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月華落下,黑夜已經(jīng)降臨。
謝行之將人送到二樓臥室時,多嘴問了一句,“你明天起來會不會不認賬,還是叫我謝先生?”
聞言,正準備說道別的黎箬迦朝男人翻一個白眼,“謝瑾珩,我只是睡一覺,不是躺進棺材里了,腦子也沒進水。”
“哦,我知道啦,箬箬。”平日里冷厲淡漠的人,此刻像是一朵笑開了的花一樣,讓人沒眼看。
謝行之心里小鼓響起,不知道有多開心了。
“你的員工知道嗎?你這位謝氏集團執(zhí)行總裁,謝家掌權(quán)人平日里是這副反差萌的樣子?”黎箬迦扶額長嘆一聲。
她為什么覺得,這男人在用他那雙好看眼睛示弱,還是那種夾雜著撒嬌語氣的。
咦,真是瘆人。
謝行之聽了這話,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如沐春風,“他們哪里有這個福氣,看見我只會覺得害怕畏懼,像謝嘉野那群玩世不恭的小輩也是一樣。”
他在話語間頓了頓,“再說了,我只對箬箬一人反差萌,日后你想是什么樣的,我就是什么樣子的。”
堂堂謝家掌權(quán)人,為愛低頭也就罷了,居然為愛撒嬌?
這像什么話?
沒準哪天這男人在盛京的一堆桃花知道了,會扛起幾十米的大刀把她黎箬迦砍咯!
不過……
黎箬迦似笑非笑:“謝家掌權(quán)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可要記得喲!”
謝行之眼里是流光溢彩,“我對箬箬說的話,永遠都不會食言!”
話語落下的同時,黎箬迦臉色驟然微斂,在暗光滑過間稍縱即逝。
她淺笑著:“嗯,我知道了喲!”
“對了,管家伯伯說阿瑾住到了我旁邊的房間,今晚也是這樣嗎?”黎箬迦似笑非笑地盯著謝行之。
男人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溫聲低語:“嗯,但是在二樓最里面的房間,不會打擾到你的,而且我今晚有事要處理,大概會在書房睡一宿。”
還好當初選的是最里面那間,不然以后高興得睡不著覺的戀愛腦行為,讓小姑娘知道了就挺社死的。
“挺好的。”黎箬迦忍不住笑了,跟他道別,“那我先去休息了,你早點休息,別忙太晚。”
謝行之語調(diào)靄靄溫和:“晚安,箬箬。”
小姑娘微微笑了笑:“晚安,阿瑾。”
目送黎箬迦進門,謝行之轉(zhuǎn)身離開,遙望懸掛于空的月亮,眼底是一片清淺的笑意。
“今夜月色真美啊。”
而黎箬迦站在二樓臥室的窗前,臉色蒼白。
直到謝行之挺拔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夜,方才沒了顧忌。
歇去一身強撐的力氣,黎箬箬捂著心口重重跪倒在地上,額頭冷汗直冒,滿臉煞白,沒有一點血色可言。
月圓之夜,蠱毒發(fā)作。
她痛不欲生,而那人更是十倍反噬,仿若萬箭穿心。
黎箬迦閉上了眼睛,極致的疼痛瞬間侵襲而來。
整個身體疼到顫抖起來,額頭、脖頸、手上……不過一會兒全都是青筋凸起,平時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遍布血絲,冷汗順著臉上滑了下來,在她麻木的神情下落入衣服里。
“噗……噗……”
黎箬迦再也忍不住了。
很快,潔白無瑕的地面被人吐了一地的鮮血。
她的嘴角勾著一縷血絲,冒著冷汗在夜里直讓人生寒,連黑暗都無法阻擋住蠱毒發(fā)作時賜予的無盡折磨。
心口傳來一陣一陣地疼痛,身體也無法保持微弱的鎮(zhèn)定,黎箬迦只好慢慢蜷縮在地上,一點點將自己淹沒在那清明的月色里。
疼,她真的好疼。
如同烈日艷陽下灼燒過的細沙碾碎了一樣蔓延開來,仿佛有無數(shù)顆細小的石子在她的血液里炎魔著。
今晚的南園,已經(jīng)徹底淪為了疼痛的地獄,黎箬迦孤零零一人蜷縮在地上,得不到緩解的整個人,完全找不到平日里的一丁點笑意盈盈。
她紅著眼眶在緊緊皺著的眉頭間,很是委屈地啞著聲開口:“阿哥……我好疼……真的好疼啊!”
“你也是這么……疼嗎?”
不,他會更痛,更疼。
在她找不到的角落里,暗暗承受著比她痛到十倍的折磨,直到死亡或者蠱毒解開的那一天。
可是啊,那個畜生死了,這個世間再也不會有人可以在保全兩個人性命的情況下,解開生死蠱。
一生一死,子蠱死母蠱活,方可破局。
但是,黎箬迦真的不甘心啊!
心口的刺痛,好似在提醒著她。
她已無路可走。
月色籠罩,黑暗侵襲。
房間里的人死死咬住唇角,在一分一秒中享受痛到極致的折磨。
只有這樣,她才能度過這漫漫長夜。
南園的夜還長,盛京的一處角落里,也是如此。
位于檀山寺的某個佛殿,男人嘴角殘留著鮮血,冷汗直流打濕了身下的蒲團,直到拾起一方繡著蝴蝶花紋的手帕擦干凈身上的污穢,方才敢望向那慈眉善目的菩薩。
疼與痛,心口入骨的折磨,被蟲子啃噬的一根根神經(jīng)……
諸如種種傷害。
他只是恍若未覺。
緩緩閉上眼睛,顫抖著將雙手合十,低眉垂首,額頭緩慢觸地,
久久不愿起來,就好似要在佛像面前長跪不起。
高大的身軀匍匐在蒲團之上,微微顫抖著,在月色下難以忍受的痛苦中,他只是這般跪著。
不知過了多久。
好似有一滴滴的清淚自他清雋的臉龐滑過,然后墜落在了墨色的大理石地板上,不知幾何。
大殿內(nèi)一片寂靜無聲,唯有他苦苦哀求的虔誠低語。
“佛祖在上,求漫天神佛顯靈。”
“弟子苗家巫霖,自知罪孽深重,難贖一身殺孽。”
“唯愿所愛之人黎氏箬迦平安喜樂,歲歲皆安。”
“愿她所求皆得圓滿,永生永世無災亦無病,再不遇世間苦難與折磨。”
旁邊的半盞燈火在黑夜慢慢燃盡,在一陣寂靜無聲中,爆出一朵朵三瓣小花來。
男人向那半盞殘燈望去,蠟燭的燃線豎起一微弱的暖光,映射著他眼睛里細碎而溫柔的笑意。
菩薩面前,巫霖喉間無比哽咽。
緩緩閉上一雙灰藍色的異瞳,雙手合十,嘴角漾出點點笑意。
身上的疼痛,早已置之度外。
“蒼天在上,佛祖見證。”
“所有罪孽皆由我一人承擔,蠱毒苦痛于我一身,生死有命我自無顧。”
“只愿她……與所愛之人白頭相守,多喜樂長安寧。”
眼角的一滴清淚,沒入了黑夜與月華的無盡的苦痛之中。
佛祖蓮座之下,世間信徒何其之多,苦苦哀求者更是如這深夜秋風般無常。
但,有緣無分的苦命人,亦會得到神明微弱的眷顧。
南園的月色依舊如流光掩映,但地上蜷縮的人兒不再苦苦支撐著身上的疼痛。
黎箬迦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摸著身邊可以倚靠的物什,就這么靠在床邊,一動不動。
此刻的她,狼狽不堪。
長發(fā)被鮮血、被汗水,黏稠得像是一只剛從母親肚子里生下來的嬰兒一樣,脆弱到了極致。
徐徐望著窗外月色濃郁,她的眉眼染上了清淺笑意,愈發(fā)冷然。
“你替我承受著幾乎是全部的痛苦折磨,憑什么啊?我允許你怎么做了嗎?”
“巫霖……我絕不允許你死,用你命換我命,我不允許……”
再抬頭時,她早已淚流滿面。
黎箬迦坐在床邊,身體打著顫抖,恍然間她將自己緊緊環(huán)抱住,卻怎么也止不住從心底升騰而起的寒冷,以及徐徐而落的淚水。
此時此刻,她突然想起了很多。
過往中的一切,年少時無法抹去的屈辱,響徹苗寨的銀鈴聲……
都將在黎箬迦一聲聲的哭泣中,諒解或永遠銘記恨意。
“阿哥……我從未責怪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