想象,說不準會死呢!
“聽上去像……一樣。”
“?”
跳過了布靄爾有些震驚的目光以及自己小聲的嘟囔,祂朝著對方拋出了一個問題。
“多少錢???”彩溢時似乎更在意這方面。
“六百金圣赫。”老人表現出商人應有的從容不迫,似乎已經做好了和面前兩人還價的準備。只是她從一開始思考的方向就錯了,他們沒有這個打算,更不可能憑空掏出巨款。
彩溢時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眼睛也跟著睜大,原本吊兒郎當掛在布靄爾脖頸處的胳膊也不自覺地垂下,祂張了張唇,在第一秒連話也沒說出來。嗯……往好處想,這驚人的價格至少解放了布靄爾的肩頸。
“多少??我靠啊一罐土賣六百現在已經到了貨幣貶值的時代了嗎,是不是多打了個零????”
看得出來祂真的很震驚,布靄爾有些無奈的撇了一眼有些大驚小怪的摯友,可能她的確是習慣了,但面色變得古怪的商人可就不這樣想了。老人猛地站起,怒形于色,臉漲的紅了些,手腕處系著的赤色寶石也在舉止間晃出來,提溜著,在不暗不明的燈光下熠熠。
“住嘴!無知之人,這是主神大人賜予我們凡體肉身唯一能夠短暫逃避眾多苦難的方式,是圣福、恩賜,豈能是你憑口污蔑的?”
“主神大人……”彩溢時倒是根本沒有理會情緒激動的似乎是什么狂熱信徒的家伙,默默咬著這幾個字咀嚼,左手托著下巴狀似思考,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眼眸也跟著稍瞇,大約是確定了對方口中的主神是蒼神以外的神,至于到底是哪位,嗯,有待探究。
布靄爾將那罐子重新擺放至它原來的位置,拍了拍手。“抱歉,我們可能不太需要。”
那老人冷笑起來,不算太渾濁的眼中閃過厲色,語氣生而冷,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
“不需要?…本店有規矩,凡是被凡人觸碰之物皆不可二次放回出售,沾染上了你們的氣息是對主神大人的不敬。
“若二位沒有這個意愿去支付,就請勿怪罪我們不客氣了,主神在上?!?/p>
老人陳述著什么,嘴里念念有詞,絮叨的如囈語般不真切,后面的內容兩人聽不清,但擺在眼前的是發展到有些不可控的局面。
“……我倒是覺得你們所謂的主神大人不會在乎……”彩溢時目光環顧著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幾名男子,將兩人圍繞在中間,沒有余地可以突圍出去。落在身上打量的視線實在是惹人不舒服,黏稠又令人厭煩,如果不是考慮到會點燃對方更重的怒火,彩溢時真想回他們一句看你媽呢。
衣著相似,沒有太引人注目的點,與熱鬧些的街上平常的人類一樣,面色正常,應該沒有食用過所謂的神藥……布靄爾粗略地觀察著掃視一圈。
“這是一場明擺著的打劫?!辈检\爾不動聲色的后退了一步,續上了祂的話。
要解決幾個人類、將他們暫時放倒并不是什么難事,而真正難辦的是如何與雙赫之家的人交差?所有人員都被明令禁止在人類社會中使用任何形式的大規模的顯眼神力神術,違令者將會受到嚴重的懲戒,除非……
打劫人群中一男首先站出,不能猜到他就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或提出者。為了不引起治安注意而特意打扮的樸素,神情與聲音都沒有絲毫的緊張與顧慮,在周圍潛伏有一段時間了,看起來干這種黑活習慣了。
他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打轉,一圈又一圈,令人作嘔的貪欲一覽無余,人類還真是難以掩飾內心的生物。
男人挑了挑眉,帶著調情意味吹了聲口哨,在略顯的安靜的街道中顯得十分扎耳。
“小姑娘們,大晚上的一起出門玩cos???那可真是掃了你們的雅興,不過哥哥我倒也是可以放你們一馬……”他撥弄了下劉海,順勢仰了一下頭。
完了。
被這種流氓調戲并不能引起布靄爾多大的反應,最多惡心幾個小時然后和別人吐槽一下就能調理的大差不差。她張了張唇,應該是發出了一聲類似于“呃”的短音,下意識看向了站在身側的、對方口中所謂的“小姑娘”。
而彩溢時保持著動作沒有變化,甚至換了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祂眨眨眼睛,溫順又乖巧,好似被關在金籠中任人觀賞的鳥雀。祂的耳羽顫動了一下,布靄爾才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是左眼瞎了還是右眼瞎了?想必殘疾的日子一定不太好過吧。
“怎么,今天出門之前忘記去腦科檢查檢查看看昨天……沒帶……留下的……是不是在里面變卵變蟲了?建議哥們去喝點潔廁靈吧,有時候積點德給社會除點垃圾也是好的呢?!?/p>
想阻止也來不及了,布靄爾將本想捂住朋友機關槍一樣的嘴的手默默收了回來擋在自己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罵的臟啊……
實際上,彩溢時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性別被搞混,無論是被認成女性還是男性,但是,但是,沒說把人認錯還進行性騷擾也能被原諒,更何況還順著騷擾了對祂而言很重要的朋友,這是最不可以原諒的。
一秒,兩秒。男人屬實沒想到自己會迎來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原地站立了幾秒后才從懵圈的狀態走出,他呼吸急促,面色漲得通紅,拳頭也握緊,嘴里罵出幾句臟話,便開始朝著兩人走動,周邊的人見了這樣也有蠢蠢欲動的念頭。
布靄爾將手掌蜷縮起來些,實在危機的情況她仍會選擇使用神力來解圍,大不了向上級寫檢討自愿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