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甄還想再問清楚些,但見朱家妹妹輕輕朝她搖了搖頭,她便低聲應著,并未再問。“天色暗下來了,你們早些回去歇息吧。”朱大把姐妹倆送到梧桐苑門口,又細細叮囑了幾句,便自行離開了。
朱翾站在門口,抬頭看向遠方,落日早已不見,橘紅色的云裙不知何時成了鐵灰色。
暮色降臨。
孫家莊園逐漸安靜了下來。
慈夫人住的院子叫花妍居。花妍居是一個小巧精致的院落,只三間正房,但院子四周栽種了各色的花卉。雖然春天已過,但夏日盛開的花也有許多,若站遠些,便會覺得院子被一片五彩斑斕的花云包圍,如墜仙境。
慈夫人一眼就相中了這里。
本來孫夫人是想安排朱翾姐妹倆住這兒,慈夫人住梧桐苑的。“君子不奪人所好”,朱翾和金甄兩人又都喜歡住的地方素凈些,便成人之美了。
此時,花妍居正房燭火暗淡。
外間,慈夫人的貼身嬤嬤香嬤嬤摸了摸兩個婢女的脈息,又推了推兩人的肩膀,嘴里輕輕喚著兩人的名字。但兩個婢女呼吸悠長,沒有半點反應,顯而易見睡得很深。香嬤嬤便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舉著燭臺準備往內(nèi)室走去。
走了幾步,她又折回來,把不遠處的香爐挪了過來,放在小榻旁。見香爐中的香氣慢慢盤旋而出瞟向兩個婢女,香嬤嬤滿意的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
內(nèi)室。
慈夫人閉著眼睛端坐在美人榻上,手里捻一串蜜蠟佛珠,見香嬤嬤進來,她輕聲道:“搞定了?”香嬤嬤答道:“睡得死死的,怕是打雷都叫不醒。老奴辦事,您還不放心?”慈夫人笑著點頭:“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不過白問一句罷了。”
香嬤嬤把燭臺放在案幾上,彎腰坐在慈夫人身前的圓凳上,輕聲問道:“夫人是在憂心其他的事情吧?”
慈夫人長嘆了一口氣:“還是你懂我的心思。”
“老奴從小陪著您長大,自然猜得一二了。”
“我是真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還能見到他!我以為,我以為他早就不知死在哪個女人床上了……”慈夫人說著,原本慈眉善目的五官變得扭曲起來,眼見著是怒極了。
“夫人,小點聲,這不是在自己家里。”香嬤嬤不贊同道。
“行了,這些腌臜話就不說了。”慈夫人揮了揮手,深吸了口氣,繼續(xù)捻著佛珠。“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李四也是,在我面前話說得多好聽,奉承得多殷勤,誰知背地里就另找了年輕的小娘子,還把我給他的錢拿去哄人,真真是可恨!”
香嬤嬤也順著罵了李四幾句:“夫人不要憂愁,人做了什么事,老天爺都看在眼里的,您看,他就不遭報應了,早早橫死。”
慈夫人點了點頭,又閉上了眼睛,室內(nèi)慢慢安靜了下來,悄無聲息。
“夫人不必動怒,都是些雜碎。”香嬤嬤琢磨著慈夫人的心思,試探道:“不如,不如那人老奴替您料理了?”慈夫人聽了,眼皮不停地眨動,手里的佛珠也越滾越快,半晌,她睜開眼,啞聲道:“好。”
房間內(nèi)喁喁私語,燭火搖曳。
“邦,邦,邦。”
夜色越來越黑。
朱翾坐在圓桌旁,雙手撐著下顎,頭不停地往下低;一旁的金甄早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小呼嚕。聽見打更聲,朱翾一個激靈站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三更了……三更?”
好似記起什么,她快步走出房間,站在院門前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隱隱約約是有人在走路,但腳步聲不是朝梧桐苑來的,而是漸行漸遠。
朱翾便伸了一個懶腰,轉(zhuǎn)身往房間走,語氣歡悅道:“好了好了,第一個藏著不是我們,可以安心睡了。”
某處圍墻外。
一個黑影悄悄翻了進去,黑影左右張望了下,快速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夏日的晚上,天空的星星異常明亮,待它們慢慢隱沒,晨曦便來了。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蟲吃,此時,幾只鳥兒就站在枝頭歡快的唱歌,也不知是不是吃蟲蟲吃美了。
“鏗鏗鏘鏘。”
梧桐苑一大早就響起了刀兵聲,是早起的朱翾和金甄在練武。紅藕領(lǐng)著兩個小丫鬟站在院門口,看著兩人你來我往、刀劍相向、兇氣騰騰的架勢,不禁捂著嘴輕聲哎呦。
朱翾和金甄收了手,金甄拿著白棉布擦汗,朱翾便笑著打招呼:“紅藕姐姐,早。”
“兩位,兩位小娘子早。”紅藕小聲應道,她深吸了口氣,這才壯著膽子邁入院內(nèi),細聲細氣道:“兩位小娘子,早膳好了。”態(tài)度和語氣與昨日不可同日而語,恭敬帶著點膽怯。
金甄撇了撇嘴,心道:這些高門大院的女子,膽子就是小。朱翾抓著她的胳膊搖了搖。
“有勞紅藕姐姐了。”金甄立即扯著嘴角迎了上去。
早膳簡單,但可以看出很是費了一番心思。
單說那一碗白粥就十分的與眾不同。米不是朱翾平日里吃過的品種,它軟糯、形如梭、聞之有香氣。紅藕說這是江南某地的珍珠米,非常的稀少。還有幾樣花朵形的面點,造型非常的漂亮,好似特意做來哄小女孩兒的。另有幾樣佐菜,什么八珍筍絲,紅霞肉脯,名字特別好聽,當然,吃著也好吃。
吃飽了飯,自然是出門溜達一下。
誰知,朱翾剛跨過門檻,就聽到遠處有一陣一陣的大哭聲傳來,甚為凄慘。她臉色一冷,飛快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金甄緊隨其后。
紅藕面露猶豫,半晌,才白著臉對小丫鬟吩咐:“你們先回去交差,我,我跟著去瞧瞧……”兩個小丫鬟脆聲的應了一句,神情有些害怕又帶著些好奇。
紅藕還沒趕到,朱翾已經(jīng)了解完事情的大概了。
慈夫人不見了。
昨日的幾方人,此時幾乎都聚在了花妍居。
慈夫人的兩個丫鬟哭得死去活來,一個說“我們夫人不見了”,一個說“怎么辦”,瞧著比唱戲還夸張。孫夫人厲聲喝止了幾遍,兩人才哭哭啼啼的停了下來,孫夫人環(huán)視一圈,疑惑道:“香嬤嬤呢?”
“香嬤嬤,香嬤嬤興許是去給夫人拿早膳了。”
“怎么是她去?”
“夫人,夫人吃什么,只有香嬤嬤最清楚……”
孫夫人點了點頭,朝著身邊一個大丫鬟道:“你,去廚房把香嬤嬤找回來!”丫鬟蹲了蹲身,領(lǐng)命而去。沒想,香嬤嬤空著手回來了,見院子里圍了許多人,她很是驚訝。
孫夫人直直道:“丫鬟說,你家夫人不見了?”
誰知,香嬤嬤聽了笑得不行:“嗨,沒有的事。孫夫人你們怎么忘了,不是在玩‘官兵抓賊’的游戲嘛,昨兒個夫人收到了紙條。如今啊,自然是藏起來了!”
恰好此時,紅藕趕來,孫夫人便問她,昨日把花簽送給誰了。
“婢子,婢子是塞到了花妍居的門縫里。”
原來昨天是紅藕來送花簽的。
之后,大家果不其然在慈夫人房內(nèi)的梳妝臺上找到了留下的紙條。
紙條上寫著:
不小
喜娘
吃子
李十
子八
“小娘子十八,不喜吃李子?”孫夫人捏著紙條,慢慢念了出來,念完后,鄭印就大咧咧道:“你們來,你們來,我是不會猜謎的。”孫夫人瞪了他一眼,輕聲斥責道:“不會就閉嘴,還瞎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你不喜讀書嗎?”
“表姨,我知錯了。”鄭印說完,就和朱大擠了擠眼睛。兩人不知什么時候關(guān)系密切了,朱大朝他雙手一攤,表示自己也是同道中人。
“表妹,靠你了。”金甄悄悄在朱翾耳邊道,她才懶得猜。猜什么謎底,有這時間還不如一個一個地方找過去,興許還快些。
林管家一邊念念叨叨,一邊走來走去,表情十分痛苦。
棄權(quán)的棄權(quán),不想事的不想事,努力的不知何時能努力出來,唯一給力的曾先生不知去了何處,朱翾只能蹙額思索。
突然,林管家大聲重復了幾遍謎語,最后擺手放棄:“猜不出,實在是猜不出,我不猜了。”
“這有何難,不就是‘木’字嗎?”
朱翾朝花妍居大門看去,只見曾先生背著手站在那里,如沐春風。
謎底一揭開,大家就都是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猜字謎就是這樣,沒看到謎底的時候,苦思許久,興許都猜不出來。但若是看到了答案,又會有一種好簡單的想法。
知道了謎底,但涉及‘木’的范圍依然很廣,園子里和木頭有關(guān)的那可太多了,幾乎可以說是哪哪都有。
于是,五隊“官兵”便在朱大的安排下,各自領(lǐng)了線路,進行勘察。鄭印,特別是林管家和曾先生兩人,神情特別的激動,大聲應了,跟自己就是官差一樣,施施然離開了。
看來男人至死是少年這句話說得很是貼切,這么大個人了,玩?zhèn)€躲迷藏的游戲也這么興奮!
朱翾看金甄念叨“我就說吧,猜什么猜,到頭來還不是要一個一個地方去找,慈夫人這謎語出了和沒出一樣”時,香嬤嬤表情很是古怪,便連忙拖著她離開往湖邊去。
是的,她們兩個分到的搜查地方正是湖邊這一片區(qū)域。
說來,朱大也是有小私心的。這一片地方雖然大但卻幾乎沒有什么建筑物,可以說是隨便一掃就能看完,如此一來,搜查就簡單了許多。另外,此處風景秀麗,順便還可以賞賞荷花。他見朱翾昨日對湖泊很是歡喜的樣子,便特意做了這樣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