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月初六，吳強夫婦又在店里忙得額角快冒煙，還得不時提醒一一，在家閑著沒事，不要只做飯、洗碗，桌子要擦，地要拖，陽臺的花要澆，曬干的衣服不要只會往床上扔，還得疊整齊。
一一為了讓自己不至于太討人嫌，也要用積極的勞動，體現自己的價值，就是春困又犯了，擦完桌子想歇一下再拖地，坐下就打起了瞌睡。
這得怪小紅，一一打著哈欠想，這段時間，小紅早上老起不來，自己還把她叫起床。
她按自己的習慣，提前一個小時多一點去叫小紅，一遍遍地喊，“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小紅醒來第一反應是沖一一嚷，“吵什么吵？？還不到七點半呢！！”
她的習慣跟一一不同，上班前半小時才會起床，快速穿衣服洗漱，踏進店門口，時間剛剛好，再出來到隔壁買個包子加一杯玉米汁，早餐的問題也解決了。
一一要出門就會早早起床，保證自己有充足的時間，對小紅的習慣很看不順眼，“你就不能早半個小時起床嗎？”
小紅才不聽一一的，“我才不想像你這樣東摸西蹭的！睡也不夠睡，出門又慢吞吞！”
正月十五早上卻有點不同，鬧鐘一響小紅按下去，不是繼續睡，而是起床沖進洗手間，一一醒來也想解個手，可小紅在洗手間里好半天都不出來。
一一敲門，“你好了沒有？？怎么進去那么久？？”小紅打開熱水器，接了半水瓢的溫水，漱好口才開門，“叫什么叫？？你就非要跟我搶廁所嗎！！”
要不是一一想到小紅可能是身體不舒服，還得跟她再吵幾句，別人都說一一脾氣不好，可一一看小紅脾氣更差。
那晚小紅回來時，臉上帶著古怪的神情，躲在陽臺講了半小時電話，一一催她吃飯，她又是發脾氣，“催什么催？？？沒有看到我電話還沒講完嗎？？？”
一一不催了，她只負責做飯，可不負責把飯端給某些懶到出油的人。
等到爸媽回來，小紅主動給他們倒茶，站在一旁扭扭捏捏，“有件事要跟你們說一下，就……我男朋友……想著說我們……早點把婚給結了吧。”
吳強夫婦不怎么覺得驚訝，“結婚？可以，你讓你男朋友父母到我們家來，談談彩禮，還有婚后買房的事。”
“這么麻煩的嗎？”小紅想跳過中間那繁瑣的過程，“我們就想簡單辦一辦，領個證擺個酒席不就行了嗎？”
“當然不行！”何麗絕不會同意，“你要想結婚以后過得好，這個流程就是一定不能省略的！”
吳強也在那給小紅計算，“是呀，你可別以為結婚是多么簡單的事，又要買房子，裝修房子，買婚紗，訂酒店，還要印請帖，買喜糖喜餅……”
“那我就叫他來家里，先跟你們見個面，談談婚禮怎么進行，你們可不要刁難人家哦！”
小紅剛跟父母說完，一天后就讓丁志璜到家里來，他提著香煙、沙田柚、蘋果，跟吳強夫婦說話很有些點頭哈腰。
吳強夫婦少不了要盤問他一番家里的情況，還有他和小紅的交往經過，他都耐心回答，還不時點一支煙遞給吳強。
丁志璜家住在M村，那里全是黑暗窄小的平房，父母靠著幾畝產量稀少的稻田，供他和弟弟讀完中專。畢業后，他在S市一間食品廠工作，某日，他在網吧玩，有個哥們臨時來找他，出去幾分鐘，小紅以為他座位沒人坐，在那上網，他回來看到小紅退出了他的游戲界面，在聊QQ，就跟小紅搭上了話，兩人就是這樣開始交往的。
一一打著哈欠想，小紅碰到個追她的人，就要把自己嫁出去，她的人生真沒勁。
丁志璜和吳強夫婦說到重點了，“我們家目前還拿不出買房子的錢，我們單位的宿舍又成了危房，要拆了改建，能不能讓我先住進你們家？”
吳強夫婦愣了，家里三間臥房全住滿了，要想讓丁志璜搬進來，只能讓一一搬出去。
一一見幾雙眼睛都看著她，心里又有小火苗冒出來了，不會是真的要她搬出去吧？這可是她家！她要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一個外人？？
她沒有跟他們說一句話，砰一聲又關上了房間門，留那幾個人在客廳目瞪口呆。
“那……小丁你先回去吧，這事我們再商量。”吳強夫婦又到了傷腦筋的時刻，只能先把這事延緩一下，盡量勸一一，看能不能讓她態度軟化一點。
夫妻倆隔著門勸一一，“你就先將就一下，去親戚家住個一年半載，到時候他們買到了房子就會搬了。”
一一黑著臉開了門，“去什么親戚家？呆多久？要交生活費給人家嗎？”
吳強夫婦一時還沒想到，有些支吾，“到時……你就去……去……去……我們明天商量一下再說。”
“還商量什么？？”一一哼了一聲，“我說吳小紅，你跟你那個丁什么，就不能在外面租間房子住嗎？？非要逼我搬出去？？你太過分了！！”
“哎呀你們，少說兩句吧！”吳強夫婦這勸說一點用都沒有，小紅也開始冒火了，沖進房間大力地推了一一，“什么我太過分？？你一個快二十四歲的人，還在家當無業游民，占著家里的房子，我可沒你過分！！”
吳強夫婦見姐妹倆吵得厲害，要進來勸，但一一把門關上了。
“你……你還推我？？”一一惱怒地瞪小紅，怎么能那么罵她？？她該反駁，該罵回去，但怎么反駁？人家說的可都是事實！
一一找不出話來罵，就復制了小紅的舉動，推了她一把。
小紅發出一聲尖叫，“你不能推我！我懷孕了！”
“嗬？”一一聽說過不少未婚先孕的故事，可沒想過小紅也會這樣，不屑地干笑一聲，“吳小紅，你可真行，眼皮子也太淺了吧！”
小紅討厭她的嘲笑，口不擇言地反擊，“我有人喜歡，嫁得出去，所以你就妒忌我，因為你沒人喜歡！嫁不出去！”
沒人喜歡是一一最大的痛點，這話是實實在在地扎了心，把一一刺激成了一只咆哮的母老虎，兩眼噴火地怒視小紅。
小紅還在叉腰嚷嚷，“你看什么看？！”心里也有點發虛，一一沖過來時，小紅發出了刺耳的尖叫，“你不能打我！！！”
一一的目標不是小紅，而是她床上的外套、毛衣、牛仔褲，都一件一件地往地上摔。
“你把我衣服摔臟了！！不準摔！！”小紅去拽一一的胳膊，哪里制止得了狂怒中的一一。
小紅也就以牙還牙，轉身去撿起一一床上的外套、牛仔褲也通通往地上摔。
“喂！你們倆別吵了！別吵了！”吳強夫婦氣急敗壞地在外面拍門大喊，她們倆吵得鄰居都聽見了，樓上樓下的都來家里問，“你們家是不是在拆房子？”
小東也從自己房間里出來，“她們怎么還沒吵完啊？再吵今晚我們就不用睡了。”
姐妹倆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一一出來宣布自己的決定，“既然你們都看我不順眼，那我就要走了！明天我就去Z市找玲玲！”
“說啥呢？”吳強夫婦摸不著頭腦，“誰看你不順眼？你又干嘛要跑到Z市去？”
“是你們剛才說的啊！小紅要跟那個丁什么結婚了！人家要搬進來！家里沒我住的地方了！我還能不走嗎？？”
“我們也沒說要趕你走啊！只不過要你暫時搬出去一段時間，暫時而已嘛！”吳強夫婦語氣很無奈。
“不用說了！等我收拾完，房間里剩下的東西，你們要扔就扔吧！”一一轉身回屋，撿起地上扔得亂七八糟的衣服，拍干凈上面的灰折疊好，從衣柜里拿出自己從G市帶來的旅行包，四季的衣服各放進去幾件，再放幾件內衣褲，兩套睡衣，幾本喜歡看的書。
小紅從地上撿起她的衣服，默默地坐在床邊看一一收拾東西，姐妹倆以前也會有口角，但像一一去年從G市回來那樣，無論一方說什么做什么，另一方就是要反駁，就是要吵一架才算完事，還有今天這種激烈的大吵，都是未曾出現過的。
她想問，“你什么時候回來？”可一一冷漠的神情讓她問不出口，要不等到明天，一一氣消了再問？
等小紅一覺睡醒，一一的床上已是空空的，她一大早就出門了。
小紅呆望一一的空床兩三分鐘，不禁有些惆悵，為了她自己結婚，她把姐姐趕出了家門，這下一一是否還會原諒她？
她又搖頭，這怎么能算是她的錯？一一不也有問題嗎？自己這么做是有道理的。
小紅再次搖頭，她說服不了自己，逼得一一離家出走，怎么說都不是好的辦法。
吳強夫婦對此也是毫無辦法，把一一留下的衣服和書都收拾好，他們打了個電話給一一，“你到哪了？到了玲玲那里了嗎？”
一一剛下火車，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說真的有點不安，可她還是強裝鎮靜，“快到了，在公交車上。”
“那你可千萬得小心些。”吳強夫婦再三叮囑才掛了電話。
在火車站內可以照著指示牌走，跟著人群走，但出站以后，在哪里找到公交站？在哪里找到地鐵站？坐幾路公交車？幾號線地鐵？
一一掏出預先備好在口袋里的小紙片，五號線換乘四號線，再換乘2路公交車。
一個半小時后，一一來到了玲玲所在的學校，一路感嘆Z市的大學校園可真大，簡直趕得上從小住的小鎮了。
一一在校門口等玲玲下課，見到玲玲也很感慨，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容貌秀麗氣質高雅，一身休閑裝也搭配和諧，不像一一，穿的衣服總像是在地攤買的。
在中山大學飯堂吃過飯，玲玲問一一，“怎么就突然來Z市了？發生什么事了嗎？”
一一苦笑，“說來話長，你真有興趣知道嗎？”
“你想到什么，說出來就是了。”玲玲一副認真傾聽的表情。
一一這番話很長，先說了G市讀書的不順，工作的艱辛，還有她無果的單戀，這是自己回S市的前因，又說了回去以后，工作還是不順利，相親也不愉快，跟家人也總鬧別扭，這下連家里也徹底容不下自己了。
“你爸媽不是說，是暫時讓你先搬出來，你的解讀是家里容不下你？”
一一懊惱地拍打著腦袋，“可不嘛！我這么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家里當然受不了我！沒有任何人受得了我！說不定，等過了一段時間，你也會嫌棄我了！”
“你對自己的評價也太低了。”玲玲沒想到一一自卑到這個程度，可見以前失敗的經歷對她打擊有多大。
“不！不是評價低！我就是一個一點用也沒有的人！一個廢材！”一一眼里迸出了淚花。
玲玲認為，只要是人必有優點，但一一執著地認為自己沒有任何優點，很明顯是心態有問題。
午飯后，玲玲陪一一在附近找了房子住下，讓一一先休息一兩天再做打算。
當晚，玲玲打電話給小紅，了解一一回去一年以來的情況，小紅說了近兩個小時，不斷地抱怨一一脾氣古怪，誰都和她無法溝通。
“一一從小就是個內向、固執的人，以前你們跟她有溝通困難嗎？”玲玲拋出引導性的問題。
小紅沉默了半分鐘，“還真是不一樣，以前一一也會情緒化，但絕對沒有去年回來到現在這段時間那樣，老是無理取鬧，說起話來特別刻薄。”
“也就是說，去年開始，一一性格有了轉變？”玲玲繼續引導。
小紅回想了一下近一年來，一一的言行舉止，“好像是這樣，不知怎么的，就和以前不同了。”
“那你有沒有嘗試去問她，在G市經歷了什么事？”
“有問啊！但她不肯說！”小紅真不知道一一對自己的經歷還有什么好保密的，換做是她，就會是筒子倒豆子一樣，什么心里話都說出來。
玲玲在心里拼湊起自己所了解的情況，大致猜到一一是什么情況了，“好，我知道了，還有呢，聽說你快結婚了，先恭喜一聲。”
“謝謝啊。”小紅臉上有了笑容，“也祝你早點結婚。”
跟小紅講完電話，玲玲打開筆記本電腦，在網上搜索抑郁癥的癥狀，一一自己說的情況，和小紅說的情況，似乎都符合，但她還是要再去找一一，把情況再確定一下。
她再見到一一時，后者正在翻一份報紙，“你在看什么？”玲玲走上前看。
一一把報紙遞給她，“這叫《舊聞史話》，是講歷史的報紙。”
“你喜歡看這方面？”玲玲從來不了解一一的愛好，一一折好報紙，“是啊，我小時候就喜歡看歷史書上的故事，也想跟別人講，但是從來找不到聽眾，別人都喜歡看電視劇，娛樂新聞，我為了合群，也就跟他們聊這些，可即使沒有聽眾，我還是喜歡看歷史書。”
“為什么？”玲玲想知道，一一從歷史的故紙堆里能看出什么來。
一一低頭想了一兩分鐘，“因為里面有很多精彩的故事，我可以體會各種曲折離奇的人生！”
“那你看小說，不是也能看到精彩的故事曲折的人生嗎？還更能跟別人找到共同語言。”
一一摸著臉頰笑笑，“我也喜歡看小說，但歷史故事和小說不一樣，它有種小說沒有的厚重感和滄桑感。”
玲玲像發現了什么新奇的事，眼睛不眨地看著一一。
一一把報紙翻了又翻，指著一個角落告訴玲玲，“你看這個，這些天，我不停地把自己的情況跟這上面做對比，自卑自責，不想說話，不愿見人，愛發火……全部符合，這就是抑郁癥是嗎？”
玲玲想，既然一一已經了解了自己的情況，那么她該怎么面對心病，又該怎么在社會上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