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本就寒冷,更何況夜已深,走道外的雪輕盈地飄,屋里點起的油燈穿過窗紙空隙,射出一道又一道的光影。寒風(fēng)刮來,劃過臉龐。
玄封牽著明清,欲言又止。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手掌的溫?zé)岷途莆督豢棧瑫r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汗?jié)窳硕说恼菩摹?/p>
“玄封,你可安好?”明清的眼里充滿了疑問。
玄封擠出微笑,又拿出那枚藍色發(fā)簪,插上了她的秀發(fā),那一抹珠寶藍襯得眼中人更淑雅,發(fā)出低沉卻有力的聲音:“小清,我們要去哪里?”
“回去休息。”
“那小衢他們呢?”玄封轉(zhuǎn)回頭,看見隔間里的兩人。
明清笑著道:“我已安排好他們的頭房。”
說罷,玄封和明清一起緩緩踏上歸途。
包廂里,周玄序見時間不早了,明日還要抖擻精神辦事,便提議:“陳暄,我們回去吧。”
她的聲音溫和許多,但伶舟衢似乎不想動身,側(cè)頭趴在了桌上,嫩紅的臉頰盡收眼底,讓她一時啞言。
過會,周玄序竟想把一個八尺男兒拉起來。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將他那沉重的手臂從他臉下抽出,輕柔地搭在自己肩上,使出渾身解數(shù)抬起他的身子,但還想著別讓他難受。
肌膚的紋理摩擦著,伶舟衢似是碰到了什么冰冷的,甩頭看去:“你的手怎么這么冰?”
周玄序也不清楚,她不想理會身體的異樣,手挪到他的護袖上。
她感到身旁這個人自己站了起來,輕輕在她手里掙扎,離開了靠在冰涼肩上的身子,但貌似有些站不穩(wěn),恍惚間,周玄序又拉住了快倒下的伶舟衢。
伶舟衢站穩(wěn)后,尚存些清醒,解開披風(fēng),迅速地披在她身上。
“它能暖暖你的身軀,”伶舟衢不作響好一會,離開椅子,搖搖晃晃地邊走邊說,“我自己能走。”
周玄序大跨幾步趕上他。
這件披風(fēng)當(dāng)真有魔力,才不過幾秒,周玄序感受到了一股暖流從頭迸發(fā)到腳,不論冬風(fēng)如何凌亂發(fā)絲。
她的目光緊緊鎖定他的身影,心跳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加速,生怕下一刻他會突然倒下去。
“幾間房?”
伶舟衢開口問道。
周玄序想起明清說她已安排其住宿,由于近日煙花盛會的舉辦,各州客人甚多,只有一間房了。
她欲言又止,張開的嘴唇轉(zhuǎn)而又合上,伶舟衢瞟見這一幕,注意到她的猶豫,似乎也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沒有再問。
二人穿過人群,來到房間時已將近夜半,窗口還飄著幾片雪,周玄序關(guān)上窗,偶然低眼瞧見集市,熱鬧非凡,外客多至此。
伶舟衢站在床榻邊不再動,良久緩緩說道:“你睡床上,我去再找床褥來。”語音剛落,轉(zhuǎn)身就走。
周玄序擔(dān)心這么個醉酒男子單獨行動,外頭人多眼雜,萬一有點意外,怕他應(yīng)付不來。一時間來不及反應(yīng),扯住他的衣袖,等他停下腳步回頭,手都捏出汗了,半天憋出一句話:
“陳暄,你留在這,我去。”
她放下手,疾步快走地離開。出門前,聽見背后的人喚自己姓名:“周玄。”
她回頭,殊不知自己的臉比喝了酒的伶舟衢還紅,僅覺得冬天的房間怎如此悶熱?
兩人對視間,仿佛一股力量從周玄序眼里進入。
對面的人解釋道:“我擔(dān)憂故人遇到危險時沒人幫。”
周玄序只是點點頭,慌忙逃離。
盡管她二十歲有余,在方才酒桌上的洽談顯得如此沉穩(wěn),卻僅是扯一扯男人的衣袖,那份久違的羞澀都涌上心頭。
也是,那畢竟是陳暄啊,是在現(xiàn)實里幾乎沒有接觸的陳暄啊。
想到他來到這里學(xué)會了一項新技能,周玄序又笑了笑。
伶舟衢坐在椅子上,等待的時間很漫長,認真想想和周玄序的來往,屈指可數(shù)。
可以說是如果沒有這次經(jīng)歷,二人將永無交集。
他模糊看見了一名高大的男子站在面前,仔細看了看,原來是站在周玄序面前,還能聽見那人“玄序”“玄序”地叫。
這都是那一對視時,他在她體內(nèi)種下的法術(shù),如若周玄序遭遇讓她不開心的事,他便立即知曉。
他頓感不對勁,稍施法力來到了她背后,剛想上前,便被周玄序的聲音拉住腳步。
“蒼梧回,若秦掌門當(dāng)真要殺了我,加深印記毒便能置我于死地,叫你來也只是增加你的威望,但我死了,你真的接得住這榮譽嗎?”周玄序還未發(fā)覺伶舟衢的身影,抱著被褥看向蒼梧回,說道。
蒼梧回一字未說,轉(zhuǎn)眼間,發(fā)現(xiàn)了伶舟衢,頭發(fā)有些散亂,眼睛是看不盡底的,他和那日一樣,還穿著深色衣裳,又看了看周玄序身上的披風(fēng)……
是同樣的顏色,相襯相映……
他繞過她,走到伶舟衢跟前,可伶舟衢壓根不理睬他,自顧自地往周玄序的方向走,兩人就這么擦肩而過,那一瞬,蒼梧回抓住了伶舟衢的肩膀:“來一場。”
伶舟衢掰開了他的手,如無其事。醉酒之余,他無法暇及斗爭,緩步走向周玄序。
周玄序顯得有些笨重,她并未想到他會出現(xiàn)。
伶舟衢接過了被褥,他慢慢抬眼,好像眼里的深邃亦藏掖著一絲蔑視,酒醉讓他武力值下降,眼睛微瞇卻顯得更迷離。
“他一直叫你‘玄序’,都沒幫你拿嗎?”
周玄序沒有回答。
她害怕二人打起來,身體微微側(cè)在他身前,在蒼梧回看來,周玄序是在用自己保護他。
蒼梧回頓時想起往事——
還在晴榆門時,無論周玄序如何地修煉,師父總是以不讓她自傲的理由不管不顧,卻百般稱贊稍弱的他。
興許是因她生而為妖,性情冷淡,從未正眼瞧過他……
來次她身邊只是想看她過得如何,得到確定答案后,打算欣慰退場。
煙霧四起,再消散時,蒼梧回已消失不見。
“他怎么找到你的?”
“靠著印記。”
伶舟衢看到周玄序還站在他身前:“你在擔(dān)心我嗎?”
“擔(dān)心故人死了,我就沒伴了。”說罷,周玄序心里默默想著:我不想你受傷。
“伶舟衢不是吃素的。”他淡淡笑道。
回到房間后,伶舟衢抖了抖被褥,鋪在地上,一套動作下來行云流水,盡管頭腦有些昏脹。
一旁的周玄序滿臉愕然。
他這么熟練的嗎?
看伶舟衢都快躺下了,周玄序才反應(yīng)過來,指了指床:“陳暄,你睡床上吧,地上涼。”
他岔開了話題:“早點睡,明天早起。”
周玄序脫下披風(fēng),蓋在他身上,看他睡去,多時才上床睡。
……
微弱的晨曦悄悄爬上伶舟衢的臉上,他睜開眼,收拾東西后安安靜靜地站在床邊,不舍得叫醒故人,他那雙平日里冷淡的眼眸流露出了和善。
周玄序猛地揪住被褥,身體不由自主地扭動,她的臉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痛苦之色。
伶舟衢眼前閃現(xiàn)一只妖獸,向他撲來,看不分明,卻讓他連退幾步。
他意識到是她的夢境,皺緊眉頭,艱難地向她施法力,盡力讓她的世界平靜下來。
他的手指堅定地指向她的額頭,一道橙色的光涌入周玄序的身體,躁動的心那么快停下了疾速的跳動。
周玄序猛地坐起來,低眼發(fā)現(xiàn)自己被褥上還蓋著那件披風(fēng)。
自從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每晚都是伴著嚴(yán)寒度過,昨晚卻十分溫暖,原來是他,是他趁自己睡后,又起來把披風(fēng)展在她身上。
“走吧,玄封這會兒也差不多醒了。”伶舟衢說著說著,頭轉(zhuǎn)向外邊的太陽。
“我收拾一下。”
“好。”
伶舟衢走出房間,恰好撞上正出門的玄封。
玄封溫柔地說:“小衢,早!”
“早。”
他冷冷地說,讓玄封不由得想:
小衢一年前乃像如此,那時候的他經(jīng)歷了何等風(fēng)霜雨雪?
……
太陽踏上半山腰,斜斜的光陽照入四人的眼睛,明亮潔凈的世界有最美的風(fēng)景。
斜陽亭,坐落在江河中央,僅有一條長道通向那兒。四人圍著亭子坐下,有說有笑,對影成行,悠閑自得
固然寒冷,天空也毫無生氣,但一點也不妨礙他們的歡聲笑語。
伶舟衢佯作無意間環(huán)視景色,然而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周玄序不知怎么,感受到了不同于他人的氣息,直覺告訴她,刺客來了。
遠山飛來異物,周玄序耳疾手快,不由得她思考,呼嘯而過的飛鏢穿破她伸出的手掌,痛感非常,鮮血直流得洶涌。
玄封擋住了明清的雙眼。
她咬牙忍著疼痛,嘴角微微抽搐,淚水盈滿眼眶,卻不曾落下。
伶舟衢拉起她的手,血還在不停往外奔流,流淌過他的指尖,叫他驚恐萬分。
為何?為何他感受不到刺客的到來?
他恨不得再分出一個伶舟衢,一個守著她,一個追擊刺客。
“無礙,你快去追!”周玄序急切的聲音催促他離去,握住他的手。
“你死了怎么辦?”伶舟衢躊躇著,他好像很擔(dān)心自己的故人。
“我會、療、傷……”周玄序說這話時,已經(jīng)嘴唇發(fā)白。
明清聽見了他們的對話,拉開了玄封的手,平和地說:“小衢,我也會療傷,你快去吧。”
她看著周玄序愈發(fā)虛弱,不像是被普通飛鏢致傷,發(fā)覺不對勁:“這飛鏢含劇毒。”
說罷,明清走到她身前,開始舞動手指,一道道光亮閃耀著空氣。
周玄序快撐不住了,用最后的功力筑起了一層保護屏障。
“既然是為了找我,我便去應(yīng)戰(zhàn)。”玄封似是猶豫很久做了個決定,起身走出屏障,朝那遠山飛去。
“你不能去!”伶舟衢緊跟上。
奇怪的聲音始終飄蕩在空中,像是狂風(fēng)暴雨之聲,又像是滔滔江水拍打岸邊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步一步將二人引到樹林中。
這是一片有靈氣的樹林,雖至冬日,也還生機盎然,滿樹都是綠葉。
他們背對背,緊盯前方。
忽然,一陣妖風(fēng)襲來,四面八方而起的樹藤扭成人形,毫無征兆地沖向二人,枯枝敗葉被揚起,和灰塵一起飄蕩在空中。
同時,伶舟衢指尖向天,從天而降的橙黃色光束聚集手掌,化成劍。
“吟天劍途,嶄!”他大吼一聲,天也隨之震動。
玄封也毫不示弱,閉上眼睛,身后升起團團燃火,形似鳳凰。
伶舟衢周圍發(fā)黃光,劍指向妖怪的樹藤,砍斷卻又復(fù)生,叫他摸不著頭緒,忽感痛苦,原是藤蔓穿破胸膛,他口噴鮮血,卻顧不得疼痛。
因為周玄序也在痛。
自己早些結(jié)束這場戰(zhàn)斗,周玄序便能少受點苦。
玄封下令讓鳳凰刺向樹妖,樹妖裂成四方八塊。
還沒多久,枯掉的樹木倒下,震了震,又生起樹妖的樣子。
二人露出驚愕的表情,就在迷惘之際,發(fā)現(xiàn)所有樹葉都向它而去,涌入樹藤。
樹藤欲捆住二人,已被妖氣染成墨黑色的藤蔓伸長,繞住二人。
伶舟衢見狀,將靈力附到一片樹葉上,靠近玄封:“我等會上去刺它,你放火。”
“放火?”玄封感覺不妥。
“這些樹不是真樹,是樹妖的根。”
言猶在耳,伶舟衢靜下心感受樹葉的去向,發(fā)覺它通往了樹妖的頭頂,劍揮斷身旁的藤蔓,直沖樹妖頭頂。
“砰”地一聲!藤蔓纏成的妖破碎四周,玄封的鳳凰像是自焚,瞬間燃起熊熊烈火,如云的黑煙飄散走了。
火紅中,黑影劃過,伶舟衢欲往前追到底,才感覺到身體的劇烈疼痛。
來不及踏出下一步,倒下了,迷糊中玄封帶他逃出樹林。
烈焰不一會熄滅了,往日冬樹又長起來。
貌似一切都恢復(fù)正常,沒有人殺死玄封,只要伶舟衢和周玄序養(yǎng)好傷,所有都可以步入正軌。
等他們回去,屏障早已被攻破,只有周玄序倒在血泊中,她的腹亦被穿破。
“明清呢?”玄封茫然地問道,他的心里還想幸存一絲希望,但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找她。
靡知所措的他聽冬風(fēng)呼嘯著,隱約感到自己的身體被帶走,毫無對抗之力。
伶舟衢勉強睜開眼,他看著眼前倒下的人,不再言語,身體的透支不允許他呼喊她的姓名,他“撲通”一聲跪倒。
怎么?他怎么沒感覺到她的不適?
還是說那個黑影是真正的兇手?
他們被擺了一道,上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
朦朧和晃動中,他撐不住,也倒下了,躺在了故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