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正時分,他們到了一個三岔路口,往左是回河間的路,往右則是一個鎮甸。
眼見著朱大勒馬往左拐,朱翾一聲高呼,朱大疑惑的看過來。
朱翾撣了撣韁繩,馬兒踏著小碎步往前走,“阿爹,不如我們到前面的鎮子歇歇腳吧?”
朱大皺眉,有些不贊同:“這才半上午,怎么就歇息?合該一口氣再多趕些路,等日頭烈了再歇涼。”
朱翾朝著身后努了努嘴:“表姐從未出過遠門,我看她有些不習慣這樣長時間的騎馬。而且阿爹您算算,我們其實已經跑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了。”
朱大望了望天,摸著下顎點了點頭。
“表姐初初離開親人,又和咱們剛認識,這心里怕是還沒緩過來呢。若是再一路車馬勞累,這心里、身體雙重夾擊,我怕她受不住,別等到家就病了……”朱翾壓低聲音提議道:“咱們又不是要逃命,不如裝作是出來游玩的,倘若有人看見問起,也有說辭,不致引人生疑。”
朱大聽了,虎軀一震,暗道萬幸:沒錯沒錯,金珠提醒的是,他們確實不該如逃命般趕路,否則,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好。我們去前面的鎮子打個尖再走吧。”
三人便往右拐去。
岔路口左邊不遠處,路旁一個小土坡,后面悄悄藏著幾個人。
“頭領,怎么辦,他們往右邊的鎮子去了。”
“不用著急,朱大若是想回去,還得出來走咱們這邊。”
“但是他們何時會出來啊?若是他們在鎮子上住店怎么辦?咱們可是應承了主子,今晚一定要把朱大帶到他面前的!”
“對啊,那該如何是好?”
“這才半上午,我看不會住店,咱們等等就是了。”
為首的灰衣男子聽著幾個手下的議論,思索片刻,抬手一拳把身前的土疙瘩砸得四散而飛:“不能等,遲則生變,立即實行第二套計劃!”
“是。”
其余幾個男子或是農夫或是砍樵的裝扮,不知為何,他們沉聲應諾后,身子突然左右搖擺晃動起來。
灰衣男子轉頭看見了手下的怪態,咬牙切齒道:“想笑就笑吧,趁著這會兒都給老子笑完。等下辦事的時候,若是哪一個出了岔子,看老子怎么罰你們——”
“哈哈。”
“哈哈哈。”
“頭,你……你要受苦了!”
灰衣男子的話還沒說完,幾個手下就仰頭大笑起來,笑聲嚇得樹上的幾只麻雀翅膀僵了僵,幾息后,這些無辜的小鳥瘋狂扇著翅膀飛遠了。
鎮甸內。
金甄看著街上人來人往的熱鬧場景,一臉稀奇。
“表姐從前沒出來逛過嗎?”
“沒……平日里都是在莊園里習武、看書、練字,最多就是跟著爹爹去附近的山上打打獵。”
朱翾聽了,忙把之前的決定說給了金甄聽。
當成一趟游玩之路?
金甄聽了眼睛一亮,雖然朱家妹妹沒說出背后的緣由,但她明白此舉背后的真正用意,眼眶瞬間紅了:“好妹妹,你和伯父實在是太照顧我了,我……”
“哎呀,表姐,可別掉眼淚,你這每掉一滴都是金豆子,可珍貴了。”
“噗哧。”
姐妹倆一邊說笑著,一邊沿著路旁的小攤子慢慢逛著。
此處雖然是個鎮甸,但很是繁華。道路兩旁的店鋪旁飛揚著各式的招牌幌子,名字大都很直白,比如點心都是某家芝麻餅、某家飴堂酥、某家喜馃子。
朱大則昂首闊步的跟在后面,他故意板著臉放出氣勢,如此一來,沒有宵小靠近言笑晏晏的女兒和侄女。
三人一直從街頭逛到了街尾。
朱翾和金甄仍然一臉意猶未盡。
朱大卻是大松了一口氣,無量天尊,總算是到頭了,陪兩位小祖宗逛街比他平日里巡街累多了。
忽而,旁邊有人大聲議論。
“聽說那邊有人賣身葬母呢……”
“真的?那過去瞧瞧。”
“沒錯,咱們鎮子可好多年沒有這樣的事了!”
瞧著人群都往街頭涌去,朱翾目露好奇。
賣身葬父?
多么經典的橋段!
通常這種情況下,都會有一個惡霸要強搶民女……
“阿爹,表姐,我們也去看看!”
金甄點了點頭,牽著朱翾的手往前擠去。
朱大連忙跟上。
很快,三人就到了事情的發生地,由于來得稍晚,他們只站在了人群最后面。
“賣身銀子要三十兩,這也太多了吧……”
“不過一薄棺、壽衣、紙錢元寶之類的冥器,哪用得了那么多?”
“嘖嘖,真是獅子大開口!”
朱翾站在一個柱子底部的石頭上,她一邊聽著眾人的議論,一邊踮著腳往前看去。只見一身穿麻衣的人跪在路邊,地上一塊木板上刻著“賣身葬母三十兩”。此人身后是一卷鼓鼓囊囊的草席,想來就是其亡母了。
“阿爹,如今成人的賣身價大約是多少啊?”
朱大靠在柱子上,雙手抱胸,閉目養神,聽女兒問話,他睜開眼答道:“普通的成年男子約是十二兩,女子八兩。”
如今是承平年間,人牙商行買賣不興,價格不高,也難怪其他人會說高了。三十兩大約可以買兩個半的男仆、三個半的女仆了!
“諸位父老,發發善心吧,小人識文斷字……族人欺我家弱小,將我們趕了出來……母親郁結于心,撒手人寰……生前沒有過過好日子,小人想給母親一個體面,置辦一口上等的棺材,一身錦袍……”
忽而,那麻衣人抬起頭,朝著人群苦苦哀求起來。
咦?
賣身之人竟是男子!
驚訝之下,朱翾差點沒抓住柱子,身子不由晃了一晃。
“當心點!”朱大小聲叮囑道。
“知道了,阿爹。”朱翾小聲應了一句,眼睛繼續盯著前面。這賣身的男子長得可真好看,桃花眼,膚白紅唇,儀表堂堂。
“表……表妹,不如我幫幫他吧?”
忽而,朱翾耳邊傳來一細若蚊吟的聲音,是金甄。
“表姐,你要幫他?”
“是啊,他太可憐了……”金甄淚眼婆娑,捏著手絹不停地擦眼淚。
朱翾看著金甄的表情,咽下勸解的話,只道:“行啊。”
金甄便從腰間的荷包里掏出一根金條,遞給朱大道:“姨父去吧,我就不去了。”
朱大訝異,繼而贊賞,這新侄女倒不是個愛出風頭的小娘子,便低聲交待道:“行。你們倆不要亂跑,在這兒等我回來。”說著,他便往右側方離開,走出一段距離后才往前擠去。
“表姐,你要幫他,自己卻不出面,不擔心被你幫的人認錯了恩人嗎?”
金甄想也不想道:“只要他得到幫助就好了啊,知不知道我沒有關系啊!”
“表姐真是人善心美,做善事也不求回報。”
“你又逗我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眼見著朱大擠到了人群最前面,將金條悄悄塞給那賣身男子,并低頭說了幾句。男子連連點頭,對著朱大彎腰道謝,然后背著席子快步離開了。
人群逐漸散去。
朱大繞了一圈才走了回來,“金甄,事情辦好了。”
“有勞姨父。”
“客氣啥,小事一樁。”朱大擺了擺手,提議道:“好了,逛了大半天,你們也累了吧,咱們找個飯莊吃點東西吧。”
就在朱翾三人找飯莊吃飯時,鎮西南的院子,紫袍男子已經開始用膳了。
一個灰衣人正在向他報告情況,說完,勝券在握道:“主子放心,我們已經設下‘誘餌’,只待朱大上鉤。”
紫袍男子將啃完的羊排放到一旁,擦了擦手,漫不經心道:“是嘛?我只知道,午時已過,還沒見到他人。”
灰衣男子:“……”
灰衣男子:“主子放心,日落之前,務必完成。”
朱翾三人吃了中飯,就找了一家旅舍住了下來;待她午睡醒來,已是半下午。
既然決定是游玩之旅,自然得尋著好玩的地方去看看。
“店家,你們這鎮上可有什么風景名勝、古跡古寺之類的去處?”
“客官,我們這鎮子就這么一條大街,沒有您說的這些。”
“那可有什么熱鬧的去處?”
店家一拍柜臺,熱情道:“有,鎮子上一個待字閨中多年的姑娘要出嫁了,聽說擺了流水席,可熱鬧了,我要不是為了守店,一定要去看看!”
朱大皺了皺眉,怎么又是嫁人?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七月,不是婚慶的多發月份,怎么接二連三的遇到喜事?他本欲不去,但見到興致勃勃的朱翾和金甄,便改了口:“勞煩店家指個路,我們既然碰上了,便也去湊湊熱鬧。”
“哎哎,就在那……”
三人沿著店家的講述,穿街走巷。
朱大走在后面,突然,他聽到一條陋巷里傳來隱隱約約的嘈雜聲,便頓住了腳步。
“你們,你們把金子還給我……”
“呸,窮酸秀才,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我還說是我的呢!”
“就是我的!你們這些強盜!”
“兄弟們,看來剛剛下手輕了啊,竟然還能喊這么大聲?”
“大哥,我就說下手不要留情吧?”
“……”
朱大神情一冷,竟然有人要搶可憐之人的喪葬銀子?
實在是可惡至極!
“阿爹,怎么了?”朱翾見朱大停了下來,便走過來詢問。
朱大低聲說了他剛剛聽到的事情。父女倆低聲商量著,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這些地痞流氓,并幫那賣身葬母的孝子奪回金子。金甄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摩拳擦掌,準備也大干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