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管家,小心臺階……”徐曹殷勤小意的在前面引路,時不時的叮囑林管家注意腳下。林管家和氣的謝過,眼底偶爾泛起幾分焦灼之意。此時,一行人正去往縣衙大牢內監的甬道上。
之前,朱大接手的是普通的大牢,里面關押的是一般的犯人;而這內監,則是專門關押死刑重犯。內監是四合院形制,東西南北四面都是監房。
男舞者們被關在西面的監牢里。
幾人停在院子里,徐曹摸了摸長髯,一臉為難道:“林管家,你知道,這人是朱耆長抓回來的,我這是冒著風險讓你探監啊,總之要抓緊,長話短說??!”
“徐耆長,我知道?!绷止芗依斫獾狞c點頭,“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難做的。”
徐曹露出和煦的笑容,兩人又隨意的交談了幾句,林管家便見到了人。戴金耳鐺的男舞者一見到林管家,欣喜得大喊“姑父”。
林管家黑著臉呵斥:“住口!你還有臉叫我姑父!”
男舞者被訓,臉色窘迫,他抓著木柵欄,期期艾艾半天,可憐兮兮的又喊了一聲“姑父”。
林管家內心長嘆,他走近幾步,環顧左右,見另外幾人靠著墻壁或躺或坐,便朝著男舞者低聲道:“辛木,你給我句實話,最近縣城里發生的幾起偷竊案,你到底有沒有參與?”
男舞者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半晌才哭訴道:“姑父,我……都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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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了監牢里的事情,黃豹也救了回來,朱大的忙碌總算是告一段落。
這日傍晚,他下值后,沒有回家,反而先去了集市的一家店鋪。店鋪掌柜見到朱大,立即滿面笑容的從柜臺后走了出來,拱手道:“喲,朱耆長,稀客啊稀客?!?/p>
朱大看著店鋪里琳瑯滿目的南北雜貨,只覺得頭暈眼花,這么多,怎么選?
掌柜忖著朱大的臉色,試探問道:“朱耆長是打算買來送人還是自己吃?。俊?/p>
“自己吃?!敝齑髶狭藫项^,又補充道:“也不是,送人……哎,也自己吃……”
掌柜是個靈泛人,聽出了朱大話語中的意思,他指著一旁貨架上的果干蜜餞道:“這些都是剛剛到的新貨,您要不要看看這些?”
朱大見著紅紅黃黃的果子干,只覺得嘴里的牙又開始酸了,繼而不停點頭:“對對對,就要這個,多少錢一斤?”
“上好的蜜餞果干,六十八文一斤?!?/p>
六十八文?!
朱大倒吸一口涼氣,放在背后的手蜷縮幾下,半晌,咬牙道:“那就來……半斤!”
“好……嘞!”掌柜親自動手,稱了足足的半斤,用油紙細細包好。
朱大看著只有他巴掌大的一撮,嘴角抽了抽,他臉色變幻,最后一狠心道:“掌柜的,再給我加半斤!”
——
轉眼間就沒了一個月大半的銀錢,朱大很是肉疼,直到快到家了,他才露出一臉笑容。十二郎和幾個小孩在家門口的巷子玩,朱大便從懷里掏出掌柜送的一小把核桃干遞給十二郎,喜得幾個孩子一蹦三尺高。
“喲,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為你把家當成旅店、客舍呢!”
朱大剛踏入院子,就聽到朱大嫂的調侃話。他臉色訕笑了一下,開始哄人,只是左哄右哄,也沒讓朱大嫂開懷,就是拿出路上采的漂亮野花也不管用;最后還是無意間說找女兒有事,朱大嫂才勉為其難的放過了他。
朱大抹抹額頭的熱汗,無奈的笑了笑,轉身往后院去。朱大嫂簪著一朵明艷的芙蓉花,笑著往廚房去。
后院,朱翾正在打磨木頭珠子,上次帶回來的崖柏,她打算做成手串。前幾日幫魯家婆媳查案,沒有時間做這些細致活兒,這兩日得了空,她便一直忙活這些事情。
朱大剛從墻后轉過來,朱翾就抬起了頭,站起身打趣道:“喲,阿爹你今日回來得好早啊……”
女兒果然和她娘一個調調,朱大寵溺的笑了笑,他拎著手中的油紙包,閑閑道:“是哦,看來我回來得太早了,這蜜餞買的不是時候,不如退回去……”
“阿爹給我買了蜜餞?”朱翾接過朱大遞過來的油紙包,興奮道。
“不然呢,咱家也就只有你喜歡吃酸酸甜甜的東西?!敝齑笞诶认碌膰鷻谏希S口吐槽著。“真不知道你怎么養的這個口味!”
“阿爹怎么想著給我買果干?最近也不過節???”朱翾連忙轉移話題,她這個習慣可是前世帶來的。身為一個南方人,愛吃些酸酸甜甜的不挺正常的,尤其是夏日,酸棗梅子之類的最是開胃了。
“咳咳?!敝齑舐犈畠涸儐柦o她買蜜餞的緣由,掩飾的咳嗽了一下,然后才朝著朱翾說了一聲抱歉:“金珠啊,阿爹先前應該信你的話的。”
朱翾歪著頭,有些不明所以。
朱大便將他那日在茶坊抓人的經過挑重要的說了說。
“那他們招了嗎?”朱翾掏出蜜餞,邊吃邊問。
朱大撓了撓頭,表情又有些尷尬,若說人犯被搶,會不會影響自己在女兒心中高大的形象?他醞釀了一會兒,才把徐曹搶人的事一語帶過,至于他將徐曹打倒的場面則是費了許多口舌。
朱翾聽了,頓時將事情猜得七七八八,心里也很是為朱大抱不平。若是縣丞大人沒來,老爹可就要吃個暗虧了!
可惡的徐曹!
偏心的縣令大人!
“阿爹,那如今你打算怎么辦?”朱翾理了理思緒,繼續問道。
“關鍵在于要盡快找到那些丟失的金銀財物。”朱大悶悶道:“可如今一點端倪都沒有,真是讓人惱火!”
朱翾轉了轉眼珠,放下蜜餞,一邊繼續打磨珠子,一邊隨口道:“前幾日我去余嬸子家拿魚的時候,聽余大叔和他一個親戚聊天,那人說了一件怪事呢!”
怪事?
朱大來了興趣,他屈了屈腿,轉頭看過來:“什么怪事?說說看?”
朱翾便把和余七聊天的話,挑重要的說了說。
穿鞋子的磚瓦匠人?
朱大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勁,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那余七可有說他們去了哪里?”
“城南郊外的磚窯?!?/p>
“具體哪座磚窯知道嗎?”
朱翾搖了搖頭。
朱大聽了,整個人如干癟的皮袋,無精打采的坐回圍欄上。
要知道,城南郊外的磚窯,大大小小幾百座,若要細查,那可是個大工程。且磚瓦匠人流動性大,興許今日在東家干活,明日說不定就去了西家,有時候在縣城,有時候又去了鄉野。
若直直的去尋人,那簡直如大海撈針一般。
這也是朱翾最近沒有出門的理由之一。
另外的理由則是,若那些磚瓦匠人說謊了呢?若他們并不是去城南磚窯呢?若這個說辭只是他們隨口用來搪塞官差們的盤查呢?
那豈不是白白浪費時間!
雖然沒有得到明顯的線索,但朱翾的話還是給了朱大靈感。
走水路?
他確實是忽略了。
這回,他對朱翾的話很是重視,不再覺得無足輕重,決定要細查一番。沒準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呢,如此想著,朱大便坐不住了,站起身準備離開。
“對了,阿爹,魯大叔什么時候能放出來啊?”眼見著朱大要走,朱翾連忙問道。
被徐曹胡亂抓到牢房里的人大都放了出去,只剩了幾個留在牢房里,魯大就是其中之一。
“他還要問話,得晚幾天……”朱大答著話,人急匆匆的就消失在了拐角處。
得了準信,朱翾就出側門呼喚六娃,讓他去魯家報信。
看著六娃飛奔離開的背影,朱翾不由祈禱:
“希望阿爹能找到新的線索,早日破了盜竊案,否則,好些人都不得安生啊……”
日子好像就這樣平靜了下來,也只有酒樓茶館等地,偶爾還能聽到些關于大盜的只言片語。河間縣的大部分人依然安生的過著日子,雖然忙忙碌碌早出晚歸的,但就是這樣一日復一日的平靜,才是安心的生活。
老天爺倒是稍微有些不平靜,連著下了幾場傾盆大雨。
這日,雨終于停了,艷陽高照。
朱家后院圍墻邊一株高大的梧桐樹,被雨水洗后嬌綠得如同翡翠,就連鑲嵌在圍墻頂部一圈不規則的尖銳青石,也光亮得如水晶,熠熠生輝。陽光并不耀眼,是悅目的金黃色,偶爾拂過來絲絲縷縷的微風,吹得人心曠神怡。
朱翾伏在桌案上,正饒有興致地欣賞棱窗外的夏日風景,忽而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她連忙將手中一顆羊脂白的玉石籽兒放在木盤里,套上麻履,呲溜地站起身。
她剛走到房門后,就聽到了“邦邦邦”的捶門聲。
朱翾打開門,門檻上趴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郎君,正是十二郎。
十二郎滿臉興奮地朝著朱翾揮手:“阿姐,阿姐,我們要去大屋躲貓貓,你去不去?”
朱翾也不說去還是不去,只揚了揚眉,語氣悠悠:“阿娘同意了?”
十二郎聞言站直了小身板,黑溜溜的大眼睛左右轉著,他偷偷覷了一眼朱翾,少頃,才小聲答話:“阿娘說,你帶我們去,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