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亞的心里燃燒著一股怒火。

她憋著一肚子的氣從城里遠路返回了酒莊，在這段路程中，她隨時都有可能爆發，但是她已經確定好了，這些怒火要用來對付自己的舅舅，如果運氣好，也許這件事情就得已解決，但是如果不好，貝拉也一定要是自己用全力來守護的朋友。

黑色的塔尖正好指對著天空中的一顆明亮晨星，像是要將這顆星星掛在自己的利茅之上，耀武揚威地看著發生的一起。

天空已經亮的差不多了，利維亞拿出了另外一串鑰匙，這串鑰匙是酒莊的，她偷走了舅舅的鑰匙并將其反鎖在門內，正在她摸索著那把古銅色人頭鑰匙的時候，她推開了大門，抬頭便看見了一副慘狀。

原本明亮的，用來接待客人的漂亮大廳，此時此刻一片狼藉。

圍著雕像的四四方方的幾排沙發歪七扭八地堆在一起，軟沙發墊和幾包零零碎碎的煙掉落在地上，煙灰缸磕出了一個角，此時此刻正靜靜地躺在一個身影旁邊。

“舅舅！”利維亞沖上去扶起了那個躺在地上的身影。

盡管她可能恨透了她唯一的親人，但是這一刻，她還是心軟了。

萊昂納多從地上坐了起來，他依靠在旁邊的沙發腿上，然后緩緩睜開了眼睛，在看清楚來人的時候，他疲憊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利維亞，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我很擔心你好不好！”利維亞生氣地把萊昂納多推開一些。

“我只是睡著了，又不是死了。”萊昂納多抓起旁邊的煙灰缸，靜靜凝視著那個缺口。

利維亞猛然起身，跳出去一米：“你不會用煙灰缸砸我對吧？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痛恨我，但是我也我覺得我沒有錯，我不能這樣對待我的朋友！”

“你在急什么？你是我的親侄女，我怎么可能會對你下狠手?！彼麖牡厣吓榔饋?，然后輕輕彎腰掃了掃膝蓋上的灰塵和細微的玻璃渣，“我不會這樣做的，但是······我確實應該和你談談?！彼⑽Ⅴ咱勚焉嘲l往自己這邊拉了拉，看著他單手拉動了大沙發，利維亞顯然有點呆住了，她一度認為舅舅肯定已經發泄過自己的所有力氣，此時此刻應該非常筋疲力盡，而且他看上去也非常疲勞的樣子，那么是不是自己仍然應該警惕他的動向。

利維亞保持著距離，她突然覺得自己所有的怒火全都被澆滅了，她奄奄一息地坐在了對面的一張小一點的沙發上，她看著自己的舅舅橫跨在沙發上，彎腰從地上撿了一只煙，然后在噼啪的火聲中點燃了，一縷煙伴隨著他的談吐模糊了雙眼，他的眼睛有點紅了。

“利維亞，有什么怨氣就說出來吧?！彼纳ぷ右驗橐煌砩系臒熅谱虧?，顯然已經出現了沙啞的現象，本來就低沉的聲音此時此刻出現了另一種更加具有壓迫感，“我知道你憋著火大清早就跑過來，一定是想聲討我。”

利維亞顯得有點無措，她捏了捏沙發上的軟墊流蘇，沉默良久以后，她突然就放開了聲音，大吼起來：“對沒錯！我是有很多事要問，還有很多事情要和你商量，或者說，更貼切一點，我是來要求你的！”

萊昂納多看起來很沉默，從他的臉上讀不出任何表態的意思：“或許我應該表示同意，或者請繼續說下去？”

利維亞看到萊昂納多這幅一點不上心的樣子，突然就更加氣憤了：“這是你的事情，你難道一點都不關心嗎？好，就算你不關心自己在這樁鬧事里的位置，那你也應該清楚貝拉處在什么環境里！”

萊昂納多輕輕觸動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然后那些情緒上的波折再一次被吐出的煙霧籠罩住，煙霧散去后，他的臉已經恢復如初，但是留下了淡淡的微笑：“我喜歡她······當我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不一樣的?！?/p>

看到利維亞想要沖起來扇自己一巴掌的架勢，他淡淡跟了一句：“請你聽我說完，我不是故意要轉移話題，或者通過自己的愛來否定錯誤。”

利維亞僵住了，然后跌回了沙發上。

萊昂納多抬眼看了她一下，然后再次吻了一口煙：“我看到她以后，第一反應是很新鮮，這個可以理解，因為我已經像是一只吸血鬼一樣常年蝸居在這個酒莊里，對于年輕的女孩，總是會有一些難以磨滅的好奇或者覺得她很可愛?！?/p>

“我假裝自己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萊昂納多勾起了嘴角，“我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我好像完全無法將自己的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我盡量用我覺得最能夠勾引她的微笑注視著她，我不敢確信她真的喜歡一個陌生的男人，但是我很確信，我每次注視她的時候，她也在注視著我······我這樣說會不會很奇怪？她是你的朋友，甚至是姐妹一樣的存在?！?/p>

“我也完全明白她對于你來說是很珍貴的，在某些時候，我會有點嫉妒你?！比R昂納多一本正經地盯著利維亞看，利維亞明白按照往常，這是個很典型的萊昂納多式的，帶著點正經口吻的玩笑，但是此時此刻，她有些不確定了，因為萊昂納多的表情雖然沒有變，但是或許是蒙太奇，還是真的就是有一種神奇的猖狂的眼神浮現在他的眼睛里，他繼續說道，“······我是說，你可以為她布置房間，你熟悉她的喜好，你可以把她從我身邊拉走，而她總是默契地伴隨著你······”

“下午辦公的時候，我總是想著她的樣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對于我一塵不變的生活太過于不尋常了，我總是想著她，我思考什么機會可以把你們倆分開。終于，我找到了一個和她獨處的機會，在傍晚的時候，在露臺上，我看著她闖入我的房間，從我的眼前路過，然后悄悄跳到露臺上，在那一刻，我敢說她的樣子真的很美，我看到她回過頭來不安地巡視我，我猜她當時想的是，這個辦公室是不是公開的，是不是專門屬于我的，她是不是會被驅趕出這個露臺，或者我會不會到露臺上找她，然后威脅她離開，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

“我假裝自己沒有看見她，或者假裝本來就會有一些不屬于這里的人經常路過的樣子，我想她放下心了，然后我把事情辦完，起身向她走去?！?/p>

“我明白了，我喜歡她，我很清楚自己被她吸引，但是我也很奇怪很費解為什么自己被她吸引，或許她對于我來說十分新鮮。我和她聊了很久，我再一次用我的笑容去吸引她的目光，我想她對我的靠近并不排斥······”

“我后來很惱怒，大概也有這個原因，就是因為她并不排斥我，但是卻拒絕了我······”

“那么這一定是你的錯，因為你還沒有等她做好準備！你并沒有完全等到她心甘情愿！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這么做？你怎么敢吻她？”

“我很抱歉我喝酒以后吻了她，但是······”

“但是??？”利維亞突然跳起來，然后整個人開始怒吼。

“聽我說完！”她被打斷了，萊昂納多顯得有點生氣的樣子，他不耐煩地有低頭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后連忙繼續說，“我在發生那件事以后立馬就爭得了她的原諒！我相信她所說的事情并不是這一個！”

“我不知道她跟你是怎么說的，是不是都說全了，但是請你仔細聽完前因后果然后再做出判斷！你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嗎？”

利維亞咬了咬嘴唇，然后意識到自己確實又些沖動了，面對朋友的時候，自己總是會更加情緒化一點。她坐了下來，然后表示自己可以靜下來聽他繼續說了。

“我很后悔，我那天喝醉了酒，而且你明白我對于我母親，你的祖母的看法，我感覺我聽到母親去世時的噩耗那個笑容被貝拉誤會了，我從來沒有這么自責過，不管怎么說，我不想讓貝拉看到我惡毒和消極的一面，我害怕她會對我產生一些不好的想法，盡管我的所有負面想法都是真的。我很擔心，我喝了很多酒，我也因為母親的離世喝酒，我醉了，我從來沒有這樣糟蹋自己的貨物，”他發出一聲自嘲的輕笑，有些無力的笑聲沙啞地飄渺在空中，“我約好了和她見面，在親吻她以后，我想要給她解釋，盡管我本應該不用多此一舉，因為時間一到，她就會離開我，然后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回到這個陰森可怖的地方，我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但是我好像是著了迷，我從出生就接受著這里的詛咒，但是在這一刻，我真正覺得詛咒真切地降臨在了我的身心。我產生了多年以前才會有的想法，我會像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樣心動，慌張，悲痛，甚至是嫉妒和狂躁，我本來以為這些都已經離開了我。

就好像是王爾德的童話一樣嗎？利維亞不由自主地想到，自私的巨人將自己困在花園之中，風雪盤踞著他本來美麗的花園，春天于這座花園來說是遙遠的，封閉的內心吹不進柔風，不由自主排斥著那些帶給自己生機的孩子們，直到那個特別的存在出現——救贖?；蛟S舅舅的心思也不難理解，故事的后半段是什么我忘了，但是巨人大概是放走了漂亮的男孩，他們的再次相遇是巨人臨死之前，在白色的花樹之下，巨人的愛變成了烙印，灼熱了男孩的手心，最終兩人離開了那個花園，去了天堂庭院。

“她，帶給了我生命，帶給了我救贖······”萊昂納多的目光落到了空中，似乎在那里有一道只有他能看見的光輝，他甚至忘了抽一口煙，星火燙在了他的手臂上，烙下了幾點紅印。

“葬禮那天，我在大廳里待著，我又些無法面對，或者處理，我過世的母親的那些破爛事兒，我根本不想提起這些事情，我懷疑我的悼詞是冰冷的，但是我不得不做，我一刻都待不下去。

貝拉突然沖進了門廳，她的臉蛋紅紅的，好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她看著很可愛，但是同時好像羽毛倒數的小鳥，她氣的發抖，或許是我夸張了，但是她的情緒和平時很不一樣，擔憂的同時，我感到開心，我看見了更多面的她。

然而我靜靜看著她的可能性在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之中變得不可能了。

她好像是突然瘋了一樣，帶著某種報復性的情緒向我沖了過來，她看上去是要吻我，我不想拒絕，在我忐忑的時候，在我激動地迎接著那些她宣泄在我身上的情緒的時候。有人打斷了我們。我挺難過的，但是我希望貝拉不要以為我太過于熱切，我擔心她會不會覺得我不太友好，我擔心我的教養缺失會讓她覺得我惡心，或者不堪······“

要是你那么做了，我真的會以為你就是一個變態。利維亞深深吸了一口氣。狠狠瞪著自己的舅舅：“貝拉確實不會喜歡這么······呃，直白。她對于這些事情比較矜持?！北M管這么說。利維亞還是因為貝拉曾經的舉動，對于萊昂納多的主動這件事情，感到極大的震驚。

“那就太遺憾了。”

“什么？”利維亞有點不可思議的看向了萊昂，萊昂納多把手里的煙掐滅在了磕掉角的煙灰缸里。

“我在和屋外的那個闖入者談判完以后，我就把她帶到了角落，我邀請她晚上到我的房間里來?！比R昂納多從容不迫的說，語氣中帶著一絲悲戚，“我把一些東西帶出去，告訴那個闖入者是我母親的舊照片和別的東西，那個人是克勞恩·懷特先生，他和他未婚妻蘇一起來的，他們倆似乎都對于各自的父母有一種復雜的看法，這不影響他們帶來了一個挺讓人高興的合作方案，我們談的很順利，很快就要實施了，到時候我們的產業會進一步擴大?！?/p>

“你聊偏了······”利維亞提醒道。

“抱歉，合作這件事也許是助推我向貝拉傾訴的原因之一。這是借口，我只是對于這個合作很上心，我對于我的財富還是很關心的?！?/p>

利維亞撇了撇嘴，她感覺所有的碎片都串聯起來了，貝拉和萊昂納多互相喜歡，只不過他們的行動交錯，內心矛盾，導致了萊昂以為貝拉厭惡自己，難道舅舅真的是被貝拉玩弄了感情，所以他心懷怨恨？

“我不怨恨貝拉，”萊昂納多仿佛是看穿了利維亞的心，他狡辯道，“我覺得我應該是不怨恨她的，我那天晚上一直在等她，我后悔自己說出了那樣的話，但是同時又期待著她的到來，我甚至懷疑自己應該去她的房間，而不是央求她到我的臥室。”

“那天晚上，我等了好久，然后她來了，看到她表情的一瞬間我就覺得沒有了希望，她的表情很清楚的告訴我，她白天的行為不過是一時沖動。盡管我已經清楚了接下來大概要發生的事情，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當時可能真的很氣憤，我說了些氣話，我讓她離開，我想自己冷靜一會兒。但是看到她轉身我就猶豫了，我后悔了，我不想看到她遠離我的樣子······”萊昂納多看上去很痛苦，他捂住了自己的臉，然后反復捏著自己的鼻梁和額頭，他顫抖地伸手拿了一杯酒。

“她說我們的相愛是對于母親的褻瀆，我不能理解，我明明告訴了她我對于母親的痛恨和那些復雜的情感，但是她，她是個有原則的人，我不是，我只想抓住我眼前的幸福，然后我干了一些可怕的事······”

一切都是那么巧妙，利維亞本以為萊昂舅舅是那個封住的花園，但她現在很清楚，貝拉才是那個建起高高圍墻的“自私”的巨人。她自私地躲避著自己的感情，自私地傷害著愛自己的人，她大概是想要一遍一遍確認舅舅會堅定的喜歡著她······

貝拉······利維亞沉重地垂下了頭，她還想要為自己的朋友辯解。

“但是！”利維亞說，“或許這樣是不對，但是你也不能夠將她囚禁起來，就算是再美麗的囚籠也只是束縛自由的地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是個孩子，她需要幫助，她不能離開這里?！比R昂納多用一種平和的溫柔的語氣說著這樣的話，很奇怪，這并不像是舅舅教導自己的時候的表情，在教育自己的時候，他從來都是嚴厲的，認真的，并且真誠的。但是看似把貝拉當成孩子來幫助的萊昂納多其實并不是這么認為的，至少在深處，利維亞能看到他對于貝拉是一種超乎輩分之間的情感。甚至說，萊昂完全沒有把貝拉當成是女孩子，而是一個女人去對待。

她突然想到母親在小時候講過萊昂舅舅的童年的故事，關于他禁錮小貓的故事。

那只乳黃色的小貓最后下場似乎很慘，那么如果貝拉沒有逃脫這個煉獄，是不是和那只貓的下場一樣慘？

利維亞深深看了一眼舅舅，她這才發現——他的眼睛在酒杯的光彩映射下，一種猖狂和隱忍暗流涌動。

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