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現在是放暑假,要不然還沒時間來帶你去煙霞嶺?!?/p>
“看你剛才躲過我的催眠,想必你也是異能者,那你等級多少了?”
“人多有話談,黃泉也能伴,你說是吧,你跟我合作,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江翊幾次欲言又止,都是被謝景宣給憋回去的,他沒想到,這個人怎么話這么稠……
“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我是嬰幼……”謝景宣本來還沉浸在介紹自己的世界中,聽到江翊的話,眼神一亮:“明天!”
“你是嬰幼?”江翊問的直接。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嬰幼是異能者的最低等……
“那咋了?”謝景宣絲毫沒有以此為卑,反而為傲:“你不要看不起嬰幼好不好,嬰幼只是等級,而我都是腦子。”
“冥域那么危險的地方,不只靠蠻力,腦力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我是嬰幼,但是我有外掛……”
“停?!?/p>
江翊制止謝景宣持續向上的語言天賦:“你不回去收拾東西嗎?”
“沒什么好收拾的,東西都裝在我腦子里?!?/p>
“況且……”謝景宣深情地看向江翊:“你要是跑了怎么辦?”
“我說話算話?!?/p>
“好吧,那我就信你一次。”
謝景宣再次打開書包,從里面拿出來一個樣子像手機一樣的傳輸器遞給江翊:“給你,你能拿這個跟我聯系,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也能拿這個號令謝氏的軍隊?!?/p>
交代完,謝景宣就洋洋灑灑出門了,嘴里還哼囔著:“俺小謝可翻筋斗,可除魔……”
江翊心想,別家來都是開車,這謝景宣來翻個跟斗就到了……
“出來吧。”
江翊一改往昔的沉默是金,面對還有謝景宣繞梁余音回蕩的房間里面,面帶笑意,語氣柔的能掐出水來。
“你對待其他家客人可不是這樣的?!?/p>
病房的門窗緊閉,空氣凝滯,卻不知為何,窗簾卻在無聲地晃動。
每一陣暖風仿佛沒有源頭,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悄然襲擊著室內的寧靜。
風的節奏時輕時重,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力量在悄悄流轉,令身體中彌漫著一絲無法名狀的溫暖。
“誰叫你是我嫂嫂呢。”
江翊鮮少地笑著,語氣也十分柔和。
來人身著一襲淺黃色長裙,裙擺輕紗隨風飄動,宛如晨曦中的一縷柔光。
她的步伐輕盈,腳踝隱約可見,宛如一場輕盈的舞蹈,她雙手自然背后,優雅地搭在腰際,指尖能輕易觸及到自己編織的發尾,透露出恬靜和溫柔的氣質。
“我是你姐姐,沒大沒小的。”
語氣輕盈剔透,像從山谷流竄的溪水,空靈淡雅。
“大哥沒來嗎?”
林梓熙避重就輕道:“我以為以我們的交情,你會跟我們一起進煙霞嶺?!?/p>
“我跟你們一起去,那有什么意思?!?/p>
“姑姑的日記本此時出現,又臨近殺戮之境,這趟水越渾越好?!?/p>
林梓熙嫣然而笑,在江翊這里她是溫柔的代表,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拿來形容她都不及她萬分之一。
“你呀,少跟你大哥學?!绷骤魑蹩戳丝床〈采系慕垦缘溃骸靶∈迨暹@邊你放心,煙霞嶺那邊不要逞強?!?/p>
“你跟大哥不一起去嗎?”
“去,但我又不能時刻陪在你身邊?!闭f完林梓熙伸出手來,手上瞬即就變出來了一個黑色綢緞,寬度有三根手指。
“你眼睛怎么樣了?”
江翊十分配合地讓林梓熙把黑色綢緞戴在自己的眼睛上。
“還好?!?/p>
林梓熙動作溫柔,語氣帶了點兒心疼:“這上面淬的藥是你大哥從極寒之地邊緣采回來的,說是對治療失明有好處?!?/p>
“這么多年了,要好早好了,我都已經放下了,你和大哥也不用再給我找什么偏方?!?/p>
江翊說的淡然,沒有絲毫的上綱上線。
從小他的眼睛就不好,那時候白天還能看到一些,那種無盡的色彩、光芒、炫目與喧嘩,早已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安靜的灰,晚上那是什么東西都看不見,在長大一些,視力越來越差,直到失明。
從小治到大,越治越不行。
其實江翊覺得自己還算幸運,至少從小就沒有見識過這個世界的絢爛與喧囂,直到現在,什么都看不見,似乎也并不覺得太差。
隨著黑色綢緞被固定在江翊的臉上,它開始慢慢地消失。
等江翊再次睜開眼睛來,笑著對林梓熙說:“姐姐,你今天穿的是淡黃色的長裙嗎?”
“你能看到了?!”
林梓熙語氣焦急帶著欣喜和激動。
“我聞出來的?!?/p>
雖然他看不見,但是其他感知十分機敏,在他的感知里,連對方有幾根睫毛都能感覺出來。
氣流掠過面龐時,億萬神經元在他顱骨內重構出精密的面部折疊度,就像是還原3D建模,除了感覺不出來顏色之外,他與正常人別無二致。
至于為什么知道林梓熙穿的是淡黃色長裙,是因為秦淮捧著禮盒出現時,他正在解構空氣里新添的變量……
他把當時的所有感覺都刻在了心里,那是比視覺更忠實的標本。
每次上藥后他們都會問江翊能不能看到,江翊則是笑著搖搖頭。
他仿佛能感受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眼睛在滴血,他對自己看不見并不在意,那種壓抑在林梓熙和秦淮身上的擔子才是他真正在意的。
雖然看不到,但是每每都能感受到周遭氣氛的緩慢變化,空氣落下,沉到地獄。
所以這次他不再等著回答他們的問題,而是用一句玩笑話來化解一次次失敗帶來的情緒低落。
“眼睛看不見,鼻子倒是挺靈。”
秦淮踩著皮鞋,一身的西裝革履。
本來玩笑話就是為了調動氣氛,卻在秦淮逐漸臨近時,笑意消失,江翊語氣冰冷:“你受傷了?”
“你大哥是誰,怎么會受傷呢?!鼻鼗吹鮾豪僧數淖诮疵媲?。
卻被江翊倏地揚起的手摁在了腹部的傷口上。
“嘶……”
秦淮沒忍住,連忙拉開江翊的手,冷笑一聲:“真是狗鼻子。”
“就這副眼睛有什么好治的!我又不是你的親人,用不著你豁出性命來!”江翊面色冷炙,語氣生硬。
“這孩子……”說實話秦淮被江翊這么一吼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稀釋著壓抑的氛圍:“在我這兒你就是我親人……”
說完準備上手去順順江翊炸起的頭發,卻被他提前撇開了。
隨著面頰移動的幅度,本就縈繞眼眶的淚決堤而出,再也攔不住。
林梓熙斜了秦淮一眼,拍了拍江翊的肩膀。
“你回去養你的傷。”
秦淮收回自己的手,抿了抿唇,訕訕地離開了。
說起秦淮受傷的事情,林梓熙也是在埋怨他的,可……
林梓熙從江翊身后繞到前面,坐在秦淮適才坐著的地方,她指尖來回觸碰,微微頷首,娓娓道來:“你大哥吃了太多苦,所以他不愿意放棄任何一個救治你眼睛的機會。”
“我知道你為什么生氣,你以為我就沒跟他生過氣嗎?”
“每次帶回來的配方沒有效果,他比任何人都失落?!?/p>
說著林梓熙也落下淚來,溫熱的液體源源不斷地落在她指尖,她就不斷地擦拭,直到雙手滿是淚珠。
江翊看不到,但是也能感受到,他的手死死掐在自己的腿側,掐的烏紫,掐的滲血,掐的血肉模糊……
“我沒跟你說過,你大哥是我買回來的?!绷骤魑跸袷窍氲搅耸裁春眯Φ氖虑?,倏地笑了起來,隨后接著說:“那時候他還不是異能者,名校畢業,工作很好,再要不了兩年就能結婚了,可是家人生病……”
“他為了救人,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什么藥有用,不管求到哪里花多少錢他都愿意,所以他來到了靖河……背井離鄉,受盡屈辱……從而激發了異能……”
“那個時候父親在殺戮之境身受重傷,從來沒有過害怕的我突然就害怕了,爺爺在百家中招錄英才為林氏所用,我知道,林氏遇難了……”
“我是林氏后輩唯一的孩子,這一切我都要挑在我的肩膀上,秦淮就是我從百家招錄的,我用一大筆錢和資源買斷了他的余生……”
“我替父親撐起林氏,時局穩定,閑暇我會同他一起找尋救治他母親的方法,可是無果……就這樣,我親眼見證著他變成今天這副樣子?!?/p>
“我無能為力干涉,這是我們一開始就說好的。”
“從我們在殺戮之境救下你開始,他才開始變得活潑一些,你的眼睛是他的希冀,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所以,江翊,原諒他好嗎?”
江翊泣不成聲,許久才哽咽開口:“可我不值得……”
“傻孩子……”林梓熙拭去眼角的淚:“你有想為了的人活著,就要知道,有人…是為了你活著……”
“沒有什么值不值得。”
江翊胡亂抿去臉上的淚,卻如同抽刀斷水:“可我就是想不明白……”
“他把你的眼睛看的比命重要,而你把他的命看的比眼睛重要……”
“……他怎么能連命都不要……”
“我也想不明白啊……”
觀池謝氏。
“媽,我精神病院取經回來了?!?/p>
謝景宣大搖大擺吊兒郎當踏進了自家的大門。
對著在沙發上品茶追劇的媽媽喊著:“我明天就出發去煙霞嶺?!?/p>
他坐下來,端起他媽適才才濾出來的茶一飲而盡。
“啊……好苦……”說著就要往外吐,趙女士一個響指就把他兒子的嘴給堵上了。
“嗯?……嗯嗯嗯……”謝景宣都快急哭了,他那么愛吃甜食的嘴,怎么能受得了這種苦。
“咽下去?!鼻遒粘恋穆曇繇懫穑w女士優雅地用意念從新濾出一壺茶來。
“我都說了”趙女士將頭發順回耳后,翹起二郎腿,薄唇輕啟,語氣慢恙:“別叫我媽。”
謝景宣哭抽著臉,可憐巴巴地看向自家母親,那真是優雅,真是六親不認。
可單看趙寧,誰能看出來她是孩子都十六歲的媽媽,那不諳世事的優雅模樣,說是二十出頭人家都信。
“……嗯……嗯……”謝景宣不情不愿地咽下去,那苦味直沖天靈蓋。
咽下去的那刻,他好像看到了他太奶。
以前喝也沒這么苦啊,以后他再也不隨便喝他媽的茶了。
趙女士看他咽下去了,給他解了禁制,端起一小盅茶,慢慢品味起來。
“不苦嗎?趙女士?!?/p>
趙寧微微搖頭,語重心長道:“你喝的是你爸的……”
想了想趙寧把后面的“補藥”給省略了。
“那又不是你的茶,怎么吐還不讓吐了?!敝x景宣可憐巴巴,彰顯著自己所遭受的不公。
怎么說也是趙寧親自熬制的茶,既然喝了,怎么能浪費呢。
“老娘親自熬的,你小子還敢吐……”
趙女士語氣溫柔,但話語卻不那么的友善。
“喲,兒子回來了。”
謝鈞身著白色T恤,淺灰色運動褲,頭發還有些凌亂,這一身下來居家的不像樣。
謝景宣一時間看花了眼,他老爹這裝扮跟他一起走出去,還不知道誰是誰兒子呢。
“嗯?老婆,今天的茶怎么有點兒苦?!敝x鈞這么說著,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給咽了下去。
趙女士不說話,就是一味地笑,看著謝鈞的眼神在謝景宣看來那就不單純……
敢在謝景宣面前眉目傳情那是不可能的。
“老爹,你這……”他撇撇嘴:“走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兒子呢……”
得,這賤,他就非要犯。
這打,他就非待挨。
“沒大沒小?!?/p>
隨即在謝景宣樂呵呵的表情中,接受了謝趙夫妻的混合雙打。
“老婆,你坐著,別臟了你的手?!?/p>
說著,謝鈞就在自家兒子背上來了一巴掌。
怎么說,趙女士這么優雅肯定有謝鈞一份功勞。
“啊……”滿屋子都是謝景宣的嚎叫。
謝景宣從小挨打到大,這次的時間比往常持續的都久。
“老婆,你這茶真不錯?!敝x鈞說著就往謝景宣嘴上捶:“我覺得,我還能再打一遍兒子?!?/p>
謝景宣:“……能不能管管我的死活……”
“老公,別往臉上打,叫別人看見多不好?!?/p>
“得令!”
謝景宣算是知道了,這夫妻倆就是知法犯法。
肯定是老手,還知道不往臉上打。
“……嗚嗚嗚……人家孩子出個遠門,爹媽都是提心吊膽的……嗚嗚嗚……怎么我出個遠門,你倆就這么淡定……”
“淡定就算了……你們還打我……嗚嗚嗚……”
“老太奶啊……嗚嗚嗚……”
趙女士抿了口茶:“行了,別嚎了,等會兒鄰居該聽到了。”
“……嗚嗚嗚……”
謝景宣哭的聲音更大了,你說說他不挨打誰挨打。
“行了行了,等會兒嗓子嚎啞了,喝點兒茉莉花茶順順氣?!?/p>
說完趙女士給謝景宣倒了一杯茶,看這色澤,聞這味道,一定不好喝。
“……我不喝……苦……嗚嗚嗚……”
見狀趙女士朝著謝鈞無奈一笑:“喏?!?/p>
謝鈞就知道什么意思,端起茶,捏起謝景宣的嘴就往里灌。
起初謝景宣還跟泥鰍一樣不喝,后來實在是拗不過喝了補藥的老爹,于是視死如歸地一大口咽了。
本來皺成花蕊的面容瞬間得到舒展,他抿了抿唇,略作回味:“甜的!真好喝……”
趙女士鑒于適才對兒子的拳打腳踢,這時候就把自己心愛的茉莉花茶分一部分給謝景宣喝。
“喝吧?!?/p>
老倆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孩子這么喜歡甜的食物,坐這里硬是把他媽的茶都給喝完了。
趙女士冷著臉,謝鈞張著嘴,都看著津津有味的謝景宣。
“還有嗎?”謝景宣兩眼放光,看著面色不善的母親,眨眼賣萌:“我還想喝?!?/p>
“你們學校今年暑假有沒有夏令營嗎?”趙女士避開他的話。
“有,但是我沒參加。”
趙寧拿起手機,就準備跟學校聯系:“我給你報名,一切費用我來出?!?/p>
這兒子就是皮實,打完都不記恨,還是那么不要臉。
趙寧和謝鈞都想要個女兒,可惜是個兒子,不過好在兒子也繼承了他們老倆的優質基因,在相貌方面那是頂尖的,在異能方面也是一點就通的,在性格方面……那也是頂尖的……
不過越想越懊惱,如果是個女兒,頂著謝景宣這副皮囊,趙寧一看心都化了,正沉浸在兒子絕世的美顏中,又看到謝景宣這副樣子,心里窩的氣更甚。
她也時常在心里吶喊:我的雙馬尾閨女啊……
“我不要去夏令營,我要進殺戮之境?!?/p>
趙女士手上的動作一頓,收起手機,將頭上的簪子取下來,順滑烏黑的頭發順勢落下,在肩頭蕩秋千,黑長直是唯一的神,沒有之一。
“拿著?!壁w女士把簪子遞給謝景宣:“愛去呢去呢,別在家就行?!?/p>
謝鈞看向自家老婆,她的眼神已經出賣了她的內心。
趙寧是最心疼孩子的,縱然對謝景宣非打即罵,那也是恨極了……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哪有不心疼的。
那茉莉花茶是趙寧最喜歡的茶,花是她親自種的,露水是她親自接的,水是她親自澆的,茶是她親自煉的,可她不喜歡甜的。
至于謝景宣喝的甜的茉莉花茶,謝鈞能聞出來,比趙寧喝的里面多了草藥和蜂糖。
“謝謝媽媽!”謝景宣接過來就把它放進了書包里。
見狀趙寧長出一口氣,淺聲說著“傻子?!?/p>
算了,傻人有傻?!?/p>
那簪子不是一般的簪子,可謝景宣就把它當成了一般的東西,放在了書包里。
這支黑檀木簪流淌著沉郁如子夜的暗芒,簪身密布詭譎的紋樣,初看仿若巫祝符咒的殘章。
但當目光沿著某道蜿蜒的曲線游走,順著溫潤的木紋,那些支離的墨色線條竟在某個臨界點驟然聚合,分明是只振翅欲飛的青鸞,尾羽在光影流轉間泛起泠泠幽藍,似要沖破千年封印破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