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翾轉頭看著胡床上呼呼大睡的十二郎,只能無奈搖頭。
小孩子覺多,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醒了。
朱翾就坐在胡床邊,一邊整理著這一日的收獲,一邊耐心等著。
太陽漸漸西落,晚霞滿天,目之所及,皆是璀璨。
十二郎醒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如詩如畫美好的場景。他人小,但也被大自然的壯麗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
“醒了?”
“阿姐!”聽到朱翾的聲音,十二郎立馬把眼前的美景拋之腦后,身子一拱,坐了起來,激動道:“阿姐,阿姐,你回來了?”不等朱翾回答,他又急急問道:“阿姐,你出門怎么不叫我?”
朱翾耐心的回答著十二郎的十萬個為什么。小孩子提問時,其實也不在乎回答的內容,在乎的是別人對他的疼愛。
沒一會兒,十二郎臉上就帶了笑,然后給朱翾講之前幫朱大分大飛鼠的事情。
大飛鼠?
“對啊,對啊,好大的大飛鼠!”十二郎手舞足蹈形容著:“比我的腦袋還要大!”
朱翾聽了,忙追問細節。
十二郎認字不多,話語間也有些天馬行空,但說話還算有條理,也會形容,朱翾連猜帶蒙猜了個七七八八。
所以,阿爹出門是去找那少的三顆牙的大飛鼠去了?
朱翾翻開自己的本子,看著魯大嫂畫的飛鼠再次點頭。這下更錯不了了,衙門的線索也是大飛鼠的圖樣。
也就是說——
最近五起金銀失竊案都是這些號稱“大飛鼠”的飛天大盜們干的。
他們身上有刺青飛鼠。
偷走財物后,會在失主家留下帶有飛鼠的標記。
飛鼠嘴里有幾顆牙,就代表是第幾回偷盜。
朱翾把得出的結論寫在本子上。
十二郎趴在胡床上,眨著小眼睛看著。
——
宋縣丞家。
“你問這圖樣少沒少?”縣丞聽完朱大的問話,語氣肯定道:“沒少,是四張。這事兒是我安排的,杜書吏交上來的時候就只有四張。”
朱大并沒有把自己的發現告訴縣丞,轉而追問道:“那范家就一個印記?不是被盜了兩次嘛!”
縣丞笑著搖搖頭:“只有一個印記,雖說被盜了兩次,但說來說去不還是一家,想來那飛天大盜也嫌麻煩,便只留了一個標記吧。”見朱大沉吟不語,縣丞納悶道:“怎么,哪里不對?”
“現在還說不好,我得查查。”
“那就查查,你想怎么查?”
“先去范家。”
“去范家?你打算怎么去?”
朱大自然知道他如今沒有沒有銷假,又不負責查案,不好明著去范家問詢,便大咧咧道:“白日不能去,那就夜里去……”
“小聲些,當心隔墻有耳。”
縣丞聽了,急忙從書案后走出來打斷朱大的話。想說朱大幾句吧,又覺得自己站不住腳,畢竟是他把人找來查案的。他來回的踱著步,神情糾結,最后還是一咬牙同意了。
這案子拖得太久了,已達州府,若再不能破案,不止縣令要受罰,他這個縣丞也脫不了干系。
末了,縣丞只垮著臉干巴巴交代朱大“務必小心行事,不可造次”,便讓朱大離開了。
得了縣丞大人的應允,朱大自然是領命而去。
雖然這只是“口頭”應允,但他已和縣丞共事將近二十年,自然對其了解幾分。縣丞大人大部分時候看著和和氣氣的,但他若決定做什么事,必然是要一辦到底,決不中途而廢。且他自持上官,年歲又大些,平日里對底下的官吏很是照顧,不是那種讓下屬背鍋的人。
朱大習慣性的翻墻出入,從縣丞家后墻躍下,便趁著暮色,往范家去。
送人的趙小哥站在墻內,目瞪口呆:“旁邊就是門啊……”
范家是河間的大姓,本地的鄉紳名流。
范員外的爹是范家族長,范族長就只有范員外一根獨苗苗。通常來說,范員外不念書走仕途之路,接替族長之位也是應有之理。可偏偏范員外兩條路都不走,從小就喜歡經商。
范老爺氣得不知打斷了多少根荊條,范員外就是昂著脖子不改。后來,范員外究竟讀沒讀書鄉鄰不太清楚,但范員外家越過越闊氣,那是眾目可見的。
不說四條大街上的店鋪商鋪,只說金沙河對面的半塊區域,如今已是范家及其族姻親的聚居之地。
有閑人在背后稱范家為“范半城”。
足可見范家之豪富了。
朱大來過范家,因此他不需要探路,只待夜色一黑,面巾一系,翻身就入了范家。
范家院落多,不熟悉的人進來怕是要迷路,朱大記性好,自然不會迷失。
不熟悉的人會迷路……想到這里,朱大腳下一頓,心犯嘀咕。
恰在這時,對面走來一隊巡夜的護衛,他連忙隱身在一株巨大的古樹后,險險避開。
“好懸!”
朱大摸了摸劇烈跳動的胸膛,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再分神了,靠著粗糙的樹干,他繼續想著剛剛腦海里一閃而過的疑惑:賊人若是不熟悉道路,怎么從守衛嚴密的范家順利偷盜,而不引人察覺呢?
提前踩點?不不不,范家守衛嚴密,他剛剛都差點被發現了,這種可能性太小了。
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了,有人里應外合,私通外賊。那么,眼下倒是不急著弄清三顆牙的大飛鼠,先探一探范家是否有碩鼠才是要緊事。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朱大掉轉方向,往范家仆役居住的地方奔去。
——
夜深了,勞累了一天的林管家托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房間,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半晌,他才慢慢挪動身子,倒了一碗茶水,準備潤潤喉嚨。
就在這時,有一年輕后生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爹,衙門今日還是沒有消息嗎?”
聽到兒子的詢問,林管家灌了一大口茶,長嘆道:“沒呢……”
林茂滿臉擔憂的看著林管家:“爹,那老爺?”
“放心,老爺沒罵人了。”林管家知道兒子是擔心自己被范老爺罵,不由開口寬慰:“之前被罵也是理所應當,爹身為范府管家,打理府內的庶務,財物被盜,自然擔有責任。”
“可是,那不是護衛隊的事嘛,跟爹又有什么關系,老爺太不講理了。”林茂不認同的撇撇嘴。
“胡說!”林管家氣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訓斥道:“你這混賬,庫房的鑰匙除了老爺有一把,就只有你爹我有了。如今財物莫名被盜,老爺沒有疑心我,更沒有責罰我,不過是罵幾句,這已是千恩萬謝了。你,你說話如此不知輕重,我看你是又皮癢了?”
見父親動怒,林茂縮了縮脖子,可嘴里依然不服氣道:“爹,那可是大盜,開把鎖還不容易,和有沒有鑰匙又有什么關系?”
“你,你這是歪理!”林管家氣得不行,要不是奔波了一天,他定要揍兒子一頓。
“歪理也是理,爹,你就說我的話有沒有道理吧?”
“唉。”林管家詞窮,他不想搭理兒子,只想靜靜,便自顧自坐下,繼續灌了一口茶。
林茂見父親被自己說得啞口無言,臉上有些得意,他舔著臉靠過去,嬉皮笑臉道:“爹,我最近手頭有點緊……”
“你又去哪里鬼混了?!”
“沒有,沒有,就是吃吃酒。”
“吃酒用得這么快?月初才給了你五兩銀子!”
“哎呦,我的爹啊,這仙客居的上等酒席,五兩銀子哪里夠,我可是自己還貼了不少……”林茂說著說著,開始掰手指頭算賬。
林管家聽兒子算賬,只覺得耳邊有鴨子在嘎嘎亂叫,實在是擾人清靜,他忙從荷包里掏出幾塊碎銀扔給林茂,擺手道:“趕緊走,趕緊走!”
“得嘞!”
林茂手腳敏捷的接住林管家拋來的銀子,一個唱喏就轉身離開了。
屋頂。
朱大趴在檐瓦上面,將身軀壓低,繼續伏定。
沒過多久,屋內就滅了燭火,林管家也睡下了,隨之傳來一聲一聲極有規律的呼嚕聲。
朱大一個鷂子翻身,從屋頂飛了下來,輕輕落在了后窗前。他先是順著墻壁細細聽了一會兒,確定林管家是真的睡著了,這才輕輕掀開推窗,身子一橫,滾了進去。
恰在這時,林管家一個翻身,面朝床外——
朱大一驚,立即俯身縮在圓桌后面,短短幾息,他后背就冒出了些冷汗。
半晌,聽到床榻那邊沒有聲響了,朱大這才無聲的呼出一口氣,然后躡手躡腳的開始搜查林管家的房間。
一無所獲。
“難道我猜錯了,范家的內賊不是這林管家?”瞧著房內并無外來之財的樣子,朱大坐在地上摸了摸下巴,很是納悶:“但是范府內符合條件的非他莫屬啊……”
忽而,朱大的視線飄向了林管家的床榻,他暗自“嘿嘿”的咧嘴笑了一下,便蹲著身子慢慢朝床挪去——
“你終于來了?”
突然,寂靜的房內響起了林管家質問的聲音。
朱大聽到聲音,心一驚,只覺得自己頭皮都炸了起來,根本來不及多想,當即一個懶驢打滾往床下滾去。誰料床下久未打掃,灰塵蛛網眾多,黏糊腌臜的,朱大痛苦的閉上眼。
“明娘,你怎么許久都不來我夢里了……哼,兒子今日頂我嘴了……你給我做的荷包,我有好好用著呢,那辛夷花還和以前一樣鮮亮……”
聽著林管家斷斷續續的嘟囔聲,朱大揉了揉眼睛,慢慢的睜開眼皮,嘟囔道:“原來是夢魘了,嚇死我了……”
林管家委屈巴巴的訴說,讓朱大覺得自己是不是懷疑錯了。雖然如此想,他還是伸手在黑暗的床底下摸索了一陣,待確定并沒有藏著任何東西后,又閉上眼睛,滾了出去,接著翻窗離開了林管家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