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夏嵐神生中感到緊張的事件屈指可數,現在倒算是一次。人聲鼎沸的大禮堂,萬眾矚目之下,羽夏嵐別扭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想來不擅長應付人的目光,不過此刻她重振旗鼓,昂首迎向人流。
今天是她作為朱家騎士的冊封典禮,已滿十歲的羽族人,就能被給予皇室正式的徽章,成為真正的近衛騎士。雖說羽族已然沒落,歷史悠久的儀式也要完成。
星羅帝國的皇室接踵而至,伴隨著禮樂隊奏響,冊封典禮正式開始。這個儀式類似運用皇室權利締結書面契約,需要眾人的目光凝聚成力量,伴隨古老的誓言方可完成。
羽夏嵐早早穿上了騎士禮服,等候著她的目標前來。
腳步聲漸漸靠近,羽夏嵐抬眼望去不由得呼吸一窒。深色的長款禮服,利落而不失美麗,穿在九歲的女孩身上顯得嬌俏動人。黑色長發被水晶發飾束著,披散在身后,將光潔的后背嚴絲合縫得掩蓋。
朱竹清輕笑:“看什么呀,緊張了?”
“嗯…”羽夏嵐這才回神,有些不知所措。剛擁有情感的某人被禁忌感沖刷全身,她明白這一切都如鏡花水月,她終究要離開。羽夏嵐此刻小心翼翼托起朱竹清的裙擺,另一手護著她的肩。“走吧。”
臺下眾人的聲音此起彼伏,不論真心假意,羽夏嵐都將守護著朱竹清,踏著魂力鋪成的契約走向未來。
國王起身面對著她們,邊上二皇子戴維斯捧著托盤里的是兩對徽章。
“羽族與幽冥一族的君臣關系,已經是這個國家的傳統,世世代代生生不息。雖然只是形式上的契約,但我仍舊希望你們能夠將這個守護延續下去,為了星羅。”
二人神色鄭重:“定不辱命。”
“維斯。”國王將托盤上的徽章取下,分別別在二人的胸口。
“我宣布,冊封典禮現在開始。”
羽夏嵐深吸一口氣,轉向同樣面對她的朱竹清,抽出腰間禮儀佩劍,雙手托舉交于朱竹清后,低頭單膝跪地。
朱竹清將佩劍出鞘,未開刃的劍尖抵在她頸窩。冊封典禮正式開始。
“朱竹清。羽夏嵐成為你的近衛騎士,你將一生信任羽夏嵐,你將向世間萬物起誓,你將許下承諾。”
“羽夏嵐。成為朱竹清的近衛騎士,你將一生守護朱竹清,你將向世間萬物起誓,你將許下承諾。”
羽夏嵐感受著劍尖的冰冷溫度,朱竹清感受著手中劍抵在柔軟物體上的觸感。此刻她們誓言相通,共享鎖鏈。
“我,朱竹清。”
“我,羽夏嵐。”
“向太陽,月亮,星辰,萬物蒼生起誓。向大陸,帝國,家族,武魂起誓。以及,向羽夏嵐/朱竹清起誓。”
“我將無條件信任你,無條件命令你,與你分享我的生命。”
“我將無條件守護你,無條件服從你,與你共有我的生命。”
“直至世界終結,直至星月同輝,彼此同生共死,交相輝映。”
魂力流過徽章,交織融合,立下一個生死契約。
冊封典禮結束。
朱竹清直到下臺還是一臉凝重,明明只是個騎士的宣誓,卻好像把自己的生命交付出去,套上了一個巨大的枷鎖。她直覺上卻沒有絲毫不適,雖然她仍不了解羽夏嵐的為人,卻隱約覺得羽夏嵐會支持她的強大,也將與她共同面對未來。
她換回常服,正想走向羽夏嵐同她到角落敘舊,卻看見她將視線鎖定在一處。她順著目光望去,剛剛恍惚的預感被一盆冰水狠狠澆滅。
羽夏嵐在看的,是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金發異瞳無不彰顯他的血統。典禮時她見過,這人就是星羅帝國三皇子,戴沐白,他在人群中別扭且陰翳。為什么羽夏嵐會看著他?經歷過傳承的她難道確實支持這所有離譜的儀式?
殘酷的命運又纏上了她,如同毒蛇冰冷刺骨。她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目睹的傳承儀式,血泊中掙扎死去的男人;仰天大笑的染血貴族;權利盡失了無生趣,瘋癲的女人和逼近她心口的冷刃。朱竹清有些頭暈眼花,幾個喘息間她已經被一雙手撐住。
“阿清,你怎么了?”語氣是藏不住的慌亂,“是人太多了有點中暑嗎?要不要我們先走?”
朱竹清眼神渙散,看著羽夏嵐,塵封的記憶隨著熟悉的昵稱又慢慢浮現。她緩慢的點頭,她隱約想起,一開始羽夏嵐拗不過她叫她阿清,不知何時起歸來成了生疏的小姐。
羽夏嵐卻把這反應理解為了不適,迅速將她攔腰抱起,也不管什么社交辭令和皇室貴族,急匆匆離開了禮堂。
被平放在床上后,朱竹清才從巨大的情緒沖擊中緩過來。她看著忙前忙后的羽夏嵐,心里突然一陣悲涼。所有人都在將她往不可避的命運上綁,一開始她以為羽夏嵐是個例,現在她清楚的預感,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你在想什么?朱竹清,你永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如今這一切發生的原因就是……你不夠強啊!朱竹清緩緩閉上雙眼,調度起魂力。
羽夏嵐捧著水杯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而朱竹清閉著眼,突然發問:“夏嵐,我想起來了。回來后你為什么一直叫我小姐?”
被這個問題打了個措手不及,羽夏嵐無論如何都沒預想到她會這么問,支支吾吾:“就……把握不好距離……像小時候那樣又太冒犯了……”方才太著急說漏嘴,羽夏嵐暗罵自己的松懈。明明早已決定不會再因為自己打擾到竹清,讓這份感情回歸宇宙。
吞吞吐吐的回答,朱竹清自己倒是有點理解了,她和羽夏嵐不過是兩個擁有相似命運的人,被殘酷的洪流綁成一根繩上的螞蚱。羽夏嵐從不覺得她是特別的,只是自己擅自將期待賦予她。
只有她希望羽夏嵐永遠偏向她肯定她,那羽夏嵐呢?
“選擇我只是迫不得已吧?”朱竹清偏過頭不看她,“我早該想到,你守護我只是因為被下達的命令罷了。你也覺得我就該嫁給那個戴沐白……就該接受我們家族的傳承,和他一起同血親拼個你死我活……”
一連串指控下來,羽夏嵐有多遲鈍也該理解了。她看著朱竹清無措的雙眸,又有些拿不準自己該怎么做了。
思考半晌她嘆了口氣,放下水杯坐到了朱竹清床前。保持著一定距離開口:“我想保護你,只是出于個人的意愿。我也從來沒有那樣想過……阿清,無論你想怎么做我都會無條件支持你的。我知道你從以前就想變強,我當然非常樂意陪你一起變強。不然我就不會交給你加百列了。”
“那皇室和婚約呢?”朱竹清終于轉頭看她,目光照進她青色的眼底。
“他……”羽夏嵐欲言又止,最后把什么建議都和嫉妒一起吞進肚里,“先不說三皇子大人怎么想,這個國家的傳統都不會無動于衷,你還不認識他,我覺得不要過早下結論為好。”
最后她輕聲道:“無論最后你是想和他一起反抗,還是獨自一人打破所有束縛你生命的,我都會跟隨你。”
朱竹清點了點頭,看著羽夏嵐給她蓋好被子,熄燈離開。
她就算還是個小孩,也逐漸明白先前的心情因何而起。
嫉妒,不安,惶恐。全都來源于羽夏嵐這個人。她對朱竹清的影響已經扎根了,恐怕無法忽視。
她握緊心口處的項鏈,感受著隔壁房間那人滾燙的魂力。心情愈發沉重,她想這就是兒時姐姐同她講述的故事。
這份心動,就是“喜歡”。
夏嵐,如果說我將來的選擇是你,你還會在我身邊嗎?
熄燈的房間陷入一片黑暗,偶有窗外蟲鳴打破寂靜。羽夏嵐沒有休息,她坐在窗臺上任由月光灑進微弱的清涼。騎士徽章被她收進夏竹,她將雙手劍抽出,用手一寸寸摸索著劍刃的形狀。
她莫名感到不安。撒拉弗和阿撒茲勒用冷冽的氣息提醒著她,無論她怎樣愛著那個女孩,可能都是剛理解情感的副作用。自己終究不屬于這個世界,而作為生命樹神最終的任務也不會允許她產生多余情感。
朱竹清也從來不屬于她。打著什么騎士什么公主的名號,她自私的想把女孩納入自己的領地,一切的一切她都可以歸根于神的劣根性。她太習慣掌控一切了,包括來到這片大陸后經歷的事,全都可以說是在她的計劃中。
羽夏嵐嘆了口氣,之前熱血上涌下定的決心早已涼透。她認真的審視著自己的位置,她真的要忽視眾神的交代嗎?她知曉Ain已經撐不過這次大更迭了……若是堅持任務流程,她又真的甘心將女孩保護長大后,拱手讓人?
但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時間壓抑自己,等到朱竹清真正成長,獨立選擇自己的幸福。沒來由的,羽夏嵐想到了女孩方才的眼神。
依賴,眷戀,信任……
她只好把一切歸根于自作多情,將劍刃收入刀鞘,沉默著迎接明日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