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讀Z市高級技工學校第二年，一一所在的班級搬到了二校區，那一年她考了銑工初級證和CAD初級證，過一年，又要考銑工高級證。

銑工初級證不難考，在銑床上放上厚重的四方形毛坯，然后在連接銑床的電腦上輸入編程，讓銑床按程序運行，加工出一個簡單的圖案，全程只要一把銑刀。

銑工高級證就有難度了，要加工的圖案更復雜，要用到多把不同型號的銑刀，比較精細的圖案，就要用最小號的銑刀，這種刀非常細，轉速高一點它就會斷。

一一害怕斷刀，把銑床轉速調到最慢，她做起工件來速度也是最慢的，別的同學兩個小時做完，她要花三到五個小時。

做得最慢的一次，一一從早上八點多開始，全程在銑床旁邊盯著，看銑刀一點點地在毛坯上刻出圖案，她想快點做完，不要一直耗在這里，又不敢把銑刀轉速調高，怕它轉快了，毛坯表面粗糙，銑刀斷開，還有可能像子彈一樣飛出來打傷人。

九點、十點、十一點……同學們都下課去吃午飯了，一一還守在銑床旁邊，焦心地盯著銑刀運轉，就是最慢的速度，最小號那把銑刀還是斷了，又要關了銑床，重新上刀，這個環節麻煩就麻煩在一一手沒力，每次都裝不穩銑刀，得讓別人來幫她裝。

一一不敢叫老師幫忙裝銑刀，又不敢自己裝銑刀，怕裝不好，銑刀運轉中掉下來又斷了，只好在銑床旁邊呆站，好不容易等到下午老師同學都來了，她才找了一個男同學幫她把銑刀裝上。

“幾個小時了還沒做好啊？？”聽到同學的驚嘆，一一鼻子突然發酸，她忍著眼淚，把剩下的部分加工完。

放學后，一一又帶了幾本課本回宿舍，往床頭一放，照常收衣服、洗澡、洗衣服。干完這些事，還沒到吃飯時間，一一坐到她的上鋪，想再看看書復習一下，昨晚上自習課，她找一個同學聊天，人家不想跟她聊，埋頭對著課本說，“你也多看看書吧。”她頓時感到很羞愧，人家都在努力學習，而自己卻逃避學習，真不好。

她打開《數控銑床技能操作與編程》，看了十多分鐘都沒看進去，又想起了圖書館看到的《美麗與哀愁》系列女性名人傳記，那些封面是美麗照片的書，里面講到的名人，會有多么精彩的故事？總之不會像她這樣，不漂亮不聰明不討人喜歡，過著乏味的生活。

別再想閑書了！離考證只剩不到一個月，還不抓緊點？然而自我提醒無用，一一的思緒怎么也回不到課本上，考證前這兩個月，她暫時沒有在圖書館借書了，每天帶課本回宿舍，卻還是無法專心學習。

一一無助地抬頭仰望天花板，老毛病是一犯再犯，她要怎么樣才能專心？不想了，先吃飯去吧。

但對著盤子里的燒鴨和番茄炒蛋、炒豆腐，一一毫無食欲，她滿心牽掛著考證，讀書又讀不進去，又想到實操的速度太慢了，真的到了考場上，自己哪里做得完？那就考不過，但重考就能考過嗎？

太難了！一一對著盤子嗚嗚嗚地哭，哭自己笨，無能，怎么別人上課就能專心，她就不能？別人做工件就那么順利，她就要慢吞吞的，她怎么處處不如別人？

一一在飯堂哭那么大聲，招來了很多道目光，其他班的同學詫異地朝她看，猜測她哭泣的原因。

她班上有個同學走過來關心，“別哭了，飯菜都涼了，趕快吃吧。”

一一并沒有刻意在飯堂哭，但她就是心里憋悶得很難受，控制不住地就哭了，那種難受的感覺，還越哭越強烈，哭完了，她心情還是十分沉重。

這種難熬的日子，一一盼著它快快過去，但害怕考證又想日子過得慢一點，考證這類緊張時刻，能晚點面對還是晚點面對吧。

接著一一收到了一個好消息，銑工高級證可以在二校區考，考場就是實習車間，這消息緩解了她的緊張感，考場在本校，監考老師也是本校的，說不定就不會那么嚴格？

班主任和同學們還告訴一一訣竅，讓她在運行毛坯不那么精細的部分時，可以把轉速調快一點。

如今一一只能克服恐懼，按他們說的辦法做了，考場上，一一的工件還是做得最慢，但這次沒有超時太久，班主任交代了，不管怎么樣一定要把工件做完，才有機會通過考試。

銑工高級證考試是晚上六點后進行的，一一完成實操已是十一點多，十分鐘匆匆地寫完了筆試的題目，來不及檢查就交上去了。

一一考了61分，通過了考試，可還覺得緊張，這是在學校，老師能放寬要求，要是去了工廠，她一定不能勝任工作的，下半學期還得面臨找工作的難題。

她煩惱了一個多月，2007年7月來臨時，一一暫時拋開對前途的擔憂，過了這個暑假，以后就沒有這么長的假期了，先好好享受再說吧。

在“夢想花園”筆記本里，一一又記下了暑假的不少瑣事，和園園在附近的公園散步，聊往事聊現狀，和小紅出去逛街，在家搶電視看還搶零食吃，指點小東打掃家里衛生，一起在自家小賣部搬貨……

小紅快18歲了，跟一一比，她個子更高，身材更好，臉蛋也好看幾分，一一第一次意識到妹妹不再是小孩子，是看一部外國電影的時候。

外國人就是開放，背景是幾百年前的影片，也有激情戲，一一看到不可描述的部分，立馬遮住了眼睛，摸索著要按遙控器換臺。

“別轉臺別轉臺！”小紅倒是看得起勁，臉上還帶著笑，一一捶她一拳，“兒童不宜啊兒童不宜！”

“青少年宜就行了！”小紅做個鬼臉，“前面我還覺得無聊，就這個有意思！”

一一伸手要擰她，“有什么意思？你什么時候學壞了？”

“嘻嘻，這哪叫學壞。”小紅湊近一一，壞笑著問，“你不是談過戀愛嗎？這都不懂？還是說你沒有……”

“噓！”一一示意小紅先別吭聲，看客廳沒有其他人，才板著臉問小紅，“你什么時候知道我談戀愛的？”

“以前偶然看到你跟那個男的在散步，也就見到了那一次，怎么，分手了？”

“早分了！”一一提起胡鳴還恨得直咬牙，“他就是個垃圾！跟他談戀愛是我瞎眼！”

“什么情況？快說一下經過！”小紅想好好聽一下一一的戀愛故事，但一一沒滿足她的好奇心，“等我把這部電影看完再說。”

電影里面男女主角還抱著在親，一一不禁臉紅心跳，影片中激情戲不少，看完了到晚上睡覺，一一腦海中還浮現出那場景。

想起跟胡鳴交往那會，一一對擁抱親吻的印象就是，胡鳴突然湊過來的嘴在她臉上留下口水印，還有他衣服上的汗味、機油味，她想到就反胃，每次他接近，她都很抗拒地推開，這也是他跟她吵架的原因之一。

那部電影里的男女主角不是夫妻，還做那不可描述的行為，是不應該被認可的，批判他們也不為過，但他們怎么一臉的享受？一點都沒有為道德而進行思想掙扎。

難道說只要有愛情，這事就用不到被批判？一一對自己搖頭，不是吧？人怎么可以放縱自己的欲望，那樣會帶來不好的結果，還是柏拉圖式的愛情更高尚。

根據以上觀點，一一準備寫一篇校園生活的小說，女主角叫小云，長得漂亮成績很好，是學生會干部，男主角叫小暉，外貌帥氣成績優秀，也是學生會干部，這兩位的戀愛就是互相為對方的優秀吸引，是一一理想中純凈的校園愛情。

這篇小說才開了個頭，小紅租了一部古裝武俠劇的碟回家，一一跟她一起看，又產生了新的靈感。她又在“夢想花園”筆記本里寫下新的故事，某個朝代，一位武功高強的大師，四十多歲還沒有成家，江湖上對他的情史議論紛紛，原來他年輕時有一位戀人，因為對方的父親跟他父親競爭武林盟主，打死了他父親，他倆就分手了，他一心鉆研武功，無心成親生子，收了幾位男徒弟。大師的初戀女友沒出嫁，也成了武林高手，自成一派，收了幾位女徒弟。故事主要以兩位大師徒弟們的愛情和冒險故事為主，期間穿插大師年輕的往事。

一一為自己的故事設定陶醉了很久，然后發愁，故事從哪開始寫？詳略怎么安排？人物的名字怎么起？

兩個月里，一一沒有寫出兩篇小說，早上起來發發呆，翻翻雜志，考慮今天要寫校園小說還是武俠小說，這么猶豫著，二三十分鐘就過去了，開始動筆后，寫著寫著思緒又亂飄，一天下來，也就寫兩三千字。

暑假快結束時，一一翻了自己寫的故事，有的情節還算好看，但故事顯然太亂了，先是開頭，然后是結尾，中間的情節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

一一對著情節混亂的故事，揉著太陽穴思考，那些著名的作家是怎么安排故事情節的？她要怎么做才能像人家那樣寫出連貫的故事？

回Z市的火車上，一一對著窗外的景色，想到的還是她的校園小說和武俠小說，直到火車到了Z市，旁邊的乘客們都提著行李下車了，一一也背起了背包，新學期找實習單位的問題，在被刻意忽略兩個月后，又回到了她腦中。

本學期上了一個多月課，一一和同學們就要開始找實習單位了，班主任交代他們，一定要找跟本專業有關的工作，除了車床銑床類，模具、電子、CAD制圖都可以考慮，可不要去找導游之類的工作。

其他同學做什么準備，一一也就跟著做什么準備，洗照片，打印簡歷，復印身份證和職業資格證，做這些事情時，一一的心情是茫然的，她時常會想，去了工廠里，自己能勝任工作嗎？

有同學說，這倒不怕，聽往屆同學說，去了工廠上班，又會重新開始學其他設備操作，勤快點就能適應了。

在工廠重新學，一一也有壓力，自己笨手笨腳的，學什么都比別人慢，去了工廠一定挨罵。

10月中旬，一一和同學們參加了一間模具廠的面試，HR看上去很和氣，一一以為不用那么緊張了，但對方問，“你的缺點是什么？”

這題不好回答，不能說，我沒有缺點，那就太假了，也不能說，我的缺點是懶或者膽小，這兩項都會被認為不利于工作。

一一思考了足足十分鐘，才猶豫著說，“我……我的缺點是說話少。”

HR當即決定淘汰一一，工作中需要有效的交流，不會說話的人，還是讓她在學校慢慢練習吧。

這是學校組織的第一次面試，大多數人都沒通過，一一沒覺得有什么不好，還為能在學校呆久一點而慶幸。

四五場面試過去后，全班只剩一一還留在學校，她有點著急了，再不找到單位，自己學分修不夠，會影響畢業的。

一一沒有門路，也不想去找有娣夫婦幫忙，只能被動地等學校給她再聯系單位。

她去過郊區一間模具廠面試，跟老板交談一番，最后老板說，“等過兩年我把你教會了，你就要去結婚生孩子了，不劃算。”

這個拒絕的理由，一一笑了一個星期，又有點惆悵，20多歲應該干什么？結婚生子？還是在職場奮斗？

選擇結婚生子，就會錯過職場發展的黃金期，選擇在職場奮斗，又可能會抽不出時間談戀愛，怎么選，都會有弊端。

一一想通過努力勞動賺錢，至于戀愛，跟胡鳴談一次就已經倒了胃口。

可要是碰上小說里那樣的男主角，自己能不動心嗎？一一還是抱有憧憬的。

為了美好的未來，一一要振作精神，爭取在2007年結束以前找到實習單位。

沒有面試的時候，一一白天在圖書館呆著，晚上在自習室呆著，這樣過了半個月，班主任讓她去實習車間幫忙，算是有點活給她干。

12月初，一間LED電子廠來到學校招聘，班主任推薦了一一，面試異乎尋常地順利，沒問什么難回答的問題，一一就被他們廠招進去了。

有這么好的事？一一掐了一下自己，不是做夢，HR還挺和氣的，但愿進廠以后，里面的員工都能像面試的HR一樣和氣。

收拾行李時，一一找出“夢想花園”筆記本，這學期她在周末斷斷續續地寫了一些故事的設定，進廠實習后，還要抽時間把故事完成，她什么時候也不會忘記自己的作家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