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閉上眼睛,心道:無量天尊,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縣令依然滿口催促,朝著徐曹喋喋不休,不時還破口大罵:“徐曹你個混賬,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本縣就不該聽信你的讒言,賊沒抓到幾個,反倒讓本縣被賊人抓住……無能,無用,廢物,讓本縣陷入如此境地……早知道,本縣該跟著朱大去剿匪……”
徐曹聽得縣令的唾罵,氣得渾身顫抖,又聽縣令話語間提到朱大,臉色陡然就陰沉了起來。
絡腮胡子聽得津津有味,這河間縣的父母官,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光頭賊匪咧嘴無聲的笑了笑,嘴里高聲數數:
“一?!?/p>
喊完,他故意斜著眼看了看徐曹,欣賞著對方的憤懣和掙扎。
朱翾撩起袖子,手腕上有一抹褐色轉瞬即逝,她緩緩將手抬起來,盯著光頭賊匪的方向,目光凝重。
“二?!?/p>
縣令臉色蒼白,額頭發絲被汗水浸濕,嘴里嘶啞的叫著,身體顫抖,若不是被賊匪挾持著,只怕是站都站不住。
徐曹面無表情,一動未動。
衙役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沒有一人敢有動作。
絡腮胡子卻收起了玩味的眼神,身體緊繃。
光頭賊匪眼睛發紅,手下不由加了幾分力氣,須臾,縣令的脖子就多了一道血痕。
“啊……”
“只剩最后一個數了,我——”
就在這時,徐曹陰陰一笑,指著縣令大人暴喝道:“我什么我,你動手?。 闭f著,他語速如珠,恍如發瘋一般怒吼著:“你殺啊,盡管殺,我早看他不順眼了,膽小如鼠,無能無為,沒有半分上官的擔當!你殺了他,我再將你們這些賊子殺了,等到時候給州府上折的時候,我就說大人為了剿匪,身臨現場,然歹徒兇悍,大人冒失上前,不慎被歹人殺死!好在有我徐曹和眾衙役奮勇無畏,經過一番拼死搏殺,將賊人成功擒獲。有此大功,沒準我還能連升三級,離開河間這個破地方,哈哈哈!”
此話一出,眾人驚嚇不已。
賊匪們看著狂笑不已的徐曹,遲疑不定,眼前這個官差的話聽著匪夷所思,但他們順著想了想,覺得也不是沒有可能。若真動手殺了縣令這個護身符,他們只怕就成了徐曹升官的踏腳石了!
絡腮胡子眸光明明滅滅,心里暗罵,這人為了升官,眼見著都瘋魔了。
光頭賊匪嘴唇開開合合,半晌沒有吐出“三”字。
縣丞睜開眼睛,驚奇的看著徐曹,好似頭一回見到他一樣。
縣令聽了徐曹的話,氣怒交加,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
因著縣令大人暈了,徐曹又放了狠話,原本緊張的局面竟緩和了下來。
至此,三方很有默契的“休戰”了。
光頭賊匪拖著縣令挪到一棵枯樹旁,隨意的將其扔在地上,另一個賊匪也把宋縣丞一丟,見宋縣丞哎呦一聲好似也暈了過去,他嫌棄的呸了一聲,轉臉忐忑的朝著光頭賊匪問道:“梁子哥,咱們怎么辦?”
“這徐曹真是個龜兒子,比老子這個做賊的心都狠,老子都想著來救五當家,他倒好,直接讓老子替他殺了上官,呸!”
“要不,要不咱們兄弟倆先走,去寨子里報信……”
“報什么信?你沒聽駐軍已經去攻打寨子了,此時回去,不是送上門受死?”
“那……那咱們逃唄?”
“逃?你甘心老子可不甘心,忙活了這么久,半根金條都沒撈著!就這么走了,晚上睡覺都睡不著!”
“梁子哥,那你剛才救五當家不會是為了……”
“嘿嘿,你小子果然靈泛,我才露點口音,你就猜到了。沒錯,自然是為了那些財物。之前,大當家他們為了防著我們這些兄弟,只讓二當家和五當家帶著幾個心腹去藏財寶。如今二當家雖然不在,但知道財寶位置的五當家在啊。我想著把五當家救出來,到時候半路的時候游說幾句,屆時大伙兒把錢財一分,各自逃命,再找個地方隱姓埋名當個逍遙的富翁,豈不是美事一樁?”
“好哥哥,我,我……”平頭賊匪聽了,整個人激動得直抖。
“放心,少不了你的,只要你聽話!”
“好哥哥,我聽話,一定聽話,您看,接下來……”
“呵呵,拖延時間?正合我心意,你附耳過來,一會兒咱們如此這般。”
大樹下喁喁私語,說著不為人知的險惡用意。
另一邊,徐曹等人也在小聲交談著。
“頭,你剛剛,剛剛那話……”
“蠢材,頭那樣說,自然是為了不被賊匪壓制,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救縣令大人!”
“沒錯,若是答應賊匪的條件,萬一賊匪逃脫又殺了太爺,那咱們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有人對徐曹心生畏懼沉默不語,有人大著膽子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也有人是徐曹的忠實心腹,自然開口維護他。
徐曹頷首,面上不露聲色,心里卻有幾絲不為人知的快意。
他剛剛那話,既是為了不受賊匪的脅迫,也是借機說出了內心深處的想法……徐曹舔了舔唇,眼神幽深,不知為何,說出那些話后,他莫名涌出了幾分惡念,剛剛光頭賊匪若是動手就好了……
院落前。
絡腮胡子三人一邊警惕著,一邊互相攙扶著慢慢后退,見衙役并不呵斥他們,便退到了臺階上歇息。
黑瘦男子罵罵咧咧,絡腮胡子沉思不語,另一賊子滿臉失落。
假山里。
朱翾放下了手臂,大松了一口氣。
事情的發展成了如此戲劇化的走向,實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剛才她抬手,是準備放袖箭救人。說實話,當時心里并沒有幾分把握,不過是情急之下的第一想法。
沒想到徐曹狠話一放,倒是快刀斬亂麻的解決了兩難之境。
是奇招,也是險招。
她前世看過一個偵探劇,里面一個偵探的妻子被歹徒挾持,身為丈夫的他在危機時候決定開槍,這一舉,成功解救了妻子。
雖然后來也發生了一些事件,最終夫妻兩人分居,但偵探妻子的性命保住了。
偵探之所以做出那樣的決定,是因為他希望通過自己傷害人質的舉動,讓人質失去行動力和作為人質的意義,進而讓歹徒認為他不會受脅迫,之后再尋機制服歹徒解救人質。
徐曹呢?
他是如何想的?
朱翾搖了搖頭,把發散的思緒收回來。徐曹的想法她不知道,也不想探究。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想辦法救出縣令大人和宋縣丞。尤其是宋縣丞,既是老爹的上官,又私交甚好,從個人情感上來講,她當然不想看到對方出事。
該如何做呢?
要是師姑在就好了。
憑師姑的絕世武功,絕對能輕而易舉的從賊匪手下救出人來。
朱翾看了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無奈的嘆了口氣,心道:若是她這會兒已經長大成人,是一位身懷絕技的武功高手就好了。
武力值不高,那就只能以智取勝了。
朱翾蹲在地上蹙著眉頭,苦思冥想。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很快,太陽下山,天光變黑,入暮時分到了。
空地上不知何時,燃起了篝火和火把。
火光搖搖晃晃,偶爾有人起身走動,照得人的影子搖搖晃晃,間或刮來幾股陰風,吹得樹枝嘎嘎作響。
看到有人害怕的縮了縮身子,朱翾眨了眨眼睛,當即有了主意,臉上露出幾分賊賊的笑。
——
“啞?!?/p>
“啞。”
“啞?!?/p>
光頭賊匪剛啃完最后一口干糧,正摸著胸膛準備把嗓子眼的肉干咽下去,忽而,不知哪里傳來幾聲老鴰凄厲的叫聲。
在民間,若是夜晚聽到烏鴉的叫聲,往往會認為是不祥之兆。
光頭賊匪晃了晃锃亮的大腦袋,試圖驅散心里浮現的陰霾,他煩躁的吐了一口唾沫,拎起樸刀,踢了一腳平頭賊匪,低聲道:“起來,不等了,拖久了,怕是事情有變!”
早在兩人說話的當口,頭頂上就響起幾聲細微的刷刷聲。
幾息后,吃飽了發飯暈的平頭賊匪迷迷糊糊點頭道:“好哥哥,確實得快點了,你看這天亮了,日頭也出來了,熏得我暖烘烘的……”
光頭賊匪聽著嗤笑了一聲,“說什么夢話呢,三更都沒到,怎就天亮了?”說著,光頭賊匪猛地停下話頭,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片刻后,他仰頭往上看去。
這一看,人就驚住了。
只見他們身后的枯樹竟然燒起來了,紅通通的,好似一個大火爐。
難怪他覺得腦袋熱乎呢!
“咔嚓。”
一根燒斷的枝丫掉了下來,燙得光頭賊匪腦袋發痛,拎著刀彈了出去;平頭賊匪也哎呦哎呦手舞足蹈的叫,歪歪扭扭的跟在后頭。
“著火了!”
“走水了,走水了!”
“鬼火,一定是鬼火,有鬼,有鬼!”
“啊啊啊啊……”
衙役歇息的地方,有人大喊,有人奔跑,有人鬼叫。
剎那間,安靜的空地上好似電閃雷鳴般轟然作響,巨大的聲音震得人耳朵都要聾了。
徐曹大聲呵住亂跑的手下,逮著幾個亂喊的衙役訓斥道:“亂喊什么,哪里有鬼?”
“徐頭,有鬼,真的有鬼……”
“徐頭,你看這幾顆枯樹本來都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就著了起來,定然是鬼火作祟……”
“徐頭,這就是個鬼宅,聽說住在這里的人都會莫名其妙的橫死,咱們快跑吧……”
“都給老子閉嘴!”
徐曹看著眼前猛烈燃燒的幾顆枯樹,眼底閃過幾絲可怖,他把手里的鋼刀一揮,狠厲道:“荒謬之語,不要再說。若真有鬼,本耆長也定要他再做一次刀下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