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醒了,朱翾也松了一大口氣。
這口氣吐出來,她才覺得腳疼、手疼、全身各處的關節都疼,她輕輕放下大頭站起身,甩了甩手,動了動腳。
十二郎眼尖的發現了朱翾的異樣,連忙湊過來扒拉著朱翾的手看了看,見朱翾手掌通紅帶紫還有些發脹,小臉一皺,心疼道:“阿姐,你受傷了,是不是很痛?”
孩子們也圍上去七嘴八舌的關切。
“沒事,回去搽些藥油就消了。”朱翾抽回手,揮舞了幾下,一臉滿不在乎。見小蘿卜頭仍然擔憂的看著她,為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便讓他們幫她做事——拿鞋和撿石頭。
溪流的水只過腳踝,朱翾還是放心的。
小蘿卜頭們走了,她又蹲到大頭身邊仔細問他的感受。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想不想吐?”
大頭一一回答了朱翾的問題,慢慢也知道了自己落水的事情,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咧嘴憨笑:“謝謝金珠阿姐。”
見大頭說話流利,眼神也清明,朱翾徹底放下了心。
很快,找樹枝的三人回來了,他們找到了一根長長的樹枝。雖然這會兒用不上了,朱翾依然大大的夸了他們一番,三個大孩子挺了挺胸膛,很是自豪。
小蘿卜頭們也把朱翾的背簍抬了回來,十二郎將提著的麻履放到朱翾面前,扯著自己的短褂伸到她面前:“阿姐,你用我的衣裳擦腳吧。”朱翾聽了十二郎的話,心里熨帖,不過她還是拒絕了,從衣袖里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套上了襪子和麻履。
“阿姐,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嗎,你竟然帶帕子了?!”
十二郎睜著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朱翾臉上的笑容微頓,尷尬得想摳腳指頭,心道:阿弟啊,你能不能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提起阿姐的黑歷史……
好在院子里突然傳來了喧嘩聲,打斷了這個話題。
“大頭,大頭,我的兒啊,你——”
大頭娘悲傷欲絕的聲音剛剛響起就停了,她一臉吃驚地看著大頭,自家兒子還活著?!報信的孩子不是說自家兒子沒氣了……
“阿娘!”大頭看見自家阿娘,興奮得揮手大喊。
大頭娘聽到小兒中氣十足的喊聲,立即回過神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悲傷的表情一收,變得橫眉怒目起來,大步往前沖,邊走邊擼袖子:“小兔崽子,你們是不是合起伙來耍老娘?”
朱翾上前攔住:“嬸子,您先別上火,大頭是真的落水了,眼下看著沒事,但還是讓李大夫看看為好。哎,您瞧,李大夫來了!”
大頭娘本有些將信將疑,這些混小子之前不是沒有先例……但這回金珠在,料想不會和小子們合起伙來騙她,何況還請來了李大夫。
所以,兒子是真的落水了?
怒了幾息的大頭娘,轉臉又換上了擔憂。
李大夫給大頭把了脈,搖頭晃腦開了一副太平方子。
既是太平方子,那就沒有大礙了。
大頭娘鄭重謝過李大夫,蹲下身背起大頭,一行人便往回走。
朱翾提著小背簍,牽著十二郎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兩人低聲說著話。
“阿弟,你知道大頭是怎么落水的嗎?”
十二郎眨了眨眼睛,搖了搖腦袋:“不知道,我是聽到有人喊,才跑出來的!”
“那是誰最先發現的?”
十二郎皺著小眉頭,偏頭想了想,指著前面一個消瘦的孩童道:“是小猴子!”
小猴子耳尖,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就轉頭看過來。
朱翾朝著他招了招手,小猴子就跑了過來,手里揮舞著一根木棍,嘴里哼哼哈哈:“金珠阿姐,你找我嗎?”
“是啊。”朱翾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一根麥芽糖遞給小猴子。
小猴子連忙扔掉木棍,烏漆嘛黑的小手在衣裳上擦了擦,待擦干凈后才接過麥芽糖,緊緊握在手中,朝朱翾笑得極甜。
“你是怎么發現大頭在水里的?”
原來金珠阿姐給他糖是問這個,小猴子心領神會,立馬將他發現大頭的經過詳詳細細的講了一遍。
朱翾從小猴子天馬行空的話語中提取關鍵詞,將事情的經過總結了一遍。大意就是小猴子躲貓貓時,為了避免被找到,便從自己原本藏身的地方竄到了假山里面,之后爬上一個石墩四處張望時,看見了池壁里面的大頭。
所以,小猴子也沒看到大頭是怎么掉到池壁里面的?
但大頭說,他之前一直藏在假山某處,不明白自己怎么莫名其妙的到了池子里。
五六歲的小孩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了,有這么迷糊嗎?
還是大頭記錯了?
朱翾眉頭緊鎖,心里有些疑惑。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到了巷子。
此時,巷子里各家各戶的老少都跑了出來,呼喚著自家的孩子。有人溫言細語,有人打打罵罵,一時間,原本安靜的巷子頓時雞飛狗跳起來。
大家很快知道了朱翾砸壁救人的壯舉,便扔下孩子圍著朱大嫂不停地夸贊。
朱翾找著機會,從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溜回了院子里。
“哎呦,朱大嫂,你甭謙虛了,你家金珠這次又救了大頭,這可真是那個……那個虎父無犬女!”
“沒錯沒錯,依我看,等金珠大些,肯定比朱大哥還厲害!”
朱翾聽著門外四鄰吹捧的話,一邊吹了吹手掌,一邊無聲的笑了笑。
她不知道的是,她剛拐進后院,門外就傳來一聲刺耳的嘲笑聲:“這么厲害,我看她將來怎么嫁得出去?”
朱大嫂聽人諷刺自己的寶貝女兒,當即橫眉冷豎,雙手叉腰,準備罵人。
突然,斜旁邊沖出來一個人,劈頭蓋臉就朝著那大放厥詞的人打去。
“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人家嫁不嫁得出去關你什么事!年紀一大把了嘴里還不積德,亂嚼什么舌根!有空在這里閑話,還不如好好管好自己的女兒,整日里涂抹脂粉、早出晚歸的,還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鬼混了……”
“我女兒清清白白的去繡房做事,你別敗壞她名聲!”
“呸,我敗壞她名聲!我是好心好意提醒你!”
“我***”
“你還敢罵人!”
見大頭娘和紅花娘罵著罵著就扭打在了一起,朱大嫂目瞪口呆,待回過神后,連忙上前拉架,其他人也上前幫忙。
待兩人分開后,紅花娘頭發稀糟,臉上滿是血痕,衣裳凌亂;至于大頭娘,除了發際線的位置有些松動外,其它地方和打架前并沒有什么區別,看來大家拉的是偏架。
紅花娘晃動著胳膊,將手從身旁制住她的街坊中扯了出來,氣急敗壞的離開了。待走到拐角的巷子,她停了下來,臉上驚疑不定,沒有回家,反而往另外一條街而去。
這邊,朱大嫂朝著大頭娘道謝。
大頭娘豪邁的一揮手:“客氣啥,該是我謝謝你。今日若不是多虧金珠,我家大頭恐怕就沒了,別說打一架了,就是讓我家大頭給你當兒子都成!”
“瞧瞧,大頭娘終于把這話說出來了。她啊,怕是早巴不得把大頭給朱大嫂送去!”
“你這話說到我心坎里去了,哈哈!”
“好啊,只要你舍得,我平白無故多個兒子,真是晚上做夢都會笑醒……”
——
朱翾回到房間,打了水洗漱一番,又換了一身衣裳,之后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木盒。擰開木盒后,她用小木勺從中挖出一大塊乳白的膏體,在手掌上厚厚涂了一層。須臾,朱翾就感覺手掌處傳來絲絲縷縷的涼意,之前發熱發脹的皮肉得到了緩解。
涂完藥,朱翾打了一個哈欠,她看了看窗外的日晷,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午時了。唔,是到睡午覺的時辰了,朱翾爬上床,攤手攤腳,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十二郎和小伙伴分開后,就來到了朱翾的窗外。他墊著腳站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探頭往屋里瞧——見朱翾躺在床上,手上涂著藥膏。十二郎小眉頭一皺,蹭的從石頭上跳了下來,跟個小炮彈似的朝前院跑去。
朱大嫂剛剛應付完街坊鄰居,就被十二郎抱住了腿。
她腳步一頓,假裝沒看見十二郎臉上討好的笑,板著臉繼續往前走。十二郎緊緊馱在朱大嫂的腳上,被帶著一步一步往前挪。
朱大嫂被兒子無賴的行為氣得發笑:“行了,行了,快下來,你當玩蕩秋千呢!”
“阿娘,你不生氣了吧?”
“生氣?我生氣有用嗎?”朱大嫂想著想著,越發惱火。“你個小兔崽子就不說了,本來就調皮!你阿姐呢,一個小娘子,不學針織茶飯,整天擺弄她的那些石頭子兒,這倒也罷了。總歸是做些珠串配飾什么的,也算女兒家的情趣。如今可好,街坊四鄰都知道朱家小娘子一掌能劈石壁。那可是石壁啊,你阿姐一掌就干掉了,可真厲害呢!”
十二郎松開抱著的大腿,大聲反駁:“阿娘,不是一掌,是兩掌。這樣,哈,哈,池壁就破了。阿姐可厲害可厲害了!”十二郎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嘴里喝喝有聲,學起朱翾當時的模樣。
朱大嫂被兒子的話和舉動再次氣得仰倒,一掌兩掌是重點嗎?是覺得她不夠生氣,要再給她演示一遍?
“對了,阿娘,阿姐的手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