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時分。
魯家婆媳如約來到了縣衙的側門,見大門緊閉,兩人不停的張望,又不敢上前敲門,只能焦急的等待著。
好在沒過多久,側門開了,門后走出來一個皂衣衙差,對著兩人道:“魯大娘和魯大嫂?”
“是是是。”魯家婆媳連連點頭,魯大娘上前一步,大著膽子問了一句:“您……您就是李捕頭吧?”
李四聽魯家婆媳倆叫他捕頭,并不更正稱呼,只隨意的點頭道:“是。有一句話要叮囑你們,衙門重地,你們要跟緊點,若是走錯了路出了什么事,我可擔待不了!”說完,他就往身側挪開一步,催促道:“快進來!”
魯家婆媳聽了李四敲打的話,臉色一緊,連忙跨入門內。
李四關上門,三人就往大牢而去。
一路上,院墻高大,巷道狹窄,幽幽靜靜,不見人影,魯家婆媳不由內心惴惴。
李四人高腿長,邁步大,速度快,魯家婆媳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上。魯大娘喘著粗氣暗道: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她摸了摸袖子,在經過一個轉角的時候,悄悄塞給李四一個荷包。
李四摸著鼓囊的荷包,飛快的將其藏在袖袋中,臉上多了幾分熱情,腳步放緩了幾分,一邊走一邊給婆媳倆說起了魯木匠在牢里的情況。
魯大娘松了口氣,慶幸自己早做了準備。
轉眼間,大牢就到了。
寂靜的環境突然變得喧雜起來,不時有衙役領著人進進出出。
沒想到只一墻之隔,就如此不同,看這些人的裝扮,必然也是來探監的。魯大嫂心里有些驚訝:也不知這些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一路上她可是一個人影都沒看到……
李四領著魯家婆媳徑直來到一處僻靜的牢房外。
牢房里有一潦草的漢子正扒著木柵欄眼巴巴的張望,見到魯家婆媳,連忙伸手高呼:“阿娘!娘子!”
“兒啊!”
“相公!”
魯大娘和魯大嫂看到魯木匠,立即飛撲過去,握住他的手,緊緊不放。
“有什么話就抓緊說,記住,你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哎哎,謝謝李捕頭,我們省得!”
“成。我還有事兒要辦,一會兒來接你們。”李四叮囑了一句,就施施然離開了,魯家婆媳朝著李四不停地道謝。
待李四離開后,魯大嫂看著蓬頭垢面的的魯木匠,眼淚嘩嘩的流了出來:“相公,你,你受苦了……”
魯木匠見娘子流淚,眼里閃過幾絲心疼,憨厚的臉上硬擠出幾絲笑容,啞著嗓子道:“娘子,我不苦,對了,今兒早上我還吃了一個黑面饃饃,可甜了!”
魯大娘聽了兒子的話,只覺得胸腔里滿是苦澀。
一個饃饃?兒子飯量大,往常一頓要吃四五個才飽的,如今只一個,哪里夠?更何況,也不知道牢里是不是只有一頓飯食?
饃饃是甜的?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安慰話。
看著兒子和兒媳婦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魯大娘抹了抹眼淚,默默傷心。
魯大嫂問了些話,魯木匠只說好,半點不提牢里的實情。她覺得問了和沒問一樣,心里發虛,一點都不踏實。
忽而,她覺得身邊很是安靜,這才想起婆婆一直沒說話,都是她在說。魯大嫂臉一紅,放開了魯木匠的手,挽著魯大娘的胳膊,柔聲道:“阿娘,都是我不好,只顧著自己,您快和相公說說話啊。相公,娘可擔心你了,這兩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阿娘,是兒子不孝,讓您為我擔憂了。”魯木匠看著憔悴的魯大娘,虎目含淚,雙膝一彎,頭一低,就想給魯大娘磕頭。
“你這是做什么,阿娘沒怪你,你是好孩子。”魯大娘用力抓著兒子的胳膊,不讓他繼續磕下去。“起來,快起來。”只魯木匠滿臉愧疚,還想掙脫開跪下去。
魯大娘見此,壓低聲音道:“兒啊,時間緊,阿娘好不容易托了人才能進來見你一面,別整這些虛禮了。你起來,阿娘問你個事兒!”
魯木匠見魯大娘臉色嚴肅,便沒有堅持,直起身道:“阿娘要問什么事,盡管問。”說完,他順嘴問了一句:“對了,阿娘是托了誰——”
“你別多話,聽我說!”
魯木匠被老娘瞪了一眼,老老實實閉上嘴,張著耳朵聽著。
魯大娘快速的把她遇到朱翾的事情說了一遍。
魯木匠聽著聽著,眼睛瞪得老大,大為驚愕。乖乖隆地洞,老娘和娘子的運氣可真好,在家都能碰上小貴人?只是,不過一小姑娘,能有多厲害,她們娘倆別是病急亂投醫吧?
魯木匠想到這里,直愣愣道:“娘,朱小娘子靠譜嗎?您才見她一面,就和人說那么多!”
“再怎樣也比你靠譜!”魯大娘指著魯木匠罵道:“你個憨貨還說別人,朱小娘子比你能干多了,她若是不靠譜,娘能進大牢來看你?”
魯木匠被老娘罵,訕笑著認錯:“娘,我說錯了,您別動氣,當心氣壞了身子,兒子心疼。”
“你別給我打哈哈。”魯大娘不吃兒子這套,繼續問:“你快說,給你金戒指的主顧長什么樣子?”
“長什么樣子?”魯木匠摸了摸腦袋,吶吶道:“阿娘,我那會兒不是告訴過你們嘛,那人蒙著黑斗篷,我沒看清楚。”
“相公,你再仔細想一想,有沒有其它的特征。”魯大嫂提示著:“比如頭發指甲,戴什么配飾,朱小娘子說,再細微的都行。”
“這樣啊,我想想……”魯木匠摸著腦袋,雙眼放空,陷入了回憶中。
魯大娘和魯大嫂安靜的等著,沒有打擾他。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就在魯家婆媳倆心急如焚擔憂今日問不到線索時,魯木匠扒著牢房激動道:
“阿娘,我想起來了,黑斗篷來提木料的那晚,風有些大,他轉身要走的時候,被風刮開了一絲帽檐。我看到那人耳朵上戴著金子,沒錯,就是金子!”
耳朵上戴著金子?
這是什么形容?
魯大娘和魯大嫂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見老娘不明白,魯木匠有些著急,待看到魯大嫂手上的銀戒面,眼神一亮,抬手在對方的耳朵上比劃道:“就是這里,圓圓的,跟……跟個金戒指一樣,掛在耳朵上。”
男人戴耳鐺?
本朝不流行戴耳環,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但還是會有人戴的,比如一些外族人,歌舞歌姬,諸如此類等。
河間縣位置優越,外來人口多,魯家婆媳倆倒也見過。
有了線索,魯大娘很是高興,趁熱打鐵追問道:“還有嗎?”
“是啊,相公,你不是說第二回還有一個人跟著來運木料。”
“嗨,這人裹得更嚴實,全身套著黑衣,臉上罩著布巾,啥也看不到。”魯木匠焦眉苦臉,語氣十分無奈。
“打扮得這么怪模怪樣,就不是個正經人做派!你這個憨貨,膽子也太大了,也不怕人家對你下黑手!”魯大娘聽兒子的形容,氣得火冒三丈高。
魯木匠縮了縮脖子,低聲低氣道:“阿娘,我這不是看人家出手大方嘛,再說我就賣些木料,能有什么危險……”
“你,我……我真是要被你氣死了!”魯大娘氣得胸膛起伏,魯大嫂連忙幫她順氣,一邊替魯木匠說些好話。
老娘被自己氣著了,魯木匠心里也不好受,他情緒一緊張,腦海里就猛然閃過幾個畫面——
“阿娘,阿娘,您別生氣,我又想起來了!”
魯大娘深吸一口氣,使勁一巴掌拍向兒子的胳膊:“說!”
魯木匠倒吸一口冷氣,疼得呲牙咧嘴:“那人手腕上好似……好似有個刺青!”
“相公,你說清楚些,刺青是什么圖樣的?左手還是右手?”
“是——”魯木匠遲疑著,神情微怔,好似在回想,須臾,他猛地握住魯大嫂的手,提高了聲音:“是鷹!對,沒錯,就是一只鷹!”
魯大娘握住魯木匠另一只手,聲音顫抖:“好,好啊,有線索就好。兒啊,你放心,阿娘都記下了。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替你伸冤,救你出來的!”
魯木匠雙目含淚:“娘子,你們辛苦了。阿娘,你年紀大了,別總惦記來看我,我會沒事的……”
三人說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話,沒多久,李四就回來了,說時間到了。
魯大娘和魯大嫂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在李四不斷的催促中,匆匆的離開了大牢。
“李捕頭,這里?”
魯大娘看著陌生的出口,神情緊張,這不是她們進去的門口……
李四指著長長的青石板路,解釋道:“大娘,進來和出去是兩個方向。我不能領著你們走回頭路,不然會碰到人。你們沿著這條甬道一直往前走,出去后就是四條大街了,四條大街知道吧?”
“知道,知道。”
聽了李四的解釋,魯大娘豁然開朗,四條大街她自然是知道的。
“得了,那我就回去了。”
“哎哎,多謝李捕頭,多謝多謝。”
李四揚了揚手,轉身關上了門。
魯家婆媳倆站在甬道里,看著緊閉的門,半天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