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回到家時(shí),已是二更天。
他翻墻而入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女兒書房里還亮著,便走到窗外輕聲咳了咳,關(guān)切道:“金珠,這么晚別看書了,該——”
“阿爹,你終于回來了!”朱翾推開窗,驚喜道。
女兒如此表現(xiàn),朱大心里有些喜悅,難不成是特意等他回來?
“阿爹,我有重要線索!”
線索?
朱大微微皺眉。
“阿爹,魯大娘他們今日去探監(jiān),魯木匠和她們說……”朱翾迫不及待把魯大娘她們的話轉(zhuǎn)述了一遍。
手上有大飛鼠刺青的黑衣人,帶金子的黑斗篷男子,……,朱大聽了,并不過耳。
手臂上有飛鼠刺青的人,他這些年不說見過一百個(gè),十個(gè)是有的,并不特殊。至于說魯家的事,以他最近兩日掌握的線索來看,魯木匠和盜竊案多半是沒有關(guān)聯(lián)。
徐曹口中所謂的失物,他也打聽過了。
范家是河間大戶,每年都會給打造一批各種用途的器物、飾品等,同一批有時(shí)候會做許多個(gè),流傳在外是必然的。一個(gè)或者小部分有著范家鑄記的物品,并不能證明一定是這幾回從范家?guī)旆坷飦G失的。如此,也更能證明魯木匠的清白。
但如今案情尚未告破,魯木匠待在牢房里可能更安全。
至于盜賊大晚上的不偷東西去買木頭?
朱大搖搖頭,他辦了這么多年的案子,從沒聽過此類事情。
買木頭能干什么?
“阿爹,我覺得他們買木頭可能是為了做木筏……”
朱翾繼續(xù)興致勃勃的說著自己的推測,還把幾位大娘說的提煉了一番,甚至連水鬼的傳言都沒有放過。“阿爹,你說他們是不是通過水路將贓物運(yùn)走的?阿爹,你要不要去河伯所問問?阿爹……”
“好了好了,阿爹知道了。”
朱大開口打斷了女兒如小麻雀的詢問聲。
走水路?
不可能的。
平日里,水路查得就嚴(yán),更別說自從范員外報(bào)案后,縣令大人下了嚴(yán)令,河間所有進(jìn)出水路陸路的外來人員,都要嚴(yán)密排查。不要說十幾個(gè)大箱子了,便是一匹布想要通過水路進(jìn)出縣城,都要進(jìn)行登記。
水鬼之言,就更是無稽之談了,不過是市井之間三姑六婆的閑言碎語。
朱大有心想說女兒幾句,別總往外跑,聽些閑話。但看到燭火映照下,女兒那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睛,心里軟了軟。罷了,說到底金珠也不過是恰巧聽到了關(guān)于大盜的一些事情,想幫幫他這個(gè)阿爹罷了。
“金珠啊,時(shí)候不早了,早點(diǎn)休息!”
朱大叮囑了一句,便轉(zhuǎn)身往前院去。
看著朱大慢慢遠(yuǎn)去的背影,朱翾激動的情緒逐漸平息,她嘟了嘟嘴,拉上了窗戶。
“看來老爹并不相信我的話!”
朱翾雙手抱胸,激起了好勝心:“既然如此,我自己查!”
翌日。
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
朱翾早早來到了金沙河邊的柳樹下,面前站著七八個(gè)小孩,她細(xì)細(xì)講解了一番,然后提問道:“可聽明白了?”
“阿朱姐,聽明白了。”
幾個(gè)小孩吸了吸鼻子,大聲答道。
朱翾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揮手道:“行,那就開始,一定要記住我說的,絕對不能刻意,要靈活些,知道嗎?”
“放心,阿朱姐,我們懂。就和平日里偷偷聽大人們聊天一樣,這事我們常干!”
“你小子。”朱翾輕輕敲了敲六娃的腦袋,叮囑道:“穩(wěn)重點(diǎn),不可以掉以輕心!”
“吊椅……輕心是什么心?”
“就是小心點(diǎn)!”
“哦哦,知道了。”“我們知道了!”幾個(gè)小孩子挺了挺胸,異口同聲道,之后就嬉嬉笑笑的跑走了。
在沒有監(jiān)控視頻的年代,朱翾決定采用最原始的方法:也就是沿著金沙河兩岸,尋人一一打探,看能否打聽到些消息。
因著無人可用,她就把六娃幾個(gè)找來幫忙,朱翾看金沙河西邊:“昨日去了范家,今日便去上游看看。”
——
今早,朱大裝扮一番后,到了云來茶坊。
茶坊里也有一個(gè)他熟悉的伙計(jì)。
“徐大哥,這是今年的新茶,你嘗嘗看。”伙計(jì)殷勤的把朱大引入隔間,端來一盞茶坊到的新茶。
朱大嘴角抽了抽,他雖是一副公子哥的裝扮,但他可不會品茗,好茶對他這個(gè)粗漢來說,可是“暴殄天物”了。
一番寒暄后,朱大問起最近茶坊是否有什么異樣。
伙計(jì)苦思冥想半天,搖了搖頭,慢慢道:“那盜賊盜走的不過是放在倉庫里的一些陳茶散茶,掌柜的雖然生氣,但也沒有很氣。對了,掌柜的還說——”伙計(jì)一甩布巾,站直身體,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顎,學(xué)著掌柜的神態(tài),故作深沉道:“幸好賊子是在我去江南購置春茶的時(shí)候來的,若是再晚一些,那損失就大了,萬幸,萬幸!”
朱大:“……”
倒也不必學(xué)得如此活靈活現(xiàn)。
他在這里腹誹伙計(jì),不知女兒早已在心里吐槽過他。
飛天大盜來盜云來茶坊的時(shí)候,掌柜剛好帶著大半身家到江南采購春茶去了,掌柜娘子又每日將柜上的銀子不厭其煩的取走帶回家。
因此,云來茶坊的損失,相對其他幾家來說是最小的。
盜賊除了盜走庫房里的陳茶散茶,就是柜上的一些流水銅錢了。
“對了,我家掌柜夫人說偷得好呢!”
“啊?”
伙計(jì)突然冒出來一句驚天之語,朱大聽了,滿頭霧水。
“掌柜夫人平日里經(jīng)常念叨倉庫里的陳茶,說占地方。
“那些茶是掌柜買的一批野茶,又苦又澀,賣不出去又舍不得丟。
“這次盜賊搬走了,她說可算是幫了她一件大忙,至于被盜走的銅板,掌柜夫人說就當(dāng)工錢了!”
朱大:“……”
這掌柜夫人和掌柜不愧是夫妻倆,兩人說話都是如此的不羈。朱大心道:若按她所言,等將來抓住盜賊了,她難不成還要去牢里謝謝人家不成?
“其它的呢?”
伙計(jì)攤手:“除了掌柜偶爾對著倉庫嘆氣外,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看來,掌柜對于丟失的野茶很是耿耿于懷啊……朱大點(diǎn)點(diǎn)頭,給伙計(jì)遞了一塊碎銀子,慢條斯理的端起茶碗。
突然,茶坊一樓傳來了劇烈的喧嘩聲。
伙計(jì)告了個(gè)不是,連忙往樓梯走去。
朱大放下茶碗,探頭看去。
只見素日里茶坊說書的臺上,站了十多個(gè)人,為首的赫然就是茶坊的言掌柜。朱大越過言掌柜,往他身后看去,覺得后面的人看著有些眼熟。想起來了,是昨日在仙客居酒樓表演的那個(gè)舞樂坊。
茶坊一樓。
有熟客對著臺上的言掌柜問話。
“我說言掌柜,你怎么也請了他們?”
“是啊,聽說他們是仙客特意請來的?”
言掌柜聽了客人的疑問,一臉義憤填膺道:
“諸位都知道我言某人的做派,一直都是和氣生財(cái)?shù)摹km然和仙客來有些不渝,但我敬著慈夫人是個(gè)守節(jié)之人,因此多方忍讓。誰知前些日子,她家酒樓忽然視我茶坊為對頭,派伙計(jì)在門口公開搶客。換做是你們,氣不氣?”
客人們自然點(diǎn)頭奉承言掌柜,還勸他別氣壞了身體。
言掌柜拱拱手謝過,繼續(xù)高聲道:“除了用卑劣手段搶客,她還以這從長安來的舞樂坊為傲。我咽不下這口氣,便也三顧茅廬,總算是將他們請來了我云來茶坊,也讓老客們看看長安樂坊的舞技!”
“好!”
“言掌柜大氣!”
“話不多說,諸位慢慢欣賞。”言掌柜一抱拳準(zhǔn)備離開,臨走之前,他又高喝道:“對了,今日我茶坊有喜事,所有費(fèi)用半價(jià)!”
這一下,眾人叫好聲更大了。
能少花錢,誰不高興?
不久,茶坊就響起了裊裊繞繞的絲竹之聲。
相比于酒樓奔放的舞蹈,舞樂坊的舞者們在茶坊收斂了許多。
輕輕旋步,婉轉(zhuǎn)纏綿,長袖翩躚,腰如嫩荷。
“怎么不見那些男子?難道言掌柜沒請他們?”朱大四下看看,有些疑惑。
“綠腰?竟然是綠腰舞!”
有見多識廣的客人大聲喊出了舞蹈的名字。
綠腰,所謂“翩如蘭苕翡,宛如游龍舉。低回蓮破浪,凌亂雪縈風(fēng)”也。
朱大對舞樂并不熟悉,他并不知道綠腰屬于軟舞,主要欣賞的是女子舞腰和舞袖的輕盈,它就沒有男子跳的。若知道,也就不會有之前的疑惑了。好在他耳力出眾,慢慢聽明白了一樓客人的解說,也就打消了心里的疑慮。
既然沒有收獲,朱大不愿再呆下去,他一仰頭,大口大口喝完了茶碗里的茶,便往樓梯去。
然而,就在他邁下樓梯,經(jīng)過一樓的轉(zhuǎn)角時(shí),忽然聽到隱隱約約的男子對話聲。
咦,這幾人說話的腔調(diào)怎如此奇怪?
朱大心里泛起嘀咕,他左右環(huán)顧,見四下無人,便攀著廊柱直接上了廂房的屋頂,然后一個(gè)老鷹捕食般跳了下去,隱身在廂房的后窗旁。
接著,他從半掩的窗戶里悄悄望過去——
屋內(nèi)竟然就是那幾個(gè)男子舞者。
原來是他們啊……朱大心情微松,聽了幾句,沒聽出有什么的內(nèi)容,就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
不對!!!
柳小弟明明說這些舞者是從長安來的,既然是長安來的,為何操著一口西南口音?
朱大轉(zhuǎn)頭看向屋內(nèi),待注意到男舞者們精瘦的身板,他的眼睛逐漸瞇起,有如警惕的獵豹。
——
日頭高深,朱翾隨手抹了抹汗,覺得有些燥熱。
忽而,巷子里傳來悠長的叫賣聲:“賣水咧……賣水咧……清早打的古泉,甘甜清爽咧!”
朱翾聽了,心生喜悅,她問了半天的話,正覺得口干舌燥,加之她今日走得急,忘記帶水囊出門,乍然聽到賣水聲,還是古泉水,恰似久旱逢甘霖,連忙高聲招呼:“老丈,老丈,泉水怎么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