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府沈氏。
沈明清回到家洗了個澡,換了襯衫和褲子,頭發濕漉漉的就出來了。
他看著盯著電話打瞌睡的沈暮辭笑了笑。
沈暮辭聞聲看過來,本來瞌睡到快要閉起來的眼睛瞬間眨了兩下就又成了水汪汪的大眼睛。
“怎么不吹頭發。”
“這不還沒來得及。”
“我給你吹。”
“好。”
呼聲起,掩蓋了樓外的車鳴、上空的鳥語、以及瘋狂的心跳。
“哥,你該剪頭發了。”
“嗯,等煙霞嶺回來再說。”
沈明清從沈暮辭手里接過吹風機,收起來。
“哥,你說小啞巴不給我們打電話怎么辦?”
看著沈暮辭著急的樣子,沈明清就覺得好玩兒:“傻姑娘,我們的目的不在于要跟江氏人一起進煙霞嶺。”
“那我們為什么還要去找江翊,還要跟他說那些話。”
沈暮辭不明白,歪著頭問:“我們就自己去就好了,何必去受那份氣。”
沈明清笑著:“那我問你,你剛收到日記的時候你的想法是什么?”
被沈明清笑,沈暮辭有些臉紅:“找江氏人了解情況。”
“然后呢?”
沈明清就是溫潤如玉的公子,對待沈暮辭有著更為耐心的溫柔。
沈暮辭看著自家哥哥的樣子,還以為自己說的不對,于是語氣都開始變得試探起來:“去……煙霞嶺?”
沈明清笑著:“對呀,你這么想,別人也這么想,可你的最終目的是去煙霞嶺,而不是見江氏人,但若是你去了煙霞嶺,并沒有見江氏人……”
“也就是說……”沈暮辭豁然開朗,本就大的眼睛此刻更加熠熠生輝:“我們不能當特例。”
“這兩天來回奔波,身體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沈暮辭搖搖頭,隨即問出自己心里的疑問“那我們去煙霞嶺是去干什么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沈明清看著沈暮辭這么驚喜的模樣,故意想要逗逗她。
“誒呀,哥哥~”沈暮辭附上他的肩膀搖起來:“你就告訴我吧。”
沈明清就是笑著,隨著她的動作一同搖晃,逗她的目的顯而易見。
這是沈暮辭第一次跟著沈明清一起去找真相,往往他都會以沈暮辭身體不好來拒絕,這次還是她磨了沈明清好久他才答應的。
據說,在煙霞嶺深處,有著能滿足人們一切愿望的寶物。
沈暮辭嘴皮子都磨薄了,沈明清就是什么都不說,無奈之下,她只能放棄:“那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明天給你做個體檢,結果好的話,我們就去。”
沈暮辭眼中星星閃耀:“好!”
“你不知道,你走這兩天我有多聽話,我明天的體檢指標肯定都很健康。”
“你記住你說的話。”
沈暮辭看他不是很相信自己的樣子,嘟著嘴逞強:“不信走著瞧。”
安陸舒氏。
“爺爺。”
舒窈換回了寬松的體恤和長褲,見慣了她的明媚可人,如今這副模樣倒是多了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雅。
“怎么樣?”男人渾厚沙啞的聲音響徹整個書房。
“那江翊什么都不肯說,和我一同去的沈氏也碰了壁。”
舒窈坐在書桌前,隨意地轉著凳子:“爺爺,這次去煙霞嶺要帶上阿澤嗎?”
“不久就是今年的殺戮之境,讓他早點兒見見世面也好。”男人從窗臺轉身朝舒窈走過來:“我給你物色了一門婚事,等從煙霞嶺回來就去見見。”
舒窈旋轉的凳子瞬間停了下來,男人看向她,等著她的態度。
“我要是從煙霞嶺活著回來,就去見見。”舒窈的語氣沒有適才的欣喜,此刻她的心情也十分的平淡。
“咳……咳……說的這是什么話,阿澤就不說了,舒氏后輩就你這么一個有天賦的孩子,爺爺也是為了舒氏的未來著想。”
舒窈沒有反駁爺爺的話,而是轉移話題:“怎么還咳嗽了爺爺,您是不是沒有好好吃藥。”
“人各有數,爺爺老了,就算是異能者也沒有長命百歲的,阿澤以后也是要托付給你的……爺爺怕……”
“呸呸呸……”舒窈背過身去,眼眶紅腫:“爺爺肯定能長命百歲……”
舒爺爺像是什么都沒聽到一樣,規避孫女的話:“爺爺怕以后你的擔子太重了……”
舒窈藏著動作,擦去眼角的淚,緩了語氣才言道:“煙霞嶺一定有救您和阿澤的靈藥……”
可她顫抖的聲音依舊是控制不住,光鮮亮麗的背后藏著的都是心酸,只有親身經歷過才懂。
說完舒窈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欲逃離,剛站起身來突覺腿腳一軟,她強撐著自己的身體,走出書房,打開門的那刻,看到了門外低著頭一語不發的舒澤。
“姐姐。”舒澤聲音極小,但他的手上卻拿著干凈白皙的手帕。
舒窈眉頭微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看到舒澤手上落有淚珠。
“好阿澤,姐姐沒事兒。”
她揉了揉舒澤的腦袋,所有人都說這孩子腦子有問題,可舒窈比任何人都看得清,舒澤是因為太懂事了。
他清楚自己的平庸,清楚整個舒氏的處境,所以才會瘋狂地選擇激發自己的異能,卻在別人看去就是一個癡心妄想的神經病。
看到舒澤手腕上的勒痕,舒窈再也忍不住了。
“你跟我來。”
她拿出來醫藥箱給舒澤上藥。
“你怎么這么傻。”
“姐姐,我真的沒有異能嗎?”
“一定有的。”舒窈強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給舒澤上完藥,看著他愧疚懊惱的樣子,心頭又是一緊。
在冥域,人們被統稱為異能者,異能者分為兩種,一種是天生異能者,一種是后天激發的。
本來舒氏族老是不愿意他們媽媽這個普通人進舒氏門的,可那時候她已經有了身孕,畢竟是個生命,沒人會濫殺無辜。
待到舒窈出生,天生的異能者,天賦也極好,這才寬了舒氏的心,迎了這位普通人進舒氏。
可到了舒澤,事情便不順意……
就因為他們的媽媽是普通人,所以舒澤生下來就不是異能者,任憑舒氏族老怎么看舒澤都不是異能者,也就是說,他跟他的母親一樣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可他不服輸,從小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他也希望自己在異能者的世界里是一個普通人。
他在用自己的生命來試探死神的底線。
“答應姐姐好嗎?以后不要再傷害自己。”
舒澤把頭低的更狠,他不想忤逆姐姐,可他也不想這么碌碌無為下去。
“媽媽要是知道你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她不會安心的。”舒窈捧起他的臉:“看著你滿身的傷,姐姐也很痛心,如果可以姐姐愿意把這身份給你。”
“等這些傷養好,不要讓我再看到你身上有別的傷,否則,以后哪里我都不會帶你去。”
舒澤看著舒窈的臉,眼神飄忽不定,全是愧疚,他啞聲許久,淚珠一顆接著一顆落下,他終于應了一聲:“好。”
“等你傷好些,我們就出發。”
“好。”
煙霞嶺。
寂明冷冽的鳥語響徹山嶺,激起層層回音,源源不斷地從山谷深處滿溢而出。
濃霧壓著山脊淌下來,像一團團浸飽墨汁的棉絮,一列車隊似是回家般的坦然,竟在洋洋灑灑朝著濃霧中奔涌。
帶頭的車輛疾馳而過,周遭濃霧暗涌中藏著成百上千雙眼睛,而在副駕駛還有人睡得安然踏實。
山嶺深處的冷意是直沖脊骨的,副駕駛上睡得正熟的謝景宣被冷的打了一個寒顫,隨即轉醒。
他換了一副姿勢,隨后往后偏頭看了看后面的江翊。
“哼。”謝景宣發自內心地贊揚江翊,這孩子裹著棉被在后排睡得不亦樂乎。
此時駕駛位上的對講機響了:“錢隊,弟兄們冷的不行了,稍微休整一下再出發吧。”
駕駛位上的人拿起對講機:“好。”
車輛戛然而止,后面車上拉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司機,車上裝的是食物和物品。
謝景宣下車從后備箱里面拿出來棉襖穿在自己的校服外面,隨后拿了棉被扔在了副駕駛。
正在車隊休整的時候,崖頂盤旋的蒼鷹突然收攏雙翼,鐵鉤般的利爪撕開霧障俯沖而下,謝景宣就這么盯著它們,沒進過殺戮之境的人就是這么的淡定。
車隊中的人見狀連忙放下了穿衣服喝熱水的一系列動作,迅速架起槍支,對準近在咫尺的蒼鷹猛然開火。
只聽得一陣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子彈穿破空氣,激烈地與地面相撞,鑿開拳頭那么大的一個洼地,鷹鳴回響在寂靜的空中,仿佛整個世界都為這一刻的槍聲而屏息。
群鷹沒有要剿滅他們的意思,至少現在沒有,它們的動作中沒有殺意,顯然是為了探探這些人類的虛實。
換句話說就是服從性測試,他們會試探人們的反應,從而為下一次的進攻做準備。
自然界的生物是最聰明的,不會沒有底就貿然送命。
隨著鷹群消失在層疊的山巖中,耳畔還在縈繞著空谷深處對此的回應。
此時副駕駛上的錢隊揚聲朝后吩咐:“休息十分鐘,越往里面走越冷,都穿厚點兒。”
說完他從駕駛艙拿出來保溫杯,熱氣裊裊,看著像是剛燒開的水,而他卻對在嘴邊一飲而盡。
“真夠邪門兒的,出個外勤水杯也壞了。”錢隊雄厚嘹亮的聲音在山谷中響起,通過聲波的共鳴,讓人心里異常的安逸。
這保溫杯不是單純的保溫杯,而是有過濾和加熱功能的燒水杯,這是謝氏軍隊的入隊配備,人手一個。
謝景宣聞言從背上的書包里拿出來一個新的燒水杯遞給錢驍:“你用這個。”
錢驍接過水杯:“我看我們車上的水也不多了,我去看看水源。”隨即把被子裝滿水再次放回了車門上。
隨后沒兩步就消失在遍野的鉛灰色霧靄中。
軍隊里很多人的異能就是有著超乎常人的體力、耐力、腦力……和自己比較擅長的某個特長。
錢驍擁有極強的彈跳力,在短時間內能夠飛翔,所以由他來探路時最合適的。
謝景宣身上穿的厚,但是臉又穿不了衣服,沒一會兒就凍得話都說不利索,隨即趕緊坐在了滿是暖氣的車里。
后排座椅上的江翊悠悠轉醒,聽到副駕謝景宣給手哈氣,轉而窩窩被子,眼睛再次閉了起來。
謝景宣正好從后視鏡里面看了完全,轉過來看他:“你怎么這么能睡?”
“咱們走了一天半,你睡了一天半,你現在還睡……”
江翊一動不動,絲毫沒有搭理他,仿佛剛才謝景宣從后視鏡里面看到的是假象一樣。
謝景宣也是有脾氣的,見江翊老是對他的話視若無睹,索性就跟他一樣,也不搭理他。
俗話說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謝景宣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等了有五分鐘,錢驍還沒回來,坐著實在是無聊。
于是再次主動跟江翊說話:“我給你唱催眠曲吧。”
“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江翊:……
江翊睜開眼看向謝景宣的方向,語氣冷冷的:“別唱了……”
“那你別睡了”謝景宣終于等到江翊跟他說話,連忙轉身看著他:“我們聊聊。”
江翊再次閉上眼睛,只不過這次他沒打算睡覺:“聊什么?”
“你叔叔是怎么瘋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車里雖然開的暖氣,但是謝景宣還是感受到了從江翊那邊傳來的源源不斷的寒意。
“你不說算了,那你問我。”
“我沒有要問的。”
正在氛圍再次凝重時,錢驍回來了,他喘息著坐上車。
謝景宣也不再江翊那里自討沒趣了,轉而問錢驍:“找到了嗎?”
“找是找到了……”錢驍欲言又止,隨即還是說了:“我準備往那河邊上去的時候,從上游漂過來了一具尸體。”
“那尸體穿的衣服是林氏軍隊的衣服,明明是南北流向的水,可我站在東邊,那尸體突然就朝我靠過來,當他停在岸邊的時候,從泥土里冒出來了許多腐蟲,不到一分鐘,就把人啃得只剩下一具尸骨了,連衣服渣子都沒剩。”
錢驍邊系安全帶邊說:“那腐蟲一個有咱們手掌那么大,尖嘴獠牙的,不過他們怕水,只有在尸體靠岸的時候才敢去覓食。”
謝景宣指尖倏地鉗住錢驍肩頭一物——那是一只形似蠶蛹的幼蟲,通體瑩白如米粒,若非湊近細看,幾乎與空氣融為一體。
“這啥?”謝景宣仔細端詳著手上不斷扭動的生物。
“多半是之前在岸邊逗留時沾上的。”錢驍話音未落就慌忙貼近謝景宣“快幫我看看還有沒有?”
他是去過殺戮之境的人,在這些未曾被人為開發過的地方的生物是十分可怕的,許是想起了什么比較令人害怕的事情,錢驍渾身一顫。
此時他后頸處正趴著個鼓動的白團,已膨脹至原先兩倍的體積。
后排突然傳來皮革拍打的脆響,江翊掌心重重拍向椅背,將正在啃噬皮革的腐蟲碾碾碎。
“把衣服扔了。”他冷冽的聲線里裹著化不開的寒霜。
錢驍把衣服扔在地上,此時地下有冒出來不少成年的腐蟲來,瞬間就將厚重的棉襖啃噬而盡。
謝景宣怔怔盯著掌中白團,不過須臾之間,那團軟肉竟已長成拇指粗細,半透明的體腔內隱約可見密集的尖齒正高速顫動。
正當他驚詫于這違背生物學的增殖速度時,指尖驟然傳來針尖刺入骨髓般的銳痛……
鋸齒狀密集排布的牙齒泛著寒光,生生洞穿了他的指甲蓋,殷紅血珠在蟲體表面蜿蜒出血管的紋路。
“是腐蟲幼體!”錢驍的記憶驟然清明。
千鈞一發之際,江翊擰開的水瓶在空中劃出銀弧,杯中之水如銀河傾瀉,腐蝕的滋滋聲里,那腐蟲在謝景宣掌心抽搐著化作一灘腥臭膿水。
謝景宣長睫顫動,水珠順著凌厲的下頜線沒入衣領,洇開深色痕跡。
錢驍發狠地在座椅上澆著沸騰的熱水,蒸汽在車廂內騰起白霧,可蟲群仍在貪婪撕咬著皮質座椅,他們并沒有因為錢驍的熱水而殞命,反而像是在洗熱水澡一樣。
皮革之下暗紅的海綿填充物從破口處翻涌而出,宛如綻開的血肉。
錢驍將空蕩蕩的燒水杯捏得咯吱作響,青筋在古銅色手背上蜿蜒凸起。
那些乳白色腐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異變,“真他娘活見鬼!”他喉結滾動著擠出咒罵,指節因過度用力泛起青白。
謝景宣眉峰凝結的冰晶簌簌墜落:“開過葷的才會怕水。”
車窗不知何時已凝出霜花,他屈指輕彈,一柄泛著幽藍寒芒的冰刃憑空顯現,刃口流轉的光暈竟將空氣割裂出細密波紋。
利刃劃破掌心的瞬間,猩紅血珠如紅珊瑚般滾落,謝景宣抬眸看向江翊。
江翊知道他要什么,大手一揮,燒水杯在空中劃出銀亮拋物線,謝景宣穩穩接住。
謝景宣已將染血的液體搖勻成妖異的粉紅色,噴灑而出的剎那,蟲群似乎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在血霧中蜷縮成焦黑。
殘余液體在地面蜿蜒成猩紅結界,后續涌來的腐蟲如遇天塹,甲殼與腿腳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最終不甘地鉆入黑土裂縫中。
錢驍抓起對講機時,指縫間還粘著蟲尸的腥臭粘液,電流雜音里混著他嘶啞的輕吼:“所有車輛立即用血水涂抹外殼!腐蟲怕血水,再備一點在車上以防萬一!”。
被謝景宣收回包里的刀仍然閃著藍光,刀峰觸及黑檀木簪子,忽地落下一只七彩縈繞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