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妹去找柴火。”伶舟行與伶舟江相視一笑,不等伶舟衢說話便溜出了馬車。
伶舟衢修火術(shù),手掌緊貼那一刻,他的心如術(shù)法般火熱,但靜心才能發(fā)揮最好的效果,之前心如鹿撞,久而平靜。
他閉上眼,靜靜感受力量的涌動,在二人相交處,發(fā)出點點微亮,一束束光芒沿著二人手臂,奔向周玄序,她的臉色逐漸紅潤,幾株秀發(fā)升起。
周玄序稍微清醒些許,清晰感覺到她的手掌與什么觸碰著,細膩的觸感有讓人安心的效用,如同微妙的能量拂過手掌。
她的身體滾動著兩股相斥的力量,擊打她,支撐她。
頃刻,伶舟行敲了敲馬車:“哥,可以了。”
伶舟衢收回手,再三猶豫,將她抱出馬車,在火柴堆邊坐下。
柴火點燃,冒出金星。夜晚是緘默的。
伶舟江看著二人,目不轉(zhuǎn)睛,十分擔(dān)憂。
伶舟行也在一旁,用木棒戳火柴堆,抬眼便看到二人的樣子,左手貼右手,低頭悄悄笑。
“她會醒的,不用擔(dān)心。”伶舟衢發(fā)覺了小妹的心思,發(fā)話道,“小江,你過來這里陪她。”
“好。”
夜愈發(fā)入深,一行人已經(jīng)睡去,只剩伶舟衢睜著眼,篝火光映照在他臉上,連眼里都有光彩。
天空變得暗淡,山林從青白夾雜變成墨黑色,萬籟俱寂。
他歪頭瞧周玄序,她與伶舟江互相依偎在茅草上,那雙眼眸里深深掩埋著什么。
他閉上眼,躺下睡覺了。
夢境出現(xiàn)一條無盡頭的路,天仿佛剛被黃沙洗淘,滿天濃云,不會兒就傾盆大雨,兩旁荒樹交錯,高低不平。
近處站著一位姑娘,穿著淡藍素衣,撐著一把油紙傘,水珠順著傘傾瀉而下,風(fēng)吹雨到她的身上,不慌不忙。那背影同周玄序的是如此相像,不停向前走。
伶舟衢淋濕了身子,睫毛掛著幾滴水,發(fā)絲貼在臉邊。他察覺到不對勁,不顧雨滴跑過去,就在即將靠近之際,女子化作煙塵,飄散在他周圍,如何抓也抓不住。
那刻,雨下得更猛烈了。
驚嚇間,伶舟衢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他仍在篝火旁,天已亮。
不久,其他人也醒了過來,伶舟行和伶舟江正疑惑,兄長為何一臉愁容地搗弄熄滅的篝火。
周玄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深藍色披風(fēng),說道:“昨夜,謝謝你們。”
“周姑娘,為何你昨夜這么不舒服?”伶舟行關(guān)切地問道。
“我……”周玄序一時不知怎么組織語言。
只是接著,她拉開衣袖,潔白如雪的手臂上躺著一道印記。
伶舟江和伶舟行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后立即轉(zhuǎn)為憐惜。伶舟衢默默搗著柴木,不作聲。
“我原本是妖族棄子,晴榆門收留我,如今卻因我的身份,逐我出門,留下這個印記,讓我在滿月夜感到深寒,若無救治,至此死亡。”
她知道他們不會拋下她,可話音剛落,還是忍不住擔(dān)心。
空氣寂靜了,伶舟衢適才停不住的手頓了幾秒,側(cè)眼看她。
其余二人四目相對,像是在等誰開口。
伶舟衢動身站起,拍拍衣裳的灰塵:“周玄,小行小江,啟程回京城。”
那兩個字的發(fā)音很精確,周玄序訝異地看向他。
他剛剛叫她周玄?
他的言語,無不照出陳暄的影子。
伶舟江提醒道:“哥,她叫周玄序。”
適時,他低下眼,那雙眸對上了她的眼睛:“我知道。”
霎時,風(fēng)聲四起,青絲飄揚。
仿佛一切都恰到好處地美。
突然,周玄序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玄封的臉龐,不覺間心被刺痛,忽一皺眉,伶舟衢捕捉到她的表情變化,欲關(guān)心她,見她將張口,收回了他的話。
“玄封他……”周玄序神色慌張,“我必須回去。”
伶舟行聽到“玄封”二字,亂了神:“哥,我昨夜夢見玄封,就站在我面前,我無論如何都觸碰不到他。”
他如此一說,令伶舟衢開始回想昨夜的夢,心跳莫名亂了序,沉下眼,眉頭緊鎖,不禁想到:這個夢,到底想表達什么?“
“你們二人繼續(xù)前行,快速回京城,不用擔(dān)心別的,”他沉思一會,沉著道,“周玄序,我陪你同回。”
不知所因,伶舟衢對她篤信之至,不論前路漫漫,她都不能是獨身一人走過。
“好。”伶舟行和伶舟江異口同聲地答著,說罷,他們走向了馬車。
周玄序感到意外,但也答應(yīng)此事。
正當(dāng)她納悶回去的方法,伶舟衢泛紅的嘴唇張開,說道:“看著我。”
他們的視線交匯。
他臉紅什么?
說來也怪,昨夜經(jīng)過他的救治,她精神好多了,咳嗽也少了次數(shù)。她目光如水,如那柔光中現(xiàn)出幾滴的雨。
片刻,二人被傳送到了先前的飯館。
都快忘了,伶舟衢還會瞬移。
周玄序看著眼前人頭攢動的景象,若有所思:“他此時應(yīng)該在梅益苑。”
“風(fēng)月之地?”
“什么風(fēng)月之地?你穿進來一點功課都沒做。”
“你……”伶舟衢嘴角微微上揚,未再說什么。
他就是陳暄,毋庸置疑。
好像只有在真正的熟人面前,她才會放下警惕。
“不過,他怎么了?”他先前只顧著和她一起行動,忘了問原因。
“明日會被刺殺,”周玄序的嗓音帶著緊迫感,“我知曉故事的走向。”
伶舟衢沉默了,他走在外側(cè),復(fù)雜的心緒占據(jù)腦海,指甲不斷地刮著指腹。
去往梅益苑的路上,周玄序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寂靜,說道:“你過得好嗎?”
少年愣了愣,說道:“還好,一年了,也習(xí)慣了。”
她的步伐變慢。
來到陌生的地方一年,他一定有難受的時候吧。
這一年都聯(lián)系不上他。
“那你怎么來的?”
“在家里睡覺,醒了就在這里了。”伶舟衢平淡地說。
她想起不久前被傳送的事,又問:“既然會法術(shù),怎么還驅(qū)車前行?”
“我想體驗一下時間流逝和趕路的滋味。”
此話一出,周玄序語塞,卻還想繼續(xù)找話題。
不等她說出話來,眼前的攤子立著一個熟悉的人影,仔細瞧瞧,那是玄封站在發(fā)簪攤子旁。
玄封無意瞥一眼,看見稍近處的二人,招呼他們過來:“小衢!周姑娘!”
他們走向他。
“鄙人不懂這些,還望周姑娘幫在下選一枚發(fā)簪送給愛妻。”玄封視線不離發(fā)簪,好似已經(jīng)想到了愛妻明清戴著發(fā)簪,烏黑秀發(fā)中閃耀著不同的光,溫柔地對他笑的情景。
周玄序笑了笑,她的目光徘徊于發(fā)簪間,未窺見身邊的伶舟衢環(huán)手抱胸,注視著她。
玄封倒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一場景,眼睛瞇成一條縫,嘴角像是提上了天空般地笑道:“小衢,你也準(zhǔn)備一枚送給將來的伶舟夫人?”
周玄序緩緩收回笑容,想立馬選出一枚來好讓玄封不說話。
伶舟衢盯向他,剛才的溫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嚴厲。
玄封又笑笑。
“這個吧。”她挑了一支天藍色的發(fā)簪,雕琢精美。
“好,多謝周姑娘。”
他接過發(fā)簪,撫摸著它的紋理,入了神:小清戴上一定非比尋常的美!
付錢之余,玄封問:“你們怎么回來了?”
此處人多眼雜,多說無益。
伶舟衢張開的嘴才說出“回”,周玄序搶先說:“回來轉(zhuǎn)轉(zhuǎn)。”
他的唇閉上,沒有什么反應(yīng)。
周玄序也不懂自己怎么了。
“為何只有你們?”
“他們先回京城處理事情。”周玄序說。
伶舟衢插不上一句話,點點頭。
“那我們一起去梅益苑吧,小清在那里等我們。”
路途中,周玄序和玄封小聲交代此行之目的,告訴他這是密信所說。
玄封不明白自己惹上了何方神圣,前來刺殺他。
……
伶舟衢和玄封見了面,老友之間一不小心喝了個酩酊大醉。
“小序,小衢就交給你啦。”明清笑瞇瞇地說道,拉玄封離開了。
周玄序不知所措,心想:明日才是刺客行刺之時,當(dāng)下著急的應(yīng)該是陳暄。
“陳暄。”她試探性地叫出他的名字。
伶舟衢太久沒聽見這么一個清晰的、呼喚他名字的聲音,驟然,他趴在桌上的頭抬了起來,淚水止不住往外涌出。
周玄序想擦拭他臉的手抖在半空中:“你……你別哭啊。”
她還是第一次見朝思暮想九年的男孩這樣子,顯得更手足無措。
她的關(guān)切快流出眼眶。
他們無緣無故地降臨在陌生的世界,在相遇前,一陣又一陣的迷茫失望席卷著二人。
好的是,在這個沒有熟人的世界,他們重逢了。
好的是,彼此的出現(xiàn),帶來了一線生機。
“伶舟府的背后勢力不比晴榆門簡單,知道你被遣出晴榆門后,極力想爭取你,畢竟誰不想要一個能妖仙雙修的人?”伶舟衢隨意用衣袖拂過淚水,轉(zhuǎn)頭避開她的眼神,繼續(xù)說道,“便派我們前來此地等著你,你遇見的盜賊不過也只是我讓玄封扮演的,他最精通易容術(shù)。”
這些事情周玄序并不知情,要么是書未完結(jié)的原因,要么是因為陳暄的到來。
隨后,他又補充道:“晴榆門不要你,是因為仙族的壓迫。而我們爭取你,是因為要打敗戚朔妖神。”
“他們給我看了你的畫像,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你是不是我的老鄉(xiāng),但由于來的沿途被妖怪阻攔,用不了法術(shù),慢了幾步。”
“但沒關(guān)系,我還沒到這里,伶舟江就傳信說你們在來的路上了,讓我在原地等著便好。”
“不用法術(shù)回去,也是因為想多看看我的故人。”
他慢慢回過頭,故人亦是淚眼汪汪。
“我不知道命運的決定,我只知道你和我都不能死。”
說到這里,他雙目模糊,微仰頭,強忍著把淚憋回去。
伶舟衢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酒杯,故作鎮(zhèn)定,窗外的飛鳥漸行漸遠,他的視線也隨之飄動。
它是要回家嗎?
周玄序靜靜地聽著,良久才來口:“故人。”
她淺淺的微笑映在了他的余光里。
她永遠不會告訴他,伶舟衢在原書中是個苦命的男配。
“這無非就是一本書,我們一起走下去,”笑中含淚的佳人好像懷著晨曦,說道,“讓你活著,就是我活著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