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站在講臺上,面對臺下幾十個同學的注視?,她盡量把背挺直,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一點。
這個場景有點像五年前的夏天,武艷謊稱她偷改分數,歐老師兇聲兇氣地命令她把手伸出來,那時,也是這么多雙眼睛注視著她。
一一害怕這種場景,注視著她的那一雙雙眼睛里,仿佛都帶著挑剔,只要她做錯一個動作,他們就會毫不留情地批判。
她看到講臺下前排的郭老師,思緒從五年前回來了,告訴自己不要再害怕,臺下坐的不是兇惡的歐老師,郭老師也不會像歐老師那樣動輒訓斥她,而且,郭老師在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希望她能把這個主題為教師節的班會主持好。
這節自習課,郭老師突然叫一一去主持班會,她是這么想的,參加了這么多次班會,一一總該知道怎么主持了吧?
但參加班會,跟主持班會是完全不同的,而且一一上什么課都走神,班會也不例外,完全沒記住主持班會的流程。
一一只能有一句說一句,她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字,教師節主題班會,“今天我們來舉行教師節的主題班會。”
主題說完了,接下來要說什么?一一在腦子里搜刮著和教師節有關的內容,是講一個關于老師辛勤教育學生的故事,還是讓同學們對老師獻上祝福?同學們又該說什么祝福語?
一一把眼睛瞇成一條線,去看教室后面的教師節主題板報,她想講那上面的內容,可同學們也順著她的目光往后看,再轉過來看她,一一看他們的眼神,覺得他們不認同她講板報的內容,但她短時間真的想不出自己應該講什么。
一一把兩只手一下放在講臺上,一下放下來貼著自己的腿,她只敢盯著講臺桌面,躲避郭老師和同學們的注視。
同學們看到一一這么窘迫,齊齊地發出笑聲,武艷的笑聲最大,幸災樂禍地對旁邊的同學嘀咕:“吳一一就是個大笨蛋,話都說不好,一點用都沒有。”
郭老師當然很不滿意,只是她和歐老師不同,不會輕易發火,“吳一一你先下來吧。”
學校里有一個講故事的比賽,郭老師本來想讓一一去,臨時想到讓她先主持班會試試看,觀察她的狀態如何。
郭老師的結論是,一一組織能力和臨場發揮都不理想,為了比賽不失手,她安排了武艷去參加。
武艷講故事不像一一那樣有生動的表情,就是像背書那樣,把故事講一遍,聽起來不夠精彩,但是她說話流暢自然,又不會怯場,讓她去參加比賽,就是得不了獎,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講故事比賽結束三天后,下午自習課前,園園坐到一一前面的座位上,小聲告訴她,“班上同學都為你惋惜,這次講故事比賽要是你去參加就好了。”
唉……一一嘆一口氣,不止這事,她剛剛又收到另一個消息,“這次學校征文比賽,我也沒得獎。”
一一用心地寫了一篇游記,主題是全班同學去公園游玩,風景的部分,她嫌寫得單調,反復寫了五六次,游玩的部分,也改了三四次,自己讀了覺得語句夠通順了,才交上去。
這樣都得不了獎,一一很想知道,得獎那些文章,比她寫的好在哪里?
放學后,一一又跟園園一起走,她沒像平時一樣跟園園說笑,聊些學校里的或是書上看到的趣事,而是沉默著聽園園說班上的事。
在岔路口,兩人要各自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園園對一一說,“放松一下心情,別把這些比賽看得太重了。”
一一想通過在那些比賽中取得好成績,證明自己不笨,可她暫時還不能如愿。
明天是周六,不用早起上課,一一想在晚飯后去看一場電影,讓心情好一點。
一一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飯、洗碗筷、收拾廚房,七點左右,她提著垃圾打開門,看到外面站著幾個面生的叔叔阿姨,其中一個問她,“這里是吳強家嗎?”
何麗在客廳聽到,走出來看,“哎呦,是你們啊,好久不見。”她對提著垃圾站在一邊的一一吩咐,“還不快讓客人進來?快去廚房泡茶!”
吳強從小賣部回來,見到幾個很久沒見的老朋友,又意外又驚喜,看一一站在客廳和廚房的過道上發呆,叫她快把茶端出來。
一一到廚房泡了幾杯茶端出來,吳強何麗又叫她去切水果,一一不動,“我要去看電影。”
吳強何麗斷然否決,“看什么電影?留在家里招待客人!”
“不影響吧,你們和客人聊天,我去看電影又有什么?”
吳強何麗又罵一一,“你這孩子真自私!真不懂事!不幫著爸媽招待客人,就想著玩!”
當著客人的面被爸媽罵,一一低落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轉身就回房間,重重關上門。
小紅坐在床上玩布娃娃,這些是玲玲小時候玩過的,盼娣說扔了可惜,就送給了小紅。
一一走到陽臺上,仰著被眼淚浸濕的臉看天空,黑乎乎的,月亮和星星都看不清楚。
小紅放下布娃娃,跟了出來,“一一,那部電影真的很好看嗎?”
一一手指在臉上亂擦了一下,她主要不是為看不成電影而哭,是爸媽不理解她,跟她說話態度粗暴沒耐心,她才哭了。
她看作文書、雜志,很多書里都有很溫和的父母,跟孩子像朋友一樣相處,耐心聽孩子講他們的想法,給出好的建議,為什么她的父母不是這樣?
是因為她學習不專心,數學成績不好,所以爸媽對她生氣,說話就沒有耐心?
要是她把成績提上去了,她爸媽對她的態度會不會變得比較好?
一一決心要多向成績好的人請教,她以前寫作業碰到不會的題,卡在那里苦思冥想想不出來,情緒就陷入低谷,別的題也沒心思做了。
她換了一種方法,寫作業時,有不會做的題先跳過,做完會做的題目,再慢慢思考難題。
這個學期,一一班級也搬到了鎮中學,國慶后一天下午放學后,一一來到萬峰所在的班級,準備向他請教幾道數學題。
教室門口,一一聽到萬峰在喊:“黎美君,等一下!”然后就碰到了急匆匆地出來的黎美君,她的頭發沒有扎成辮子,散亂地披在肩上,眼睛紅腫,臉色發白,校服也皺巴巴的,完全沒有了以前的光鮮靚麗,她單手提著的書包,沉重地拍在她小腿上,但她好像不在意,快速地朝前奔跑。
她跑得太快,一一只來得及做個擺手打招呼的動作,還沒有叫她,她就跑下樓梯了。
萬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沒有看面前的課本,而是把手蓋在臉上,像是遮擋太陽光,又像是閉目養神。
一一想叫他,走到他面前又想,萬峰會不會太累了想休息一下?在旁邊等等吧。
十分鐘后,萬峰才看到一一坐在旁邊,“喲,你是什么時候來的?咋不吭聲呢?”
一一這才拿出了自己要問的數學題,“這些題目,要問問你。”
萬峰對著那些題思考,拿出草稿紙演算,牛小銀在隔壁桌收拾書包。
“你也要問問題嗎?”一一怕牛小銀跟她搶著問萬峰問題,想叫對方等等。
“沒有,”牛小銀無所謂的語氣,“作業不會做就抄,反正家里沒計劃讓我上高中,讀完初中,估計就隨便找個技校讀三年吧。”
萬峰把數學題做好,給一一講了解題思路,還寫在了草稿紙上。
一一把課本收進書包,牛小銀在旁邊說,“你們聽說了嗎?黎美君的爸媽都有外遇,要離婚了,誰也不想帶著她。”
“真的嗎?不會吧?”難怪一一剛才看黎美君臉色很不好,想不到是這個原因。
萬峰語氣中有些責備,“唉,你何必跟她說這個事情呢。”
“說了又怎么樣?這事在學校都傳開了,一一早晚會知道的。”
在這個閉塞的四線小城市,夫妻外遇離婚不是那么常見的事,這些半大的孩子如牛小銀,都當成是有意思的八卦新聞。
“你別老提那事行不?更別當著黎美君的面提,人家心情很差的。”
牛小銀有點不自在,“我知道她心情差,也沒取笑她,還挺同情她的……”
萬峰沒有接牛小銀的話,黎美君父母傳出離婚的消息后,她天天都沒精打采,沒心思上課,成績下滑了很多,老師找她談過話,沒什么作用。
黎美君變成這樣,萬峰很難受,他好多次想開導一下她,但他課間跟她說話,她不搭理,放學又走得急,他在后面叫,她也不理。
萬峰一肚子郁悶,沒再跟一一說話,也沒理牛小銀,一個人默默地走了。
一一無意上去打擾他,也背起了書包,牛小銀把背著的書包又放下了,“噢,萬峰忘記做值日了,我得幫他打掃完教室,才能回去。”
他們三個的關系算是很明顯了,牛小銀喜歡萬峰,萬峰喜歡黎美君,至于黎美君喜歡誰,不知道。
一一走在黃昏的校園里,經過球場時,看到園園打完羽毛球坐在邊上的臺階上休息。
她還沒打招呼,園園就看到她了,“你還沒回家呢?”
一一在園園旁邊坐下,把自己剛聽說的黎美君父母的事,跟園園說了。
“我剛才一眼看到她都被嚇了一跳,樣子變了很多。”
園園早聽說了這事,“我們那個小區,都已經傳遍了,我爸媽最近去和鄰居散步,也都在議論這事呢,好像就是在暑假那時,黎美君去桂林參加拉練活動回來,她爸媽就鬧著要離婚了。”
這好像是電視劇的情節,卻發生在學校里,在一一看來有些許不真實感。
園園繼續說,“黎美君的爸爸媽媽都是做生意的,經常要去酒店那些地方,時間長了,就出了些事……”
一一和園園這個年紀的孩子,也知道那些是壞事,不用明說也能懂。
“黎美君以后該怎么辦?”一一幽幽嘆氣,園園也像小大人一樣嘆氣,“是哦,她爸媽都不要她,以后有了后爸后媽,可能更沒有好日子過了。”
一一真心盼著有人能幫黎美君走出困境,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但黎美君的生活還是朝著更壞的方向發展。
期中考試后的一天晚上,一一數學作業又有題目不會做,她去找玲玲問,玲玲以前的作業本都放得好好的,上了市里的重點中學后,她功課很忙,沒時間給一一詳細講解,直接翻出以前的數學作業給一一抄。
一一不好意思多打擾玲玲,抄好了答案,回家后自己思考過程吧。
從玲玲家出來往左走,有一道石梯通往公路,一一從那里走下去,一輛摩托車飛馳而過,在對面馬路邊上停下。
一個穿低胸緊身皮外套和低腰牛仔褲的女孩,從摩托車上下來,在路邊等人。
一一從昏暗的街燈里看過去,眼睛都直了,那是黎美君。
距上次見還不到一個月,黎美君又變了個樣子,以往的清純可愛蕩然無存,她眉毛描得又粗又濃,涂了特別紅的口紅,頭發也染成了金色,十分性感妖艷。
一一被黎美君的變化嚇到了,這不像是一個15歲的初三學生,而是像25歲的酒店小姐。
對面路邊的樓房里,出來一個頭發染成褐色的男青年,年紀也不過二十上下,上衣敞著懷,牛仔褲有破洞,一副流里流氣的模樣,他走到黎美君身邊,吹了一聲口哨,眼睛色瞇瞇地往她領口看,伸手摟住她。
一一差點叫出聲,遮住了眼睛,飛快地跑遠了,她不要再看這種場面,不想看到黎美君美好的形象徹底崩塌。
黎美君推了一把身邊的男青年,望著一一跑開的身影,神情先是驚詫,又變成惘然。
男青年不明就里,正要發問,黎美君換上妖媚的表情,摟住他嗲聲問,“我們等下去哪玩?”
一一直到坐到家里的書桌前,攤開了數學作業本,腦子里還在想路上看到黎美君那一幕,她拍了拍腦袋,那些畫面卻在腦海中怎么也趕不走。
她腦子很亂,想要忘記這事是不可能的,要復習功課也不可能。
爸媽還在小賣部忙,沒人監督小紅做作業,她在客廳看電視。
一一走過去,本想叫小紅快去寫作業,但她心里正煩著,干脆自己也不寫作業了,和小紅一起看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