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恒轉過身來，還想再罵。卻看到來人是自己的父親，頓時嚇得一邊提著褲子，一邊支支吾吾道：“父……父親，你怎……怎么來了……”

陸準一生驕傲，把臉面看得比性命重要，唯獨這個小兒子，讓自己在朝堂丟盡顏面。

前朝老臣里，除了忠于皇室那一撥人對陸準掌權極力反對以外，就是對陸家常常冒出這種丑事而對陸準看不起的那一撥人，亦在反對。

可這陸家四個兒子里，前三個都極為爭氣，唯獨這第四子，極盡荒唐。

這些年，陸準給陸恒做這些擦屁股的事情，可是做的不少，不過都未親見。今日，陸準親自看到這一幕，已然氣得渾身顫抖。

環視被吊在屋梁之上的公主們，再望向綁在柱頭上那老皇帝和皇子們，默默接收著對方投來的怨毒的眼神和咒罵之聲。

陸準默默閉眼，平復心情。

政權之爭，贏的人要光明磊落，輸的人才服服氣氣。

士可殺不可辱，陸恒如此行徑，少不得又要因此冒出多少反對之人。

穆楓和江流兒就在陸準后方，里面的一幕亦是看得清清楚楚。此時，陸恒已穿好衣物，戰戰兢兢呆在一旁。而圓桌之上的裸女已因受辱、萬念俱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江流兒見不得這樣殘忍而惡心的事情，急忙脫下白色披風，跑去蓋在那女子身上。

當江流兒將披風蓋好，望向那女子。只見那女子眼神空洞，只是一刻不眨地望著屋頂。她滿臉全是淚水滑落的痕跡，還有未曾干盡的淚線。

雖然這女子披頭散發，被折磨地失了容顏。但江流兒覺得這女子好生眼熟，想來也是某個公主、只是未曾同學，于是仔細看了一看。

這一細看，江流兒大為震驚。

這女子，竟是長公主：上官云朵！

江流兒自然知道長公主在幾年前，曾親自到青山鎮提親一事。

當年穆楓把長公主給拒了，害得長公主好一頓傷心。如今這長公主遭遇奇恥大辱，想來自己的穆楓哥哥，多多少少會生出憐惜吧？

雖然憤怒地想要罵娘，可眼前還有陸準和穆楓在，江流兒知道，不需要自己來伸張正義。

江流兒對穆楓有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她相信：今天，穆楓會給受辱的長公主一份公道。

陸準上前幾步，也發現了圓桌之上的女人是上官云朵。揮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扇在陸恒的臉上，打得陸恒一個踉蹌險些倒下。

這一巴掌打得極重，陸恒的嘴角已然滲出牙血。

又是一陣沉默。

陸準閉上眼睛，似乎在想接下來怎么辦。

今天的事情，陸恒做得極為出格。倘若傳了出去，陸準的老臉又要丟幾層。

但這還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件事被穆楓親眼見到了。

倘若不給一個說法，讓穆楓心中起了疑慮，自己這個異姓太上皇的地位怕是坐不穩。

此時，江流兒已經用長袍將上官云朵包裹著，扶了起來坐在地毯之上。

上官云朵似乎也恢復了些許神志，抬起頭來，慢慢識別著來者都是何人。

當她將目光往向穆楓之時，先是一愣，接著如同被雷擊一般，整個人開始顫抖起來，她驚慌失措地抓起長袍，捂住自己的臉，試圖將整個人都縮進那長袍里去。

江流兒就在旁邊，她可以清晰聽見上官云朵的哭聲，那是極盡屈辱的低聲嘶裂，是無盡的委屈和濃烈的情感。

穆楓其實對上官云朵沒什么印象。但剛才短暫對視，對方的反應，也是一愣，隨后明白了緣由。

這女子，定是愛慕自己的上官云朵！

一個曾經的天之驕女，有一個單戀了五年的男子。

如今，自己愛慕的男子，親眼見到一個禽獸將自己按在圓桌之上，扒光衣物，把自己的父親、弟弟妹妹們綁起來，強制集體圍觀自己被凌辱！

對上官云朵而言，她此刻，已經死了。

她的屈辱已經無法用言語在表達，她用盡全力拉扯著長袍的各個角落，將自己蜷縮在長袍里，哪怕有一分軀體暴露在外面，都讓她感到無比羞恥。

上官御似乎已經罵累了，也許是因為無能為力放棄了，只是默默得用怨毒的眼神看著陸準父子。

而太子的情緒則更為復雜。

原本他應當承擔起輔佐自己父親的責任，如果自己足夠勤勉，說不定能夠讓如今的悲劇不發生。

但是為時已晚。如今的局面，皇家已經是一群任由陸家宰割的羔羊。

今日見到江流兒，太子幾乎可以明白發生了什么。他當然清楚江流兒和穆楓的關系，穆楓因為江流兒，還救了自己一命。

如今，江流兒再次出現，自然是為了再救自己一命。

而對于陸準來說，今天的局面，已經很難收場了。

將上官家族全部拖出去殺了，又或者男子流放、女子充為官妓女，這些政治手段擺在面上去做，都無可厚非。

可如今，自己的兒子用如此下作的方式來折辱皇家，會讓很多人懷疑陸家是否能夠扛起大旗帶領天國繼續前行。

而對于穆楓而言，今日已經不單單是將太子帶著這么簡單了。

雖然自己和上官云朵沒有任何關系，但上官云朵是一個曾經熱烈追求過自己的女人，不管自己對她有沒有感情，面對別人的表白，可以拒絕，但不能辱沒。

一個喜歡過自己的女人，如今被人如此凌辱，任誰也過不去。更何況，遇到此事之人，是穆楓。

陸準自是考慮到這一層關系，暗自大罵陸恒蠢貨。哪怕今天這女子不是上官云朵，事情都能有所緩和，可如今就這么點背，恰好讓穆楓給瞧見了，該如何善后是好啊！

陸準猛地睜開眼，再次往向已然捂著臉龐、戰戰兢兢的陸恒，整整半分鐘。

這才將目光轉向穆楓，說道：“今日，穆先生可將太子連同上官家族這幾位公主全部帶走。”

“至于這荒唐犬子，我定打斷他一條腿，給長公主一個交代。”

在場被捆綁的皇族之人，除了上官云朵，其他人并未見過穆楓本人。此時知道來的是穆楓，不由得大為感慨。

當初，皇帝三番五次示好，上官云朵親自前往青山鎮求娶，穆楓無動于衷。

如今僅僅因為江流兒和太子交好，這穆楓就來了皇城來搭救，真是令人唏噓。

被綁在柱頭上的上官御，望向蜷縮在長袍內的長女，再回望綁在屋梁上的女兒們，心中生出無限內疚。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這皇帝做得多么不合格，這父親做得有多么失敗！

此時此刻，陸準沒心思去管皇族人的情況。

現在他主動提出條件，自然是試探穆楓的口風，倘若穆楓就此答應，自己放幾個皇族女子，不會影響大局。

穆楓并未立即開口，只是默默望著蜷縮在長袍內的長公主以及將長公主摟在懷里輕輕拍打著的江流兒。

許久，穆楓看向失魂落魄、絲毫不敢和自己對視的陸恒，這才轉向陸準，肅穆講道：

“在江東，我便見識過陸恒行事。陸恒能有今天的行為，和陸丞相的縱容關系很大。”

“陸丞相既然想要天下人認可，就要做到一個君主該有的高度。”

“既要天下人認你為主，又要將天下人視為螻蟻。你可看看眼前的事，是否會有一天發生在自己身上？”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做不到法為公、利為民、權為國，我認為：陸丞相這權柄，握不久。”

“陸丞相曾統管六部，想必對刑律諳熟。我想請陸丞相，當眾奸淫婦女，該當何罪？”

陸準面色難堪起來，他沒有想到，穆楓會為了上官云朵立刻翻臉，一番話說得極不客氣。

陸準做了半輩子權臣，如今更是到達權力巔峰，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如此訓斥自己了。

今天為了自己這不爭氣的小兒子，竟然受如此教訓，陸準有些掛不住臉。

一時情緒上頭，口氣硬起來說道：“穆先生這是在怪陸某治國無法、治家無方？”

穆楓頓時眼露精芒、冷冷盯著陸準答道：“正是！”

陸準完全摸不準穆楓是脾氣，他沒想到對方就這么直白得頂了回來，一時竟泄了氣。

陸準回頭望向柱頭之上的皇帝和皇子們，深深嘆了一口氣，口氣緩和得說道：“從穆先生的氣質中，便知穆先生經歷過真正的殺戮。那穆先生對于上官家如今的下場，自然是能夠預料到的。”

陸準接著講道：“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如若有一日我陸準失了勢，也被綁在柱頭上，看自己的女兒被人凌辱，我也認！”

陸準掃視著上官家的人，看著他們如今受盡欺凌的模樣，頓時眼神冰冷，重重吐出幾個字：“這就是命！得認！”

穆楓不是善男信女，自己懷揣著國仇家恨，自然對上官家的下場感同身受。

可這世間，盜亦有道。

穆楓緩緩講道：“陸丞相講得沒錯，人，要認命。但任何事情，都有底線和原則。哪怕是帝王，倘若不遵守底線和原則，也不會有好下場。”

看了看四下，穆楓說道：“正是因為有的人不遵守底線和原則，才得了這樣的命。陸丞相，你說，這難道不是嗎？”

穆楓繼續講道：“陸丞相想要把這位置坐穩當，就得把腰桿挺直。而你這小兒子，便是把你腰板壓彎的破背簍。”

“你若不徹底卸下這破背簍，你就沒資格把腰桿挺直，做那：人上人！”

穆楓指了指陸恒，冷言說道：“你這小兒子是一個破背簍，可你面前難道只是這一個破背簍嗎？”

“那門外的家丁，那朝中的弄臣，那無法無天的衙門，是不是一個個由你親自背起來的破背簍？”

陸準聽穆楓這一番振聾發聵的發言，大為震撼。

他沒有想到，這穆楓對政治有如此高遠的見地，更沒有想到，穆楓并未從私情上為難自己，而是真正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告訴自己應當如何做抉擇。

長吸一口氣，再緩緩呼出。

陸準知道，自己應該做抉擇了，是坐穩天下人的江山，還是做陸恒一個人的靠山，陸準必須下定決心。

只見陸準走到陸恒身旁，如慈父一般，揉了揉陸恒的頭發。然后撫摸著陸恒的臉龐，慈祥得問道：“兒子，剛才打痛你了吧。”

陸恒被這莫名其妙的變化搞懵圈了，只是戰戰兢兢回答道：“不……不痛，父親。”

此刻陸準的眼中已紅潤起來，肉眼可見血絲和著淚花漸漸泛起。

陸恒不是傻子，頓感不妙。

當陸恒望向陸準的眼睛，讀出父親那種依依不舍的情緒時，他嚇得汗毛豎起，立時撲通跪在陸準面前，大喊道：“父親、父親，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父親！”

陸準并未搭話，而是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到門口，好一陣，才用沙啞哽咽的聲音大聲命令道：“宣三省六部九卿即刻前來西華宮。將皇帝陛下和太子公主們，放下來。”

此刻門外禁軍早已就位，此前鎮守西華宮的守衛和相府家丁已跪成一排，被反綁著手，垂著頭。

禁軍統領豎著耳朵得令，遲遲沒見下文。

陸準停頓了足足幾分鐘，這才下定決心大喝道：“將陸恒，押至門外。”

隨即指了指門外跪著的一眾人等，決絕說道：“和他們，綁在一起……等待懲處！”

這一刻，陸恒已嚇得大汗淋漓，只見他雙腿一軟，癱軟在翠微廳冰冷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