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又一次走進了教室,在前排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左邊一個頭發略微卷曲的女孩,跟另一個半長直發的女孩,在聊以前學校的趣事,右邊一個略胖的男同學,在跟一個瘦高的男同學講打游戲心得,嘴里還發出模擬機關槍的聲音:“突突突、噠噠噠……”
氣氛挺熱鬧的,只是一一不知如何融入,她只會一個人坐著發呆,想自己感興趣的事。
領完了新書,一一走出教室,等待她的又是有娣夫妻的責罵,“里面有那么多同學,你怎么不跟他們講話?就知道像個木頭一樣坐在那里!那么呆板!”
人是很多但她都不認識,要講什么?一一在心里翻白眼。
有娣夫婦一路喋喋不休,到了一一宿舍,老羅說累了,有娣還停不下來,指著一一,告訴那些還不認識的新同學,“她呀,腦子一點都不聰明!做什么事都是笨手笨腳的!學習也不好!在家也不勤快干活!一點也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她有個表姐,比她大一歲,跟她比那是強太多了!人家是學習又好又懂事,見了人大方有禮貌,她就一點也比不上人家!……”
有娣以前在家里怎么罵,一一都忍了,可今天實在是太過分!她剛來到一個新環境,有娣就迫不及待地把她的缺點全部抖摟出來,還要夸大渲染,什么意思?!是想讓宿舍里的同學全部討厭她嗎?!
但有娣畢竟是姑媽,一一再氣,也不能真的跟她吵架打架,只能在她后面握緊拳頭,一一的新同學見有娣那么激憤地說了半天,一句也沒有回應,只覺得很詫異,哪有自家人這樣貶低自家人的。
有娣和老羅回去后,宿舍里氣氛緩和了不少,一一找話題跟新同學聊天,娛樂新聞,電視劇,初步感覺沒有什么太難相處的人。
一一最頭痛的是學習,數理化本來就不是她的強項,但數控專業大部分都是數學和物理相關的課程,學起來非常辛苦,上課時經常聽不進去,作業不會寫,她需要比別人花多幾倍的時間,才能勉強通過考試。
學校的人際關系,一度也讓一一很困擾,她長期挨批評,防備心過強,跟同學說話時,總會把別人的意思往壞處想,以為別人在指責她攻擊她,語氣就帶了火藥味,下意識地把對方放到了對立面,同學不能理解,都說一一性格不好、脾氣壞。
一一不懂怎么改正負面的思想,既然和別人說話會觸發壞脾氣,說著說著就語氣變差,那就盡量少和別人說話。
在有娣家,一一也盡量不說話,吃完飯就躲到房間里看書看報紙,不在有娣夫婦眼皮底下,就能逃避他們審視的目光,不被挑毛病。
但一一注定是躲不過的,要她做到不說錯話、不做錯事,跟要她數學考一百分一樣困難。
轉眼間一一來到Z市半年了,又是一個五一長假,羅剛和必闌帶著快滿4歲的兒子正榮也來了Z市。
有娣和老羅這對老夫妻,跟羅剛和必闌這對年輕夫妻,在討論Z市分公司的運作,如何拓展業務,一一提不起勁,耳朵里只有嗡嗡的說話聲,正榮拿著遙控器不放,全家人都要陪他看動畫片,超級無聊,一一真想把遙控器從他手里搶過來,剛轉了這個念頭,她又想,這是羅家,不是她家,羅剛一家沒來的時候,看什么電視,也不由她說了算。
5月2日,有娣夫婦和羅剛夫婦出去拜訪一位重要客戶,交代保姆給一一和正榮做飯,一一難得逃離有娣的挑剔和責難,真想歡呼幾聲。
上午十點,一一在房間捧著學校圖書館借的一本中外女王和皇后傳記,看累了眼皮發沉,準備躺下睡個回籠覺,門鈴在這時響起,一一坐著不起,等保姆開門,可門鈴按了五六聲,也沒聽到保姆去開門的聲音,估計是出去買菜了。正榮在房間玩玩具,多半是沒有留意門鈴聲,也沒出來開門。
一一揉著眼睛,不耐煩地去開門,是誰在搗亂?家里重要人物出去了還要來拜訪,她可沒心思接待他。
門外站的是一位年約二十八歲到三十歲的男子,大熱天還穿西裝打領帶,腦門熱出一頭汗。
一一沒說話,用眼神問,“你誰啊?來干嘛?”
那人猜不到一一的身份,也不知說什么,眼神上下打量一一,猜測她是不是這家的保姆。
好像在哪看到有人說過,穿著西裝上門的人,多半是來推銷保險業務的,有娣夫婦出門前沒交代有人上門找他們,那這個就是不速之客,把他關在門外吧。
一一不但這么想,還這么做了,她關上門后,那人又在外面按了十幾遍門鈴,一一只當聽不到,捂住耳朵回房間睡她的回籠覺。
上午睡半個小時,下午又睡一個小時,自由地看書和發呆,那天過得確實挺爽,但接下來的事,又叫一一慪了好多天。
5月3日,一一剛起床洗漱完,見早該出門的有娣夫婦還在客廳里坐著,又是一副要挑毛病的神情,羅剛和必闌在旁邊,看表情也像有事要發生。
“一一,你過來!”壞了!又要挨罵!一一心里響起警報,兩腳拖地走過去。
“昨天上午來我們家的客人,為什么不給人家開門?!”
那個大熱天穿西裝的家伙?她怎么知道人家是來干什么的?萬一是騙子呢?萬一那人騙了錢,她不是更要挨罵?
“我不知道他是誰,就沒開門給他進來。”注意安全總是對的吧?
“他是公司的客戶!!你不知道都不會問一下,請問你找誰?請問你貴姓?請問你有什么事?問一下有這么難嗎?!”
有客戶來家里,你就不能提前告訴我嗎??一一在心里反駁,自己就是警惕性高一點,這也有錯??
老羅在旁邊給有娣的怒火加一把柴,“一一,你姑媽教了你多少人情世故的道理,你是全部不記得了?都白教了。”
你能少說幾句嗎?一一真想把這句話說出口,有娣教的那些,她都當做是太現實太強調利益的做法,一點也不理想主義,自然是聽完就忘。
羅剛當然是贊同他父母的,還要附和幾句,把正榮也叫出來,“看一一表姑,又笨又不會做人,不要學她。”
必闌不怎么想說話,只覺得這事沒有那么重要,看他們罵了半天還不停,她想的是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差不多就行了,“一一,你就留個心眼,下次別這樣了。”
一一挨這頓罵,一點也不服氣,可沒人聽她解釋,都說她不好,她又覺得自己被針對被傷害了,又不能朝他們發火,慪得她又跑回房間,抱著枕頭哭了一場。
有娣還在不依不饒地指責一一,“真嬌氣!罵都罵不得!家里給慣壞了!啥都不懂啥都做不好!以后沒有一點出息!”老羅和羅剛在旁邊是附和著她來說一一,不斷地補充論據,強調一一就是個沒用的廢材。
怎么沒完沒了的?必闌也這么想,本來她受他們影響,以為一一是一個腦子又笨脾氣又差的人,可這幾年春節的相處,還有這次五一假期一起住的幾天,必闌觀察一一,覺得她也就是內向了點,寡言了點,她是不會社交,有些不妥當的言行,但那也沒造成多大的影響,不需要長篇大論地批評。
一一是他們的家人,還老被挑剔被苛責,自己這個媳婦,又會被他們怎么對待?
結婚五年了,有娣和老羅似乎沒有了早先的客氣,羅剛對必闌說話的嗓門也是日漸加大,特別是今年4月,她爸退休以后,必闌越發察覺到婆家人態度的轉變。
當天晚上飯后,一一又躲進了房間,必闌約了好友逛街還沒有回來,保姆端來了一盤切好的西瓜,有娣讓正榮回房間去玩,開始切入主題。
“你們家現在是誰在管錢?”
羅剛放了一塊西瓜在嘴里,正吐籽,聽他媽問這問題,頓了一下。
“不會是你老婆在管錢吧?”有娣語氣聽起來又有點想罵人。
“一起管,我倆一起管。”羅剛吞下西瓜,跟他媽解釋。
“一起?我看是她管還差不多!”有娣不滿意兒子的回答,“你要記住,你是一家之主!得把財政大權掌握在手里才是啊!”
老羅又附和,“兒子你要聽你媽的話,別什么事都聽你老婆的。”
“我怎么就不聽我媽話了?”羅剛很有點無奈,“結婚的時候,我就是聽了我媽話,房產證上寫我的名字,這事岳父母和老婆現在還在說呢,房子是我們兩家一起買的,算是夫妻共同財產,只寫我的名字算什么。”
“肯定要只寫你的名字!不然萬一哪天離婚了,這房子不有得爭了?”
必闌回來了沒開門,在外面聽著他們的對話,“萬一哪天離婚了?”她無聲地重復這句話,這家人還真是小氣又愛算計。
婆媳不和,離婚大戰,這樣的故事,必闌沒少聽說,她是個冷靜的人,為了防止哪天這些事真擱自己身上,她得提前留一手。
一一也在房間里聽,暗暗鄙視有娣,她怎么會和這樣勢利的人是親戚?為了減少和他們接觸,以后就在宿舍過周末吧,怕跟室友產生矛盾,還可以拿本書去操場、球場坐著。
5月4日早上,一一見有娣夫婦出門了,才從房間出來,打開客廳的電腦想上上網,卻發現被加了密碼。
必闌在客廳看電視,除了她沒有別人,一一走過去小聲問,“大表嫂,你知道那臺電腦的密碼嗎?”
“密碼?”必闌朝那臺電腦看過去,“我不知道,從來沒有開過。”
“唉,一定是我昨天下午在那上網,點開了一個陌生的網站,搞得電腦死機了,他們就不想讓我上網了,給加了密碼,算了吧,我去樓下網吧上網。”
一一轉身要走的瞬間,必闌想起一件事,“你可以晚一點再去嗎?我有事需要你幫忙。”
“我?幫忙?”一一指著自己鼻子,不能相信必闌是在叫她,后者肯定地點頭,“是,沒錯,我這有些資料,你幫我輸入到這臺筆記本電腦里去吧。”
一一不自在地抓自己的馬尾辮,“你確定我能幫忙?不怕我把你電腦也弄壞嗎?”
必闌露出一個很淡的微笑,“打個字而已,只要你不弄別的,壞不了。”
既然大表嫂這么信任她,一一當然也要好好表現,她全神貫注地輸入那些資料,還反復地檢查,確定沒有一個錯別字,才讓必闌來看。
“不錯,謝謝你咯。”
得到必闌肯定,一一臉上笑開了花,“不用客氣,沒什么事的話,那我……”
“一一,你來這里,除了去樓下上網,還去哪里玩嗎?”必闌以前不會關心一一的行動,但今天她想了解一下。
去哪里玩?一一沒有想過,“我爸媽說,大城市我不熟,怕碰上壞人,叫我不要亂跑。”
必闌覺得這回答很逗,“壞人是有的,但我們不是隨時都能碰上,你要改變這個想法,到附近多走走看看,要是你連門都不敢出,以后要怎么融入社會?”
“是喲!”一一覺得必闌說得很有道理,老呆在房間也挺悶的,去看看每次過來經過的幾個岔路口,今天就有不一樣的體驗了。
來Z市也有半年了,有娣家住的小區附近,一一第一次把每條街都逛了一遍,從小區出來,往左走再往右拐,能走到一間書店。小區門口往右走幾百米,再往左走幾百米,有一間大超市。
在另一個小區門口,一一還碰上了推銷護膚品的一個女人,她對一一熱情地微笑打招呼。
這誰呀我又不認識,干嘛跟我打招呼?一一不想理她。
那女人追了上來,“小姐,你氣質很獨特哦!”
夸一一氣質獨特,不夸她漂亮,說明她確實長得不好看,但在護膚品推銷員口中,這不是問題,只要用了她們公司生產的護膚品,平凡的外貌也能變得漂亮。
“這么神奇的嗎?我不信。”一一能聽得出護膚品推銷員說的話很有夸大成分。
“真的!你看我的皮膚怎么樣?”推銷員指著自己的臉,還真的挺白凈,不知是天生的還是護膚品起的作用。
“不錯。”一一被說得心動了,“那你這洗面奶,多少錢一瓶?”她想先用一瓶試試。
“小姐,我們的護膚品是一套的,1000元!”
“……1000??”一一眼珠都要嚇掉了,“不行,萬一我的皮膚不適合用,用了以后過敏,那1000塊錢不是白花了嗎?”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公司的護膚品,各種年齡和膚質都可以用的!”推銷員為了證明產品的功效,倒了一點洗面奶樣品,擦在一一左臉上。
試用過了,一一要找借口脫身了,“不好意思,我今天只帶了100塊錢,先回去拿錢明天再來找你!”
一一跑遠了,還隱約聽到護膚品推銷員在后面喊,“小姐!小姐!留個電話吧!以后有新產品我聯系你!”
“去找別的有錢客戶吧!”一一對空氣說,她可不想花那么多錢在這上面。
在有娣家小區門口,一一用手機的鏡子,照了照剛擦過洗面奶樣品的左臉,似乎白了點,可只白了那一小塊,看著不協調。
自己來Z市以后,似乎有哪里開始改變了,一一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