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兄弟,我兒子是冤枉的啊,他早就改了的!”
“你有冤和我們說沒用,你那兒子是徐耆長抓的,你自找他理論去!”
老嫗頭發銀白,歲數已頗大,但身體卻有幾分硬朗,被捕手推搡出來依然站穩了腳。
朱翾便放緩了腳步。
兩個捕手趕了人,轉身回衙門繼續當差。
老嫗站在衙門前,抹著眼淚,久久不愿離開。
“兒子在這個時候被抓了,難道是和飛天大盜有牽連?但老嫗卻說她兒子是冤枉的,這其中會不會有隱情呢?”朱翾正暗自思量,忽聽路旁有幾個士子在大聲議論,她不由挪了過去。
“這是第幾個了?”
“不知啊……”
“前兩日還數得清,今日是數不清了。”
“誰說不是呢?衙差最近也不知道發什么瘋,突然抓了這么多人。”
“噯,我聽說是為了抓那什么外來的飛天大盜!”
“外來的飛天大盜?那跟被抓的人有什么關系?我看都是本地的一些地痞蟊賊——”
“噓,兄臺慎言。我倒覺得挺好,自從這些地痞蟊賊關進大牢,街上都清凈了許多。”
“話不是這么說。禮法面前,人人平等。若他們犯了罪,自然當抓;若是沒犯罪,那豈不是冤屈了?你看那衙門前的老大娘,聽說兒子早就改邪歸正了,如今卻也被抓進大牢去了。唉,人間慘象,人間慘象,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啊!”
“毅達兄實在是……實在是良善。但我想官府不日就會查清真相,等找到大盜,就會將人放了。”
“我看難嘍,這進了大牢,怕是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了!若兒子有事,老嫗都這把年紀了,又怎么過活?”
“哎。”
“誒,閑事莫理,閑事莫理。走走走,吃酒去,我請客!”
“今朝有酒今朝醉,兄臺請!”
“請!”
朱翾看著幾個書生離開,思索片刻,然后拐進了附近的一條巷子。
穿過這條長長的巷子,那景象就與之大為不同。
這里早年間,本是一處荒涼的地界,不知什么時候,就蓋起來了“房屋”,有了人氣。
人,自然是一些居無定所的流民。
因為無人管理,自然是頻發事端,打架斗毆、偷盜行竊,不勝枚舉。縣衙派人將此地拆除,把流民趕走,但隔不久人又會重新聚集起來。
如此反復,衙門有些疲于應對。
聽說還是上上一任縣令在任時,派人前去商談,將此地納入河間縣的管轄范圍,把流民登記入冊,又給他們規劃了地方、鋪設道路、搭建房屋、選出保長等。時隔日久的,漸漸熄了事端,安生起來。
唯一不變的,便是此處房屋破舊不堪,不是木屋就是草棚。
待走到巷子中央,人就多了,男女老少,有的衣著襤褸,有的錦袍華服,很是雜亂。路旁每隔一塊地方就有攤主在地上擺攤,這些人都是不同行當的人:賣菜的,賣瓷器的,賣酒的,賣刀劍的,賣古董的,猜枚的,斗雞的,玩雜耍的,看相算命的……雖比不上四條大街的集市那般盛況,但也十分熱鬧。
朱翾對這里似乎熟門熟路,她目不斜視,徑直往巷子深處走,最后停在了巷子末尾的一處木屋前。
房屋門口的石頭板上坐著三個瘦弱的小孩,見到朱翾他們很是興奮,小聲的喚著“阿朱姐姐”。
朱翾應了一聲,側耳聽了聽動靜,然后輕聲問道:“今日就你們在家?”
“是啊,大伯大哥他們去碼頭做事了,伯娘二姐她們撿柴挖野菜去了。”有小孩伶俐的答著她的話。
朱翾從挎包里摸出六個銅板,給三個小孩一人分了兩個。
小孩見到銅板兩眼放光,緊緊攥在手中,很是熟絡的問道:“阿朱姐,這次要我們做什么啊?”
“是這樣的,衙門前有個老婆婆,她穿著……”
——
朱家后院。
朱翾把崖柏放在廊下陰涼處的一個晾曬的三層簸箕圓盤里,之后她就沒有出去,一直在家整理東西。
直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三個小孩才敲響了朱家側門。
朱翾細細的聽完小孩的話,又一人給了兩個銅板。
小孩收好銅板,謝過朱翾,興高采烈的跑走了。
“六娃說那老嫗住在城南紅棗巷,本來想著今日就去探探的,可是……”朱翾抬頭看了看灰藍的天色,臉上浮現幾絲猶豫,爹娘雖然平日里不太約束她的去向,但傍晚是不會答應她一個人出門的。
“只能明日再去了。”朱翾轉身準備關門,忽然眼角余光看到樹林里走出來一個陌生男子。她警惕的看過去,男子羽扇綸巾,長相俊美,走動間帶著幾分娘里娘氣,比巷子里紅花娘走路的姿勢還妖嬈。
什么怪人?
朱翾手比腦快,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樹林外,俊美男子見門關上,腳步一滯。
朱家前院。
“阿娘,我剛剛看到一個男子從那樹林里出來,妖里妖氣的,不知是哪里冒出來的怪人。”朱翾把剛才的事情告訴了朱大嫂,讓她平日里進出的時候多注意一二,還說等朱大回來后要他去樹林里看看。
朱大嫂聽了朱翾的話,先是一愣,待追問男子的裝束長相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金珠啊,那就是你阿爹啊!”
阿爹?
朱翾洗豆角干的手一頓,表情很是無語:“他不是出去打探嗎?怎么打扮成那樣……那樣俊美?”
“誰知道他要干什么!”朱大嫂邊說邊繼續干活,砧板上傳來極有規律的切菜聲。“早先我還說呢,若是被四鄰看見,還以為我偷人了!”
“額……偷人什么的,我的好阿娘噢,這話可不好接。”朱翾暗自腹誹,她放下手里的活兒,起身道:“那我去給阿爹開門!”
“等你開門,天都黑了!”
朱大頂著一張俊臉出現在廚房門口,氣急敗壞道。
瞧瞧,這母女倆像什么話!
一個把自己阿爹關在外面,一個竟然毫不忌諱的說些什么偷人的混賬話,真是氣煞他也!
“還不去把你這身裝扮卸了,等會兒十二郎看見了,小嘴叭叭一喊,整條巷子都知道了!”朱大嫂轉頭看到朱大“俊俏的模樣”,并不見慕色,反而覺得眼睛疼。
朱翾縮在一旁默默掰著豆角干,期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待掰完豆角干后,她連忙端起木盆飛快離開了廚房。快跑快跑,“戰火”要燃起來啦!
朱大大步走到水缸前舀水洗臉,一邊洗一邊吐槽:“那什么偷人的話,你怎么能當著金珠說?你看看你,前幾日還說我!”
“這有什么不能說的。”朱大嫂切完菜,就熱鍋放油炒菜。很快,豬油的香脂味兒就彌漫了整個廚房。她一邊翻動著鍋鏟,一邊慢慢說道:“首先,咱們家又不是什么名門望族的官宦人家,沒那么多規矩。再說,我情愿她現在多懂一些的好。省得以后嫁人了,四六不懂的,跟個傻姑娘一般!”
嫁人?!
那不是又要離開家里?!
想到這里,朱翾心里沒來由的十分煩躁:“怎么就說到嫁人了?金珠還這么小,都不滿十歲!”
“我只是打個比方,又沒說金珠現在就要嫁人,你急什么!”
“提都別提!”
朱大難得的對朱大嫂給了臉色,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出門去了。
“德行!”朱大嫂見人走了,便專心炒菜,偶爾嘀咕兩句:“說得好像我這個阿娘不疼女兒一樣,舍得她早日出嫁……”
朱翾自然不知道父母因著她無端的吵了幾句嘴,知道了也見怪不怪。雖然她才回到這個家大半年,但已經摸清了兩人的大致脾氣。
總之,兩人好的時候,如膠似漆,你儂我儂;不好的時候,吵幾句嘴都算小事一樁,更甚至者“大打出手”!最最讓人不能理解的是,吵完了又和沒事人一樣!
她開始還勸過,后來都是直接走開。
朱翾端著洗完的豆角干回到廚房,見老爹不在,老娘的臉色不太好,便殷勤的在一旁打下手。
有了這個小插曲,她也就沒有把今日在衙門前遇到老嫗的事情告訴朱大。
翌日,她背著小竹簍如常的出了門,照著昨日六娃告訴她的地址,尋到了城南紅棗巷的一戶人家。
“叩。叩。叩。”
“叩。叩。叩。”
連敲了幾下門,屋內都無人應答。
難道老婆婆出去了?
朱翾正準備去縣衙前看看,只聽屋內傳來一婦人的顫抖聲:“誰,誰啊?”
聲音聽著好似年輕婦人,并不是老婆婆的音色,難道六娃他們跟錯地方了?
“到底是誰啊?”屋內婦人的聲音有些色厲內荏,好似懼怕敲門的陌生人。
朱翾腦海中飛速閃過一些念頭,試探著問道:“請問這是魯木匠家嗎?”
“你,你是哪家的?”
興許是聽到朱翾的聲音是一個小娘子,婦人聲音近了些,往前走了走。
“我是秦山阿爺家的常客,時常在他家買山貨,聽他說您家有上好的木料,特意來看看。”
“秦叔介紹的?”魯大嫂聽到熟悉的人名,立即打開了門。見門外站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長得喜人,眉眼帶笑,連忙熱情的招呼:“快請進,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