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90年代，學校組織去看的電影，一般都是教育意義比較強的校園電影或歷史電影，比如《花季雨季》《鴉片戰爭》《雷鋒》等。

這種集體看電影，一般安排在周五下午，全班同學在校門口集合，整整齊齊排成兩隊，由班主任領著，步行四十分鐘前往鎮上的電影院。

看完電影，學生們不用再排隊，而是自行回家，寫一篇看完電影的感想，從電影里的人物身上，學到了什么，總結出正面積極的觀點，這才是學校組織學生看電影的目的。

某個周五看完電影，一一和園園走到電影院門口，議論著剛剛看過的電影內容，拿出隨身帶的小水壺喝一口水。

武艷又在后面尖刻地損她，“你們看，吳一一嘴巴真饞，就知道吃。”

一一沒有回頭，當自己在跟空氣說話，“人人都是要喝涼白開的，要是喝涼白開也叫嘴饞，那某人也不例外了。”

園園笑了一聲，旁邊經過的其他班同學聽到也發出了笑聲。

武艷取笑一一不成，反倒自己鬧了笑話，非要討回點面子不可，剛拉開的挎包拉鏈也忘了關上，“吳一一就是嘴饞，就是貪吃，看她那一身肉！”

一一上半身很瘦，下半身胖，武艷的話擊中了她的弱點，一一腳步不由地放慢了，對著自己肉乎乎的腿懊惱地想，為什么別人的腿那么細，自己的腿那么粗？看園園的腿就比她的腿細一半。

武艷把一一的沉默當成示弱，得意地加快腳步從一一身邊擠過，沒留神兩人撞了一下，武艷挎包里的礦泉水瓶掉了出來。

“你故意撞我是吧？？”武艷撿起礦泉水瓶，怪一一不安好心，要展現一下她的厲害，她擰開了瓶蓋，把剩下的小半瓶水朝一一身上潑去。

一一沒提防武艷這一手，哇地叫一聲，和園園一起往后退。

牛小銀和她同學說笑著從旁邊走過，見這情景不說也不笑了，“你干嘛故意朝人家潑水呢？”

武艷沖牛小銀罵，“你這個肥婆！別多管閑事！”

牛小銀可不好惹，“你再給我說一句試試看！”

她個子比武艷高，握緊拳頭一副兇悍樣，武艷立即就沒膽了，“沒，我沒說你。”

武艷又斜眼看牛小銀再看看一一，灰溜溜地跑了。

“謝謝你幫我說話。”一一和牛小銀才見了幾次面，還不熟，對方就能主動幫她，真熱心。

牛小銀恢復平時憨憨的樣子，“沒有了，應該的，哎，萬峰在那兒呢！萬峰！萬峰！”

萬峰在電影院的臺階下面，聽到牛小銀叫他，朝這邊看了一眼，眼睛還在人群里搜尋。

牛小銀小跑下臺階，叫住萬峰，“我跟你說，我剛碰到一件事，可氣人了。”

她說了為一一打抱不平的經過，想跟萬峰拉近關系，但萬峰似聽非聽，臉上還有些失望的表情。

一一和園園也走下臺階，跟萬峰打招呼，他仍沒有什么反應。

牛小銀得不到回應，說不下去了?，“你不是在找黎美君吧？”

萬峰沒回答這個問題，“聽說今年暑假，鎮中學和小學有舉辦去桂林拉練的活動。”

“我也聽說了，那又怎么樣？”牛小銀不知道他想說什么。

“黎美君報名了，我也想參加，但是被爸媽罵了一頓，說我不懂為家里著想，主要是爺爺生病，都沒錢住院了，只能在家躺著，我家不可能有錢給我去桂林參加拉練，但是……”

萬峰真的很想跟黎美君一起去桂林參加拉練。聽說拉練很辛苦，他想多給黎美君一點幫助。

牛小銀這才聽明白萬峰在為什么而郁悶，“去桂林拉練有多么了不起？不去又不會少什么！”

去桂林？書上不是說，桂林山水甲天下？這回不光是萬峰想去，一一也想去。

“園園，你參加這個拉練活動嗎？”一一想找個伴跟她一起去。

“不去了，這個暑假，我爸媽給我報名參加美術興趣班。”

能參加興趣班也不錯，一一老想學畫畫，就是找不到機會，她又有點羨慕園園。

萬峰還在郁悶，一一想不出什么話來開導他，她只想趕快回家，跟爸媽說這個活動，叫他們同意她參加。

但當她真的跟爸媽說的時候，吳強何麗的反應是：“去什么桂林拉練？你得幫忙看店、做家務、寫暑假作業！”

一一急了，“這是集體活動，別的同學都能去，我為什么就不能去呢？”

吳強何麗不喜歡任何花錢的活動，“你要鍛煉身體，去學校操場跑幾圈就行了，干嘛非要跑到桂林去？又費錢又不安全！”

一一不明白她爸媽為何不肯松口，“怎么會不安全？是學校組織去的，很多同學一起去的，不會有什么危險！”

大人要反對孩子總能找出很多理由，“就算是學校組織的吧，那你也不能每時每刻都跟著集體活動，野外訓練這些，你迷路了怎么辦？被壞人拐走了怎么辦？”

一一就是這樣的脾氣，她要是想做一件事，別人越是反對，她就越是要去做，一定要證明別人的反對是錯的，自己的堅持是正確的。

她一個勁地嚷嚷，“不，我不管，我要去！我要去！”

這孩子實在是太犟了，爸媽說的話都不聽？吳強何麗干活累了一天，沒精力也沒耐心再跟一一說下去了，“不準去就是不準去！”

一一哇一聲哭了，沖進房間關上了門，再出來時，還是固執地要去參加桂林拉練活動。

吳強何麗罵了又罵，始終說不動一一放棄，只得跟爸媽和姐姐們訴苦，孩子真不懂事啊，不肯幫家里干活，就知道花父母掙的辛苦錢，又不聽話，又犟又任性以后有的苦頭吃。

有娣和來娣又來到吳強家，花幾個小時責備一一，叫她要聽大人的話，別耍脾氣。

一一低著頭玩自己的手指，照小紅教她的方法，不愛聽的話，全當做沒有聽到。

她們兩個原想通過罵一頓，讓一一心服口服，體現她們比吳強夫婦懂得教育孩子。

但一一這幾天被罵多了，產生了抗體，更聽不進姑媽們的話。

有娣和來娣失去了體現自己教育能力的機會，惱怒之下，她們跑到引娣家指責萬峰。

“都是萬峰搞出來的事情！就怪他！沒事跟一一說什么桂林拉練，他不說哪來的事？”

引娣為照顧公公幾乎累病了，有娣和來娣還來吵鬧，她對她倆真是討厭極了。

“萬峰說了又怎么樣？不關你們的事也別在這里瞎操心！你們喜歡吵架就去找別人吵！我忙得很，沒空搭理你們！”

有娣和來娣罵罵咧咧地走了，引娣問垂著頭坐在旁邊的萬峰，“爸媽不讓你去桂林拉練，你怎么又跟一一說了這事，搞得你舅舅舅媽又頭痛了。”

“我就隨口一說嗎，真沒想那么多。”萬峰還在為不能和黎美君一起參加活動而郁悶，他能理解一一，小孩子過著兩點一線的枯燥生活，去見識一下遠方，是很難得的機會，但父母總會以不放心為理由，不給孩子走向遠方的機會。

引娣料到有娣和來娣會去跟盼娣說，很快就打電話給盼娣，提前跟她說了自家和吳強家的風波，讓她心里有個底。

在吳家，有娣和來娣是一派，招娣和引娣是一派，盼娣向來在姐妹的爭端中保持中立。

盼娣放下電話，走進玲玲房間，玲玲在彈電子琴，一首歌彈完，盼娣告訴她，“一一想去參桂林參加拉練，她爸媽不讓她去，她在家里鬧脾氣呢，你去看看她吧。”

玲玲只比一一大一歲，但聰明懂事得多，知道媽媽讓她去是勸勸一一。

吳強何麗對玲玲說了很多一一的不是，除了這次鬧脾氣，還有以前犯的所有錯誤，一一在房間聽得冒火，用力推開門，當做看不見父母，“玲玲，你進我屋里來說！”

玲玲沒有說別的事，直接問，“一一，聽說你為了想去桂林參加拉練活動，是什么原因？”

一一腦中出現了桂林的山水，出現了黎美君在山水間運動的畫面，她想去遠方看看只在課本上看過的風景，她想離自己崇拜的人近一些。

為了讓玲玲能聽懂，一一還是決定不把理由說得太復雜，“桂林風景好，我想去看看。”

“咳，是這樣啊。”玲玲發現一一搞錯了重點，“你是聽到去桂林，就以為是去游山玩水了吧？知道什么是拉練嗎？”

“是什么？每天早上起來跑步？比如操場晨練那些人？”

一一不喜歡跑步，但要是拉練活動指的是每天早起跑步半小時，她也能忍受。

“不是，你平時喜歡上體育課嗎？”

一一斷然否定，“除了數學課，最不喜歡的就是體育課，一上體育課就盼望下雨。”

玲玲找到了突破點，“那不就是了，你連體育課都不想上，怎么可能去拉練？拉練就是在十天八天里面，每天都上一整天的體育課，你想你能受得了嗎？”

十天八天體育課？太多了吧？一一猶豫了。

“還有，到時會有教官來給大家訓練，像軍營里那樣，在三更半夜，你睡得正香，吹口哨叫你起來跑步，你起床慢了，就多跑幾圈，你愿意嗎？”

這大大超出一一預料，要她半夜起床跑步，她當然不愿意。

還有一點，她體育不好，去參加拉練就等于是暴露自己的短板，到時黎美君看到了，只會取笑她，那不是她想要的效果，她也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想要爸媽同意她，不管合不合理都硬要堅持。

玲玲耐心勸她，“在學校操場跑跑步，也能起到鍛煉的效果，就不要舍近求遠了吧。”

這些話吳強何麗也講過，有娣來娣也講過，但他們語氣強硬，一一聽了只有抵觸，玲玲先耐心地了解一一的想法，不是強行地給她灌輸觀點，所以一一能聽得進去。

“好，我不去了。”一一打開房間門，對爸媽又說了一遍，“我不去桂林了。”

解除一樁麻煩事，吳強何麗自然高興，卻還要貶低一一:“看人家玲玲，德智體美勞樣樣都好，你比不上人家一半。”

一一聽到父母差評，又垮下了臉，玲玲是很棒，可她也不至于比玲玲差這么多吧？

吳強何麗看到一一的反應，更加認定一一不如玲玲，吳家其他親戚，大多數也和他們一樣的看法。

上六年級這個暑假，一一常處于煩悶的心情中，去不成桂林拉練活動，沒有多大的損失，是爸媽和親戚們對她的差評，讓她耿耿于懷。

她是否還有機會，證明自己沒有那么差，讓爸媽和親戚們對她刮目相看？

一天傍晚出去倒垃圾，一一發現了街角有間新開的書店，里面的書包括中外名著、名人傳記，還有小小的口袋本言情小說。

一一在書店站著看了一個多小時書，還不過癮，花了幾塊錢，把書租回家，塞在課本里面，看到很晚才睡。

從這時起，一一的閱讀范圍開闊了，第一次體會到，中外名著精彩絕倫，名人傳記扣人心弦，言情小說曲折離奇，她的思想也打開了一個新境界。

這間書店有本武則天的傳記，一一看得十分入迷，她對那些政治、權謀還不十分理解，只是對武則天的生平感興趣。

一個女子被迫當了尼姑，在寺廟被人欺負，回到皇宮也遭遇了很多驚險的事，最終還是獲得了事業上的成功。

這讓一一想到自己，不被家長、親戚、老師喜歡，又被同學欺負，那她有沒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一一捧著武則天的傳記做白日夢時，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聽到小紅說，還有兩天就要開學了，才翻出自己的暑假作業，一大半都沒做。

“怎么辦？？”一一捧著腦袋叫，懊悔自己沉迷幻想浪費了太多時間。

小紅也才開始做她的暑假作業，“別緊張，你就隨便寫唄，只要把本子寫滿就好！”

她停下筆，壓低聲音對一一說，“我同桌的媽媽是三年級的老師，他說，老師都不會認真批改暑假作業的。”

“噢！那就好！”一一拿出上學期的練習冊，把上面的答案抄在暑假作業本上，只用一天就把本子寫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