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時間到了,教室里一個學生都沒多,想來那幫人應該是去哪里聯誼沒帶他們。
解悉和同學維持的酒肉朋友關系已經斷開了,因為林芝討厭這些人,而金主登辰看起來也并不在乎。
如果是從前,他還會覺得有些奇怪,自己讓花了大價錢的大哥少了個信息渠道,為什么沒被教訓;現在看來,林芝一人的價值抵得上學校里所有人。
解悉想套林芝的話,巴不得清靜,只是以往都要跟他一起復習的林芝抱歉地說家里有事,得先離開。
他只好和林芝道別,轉而看向講臺上的老師。
星輝那雙漂亮的翠綠色眼睛直勾勾盯著解悉,明明有深入交流的意思,可半天了只說出這么一句話:
“等我把手續補齊,再跟你了解一下情況。”
說完后他收好教案,從手腕擼下一根銀白色的發圈遞給解悉,立即低頭匆匆離開,背影頗有些狼狽。
解悉用指頭撐開那發圈,材質有些特殊,光澤像是金屬,可又軟又韌。星輝的馬尾好像也是用類似的東西扎起來的,他不太明白對方怎么給自己這玩意,不過這是個奇怪的異能者,不能以常理判斷。
他隨手把自己的長發攏起,在腦后扎了個高馬尾,用新發圈綁上。腳下則往林芝的方向追過去,盡管步伐很大,腳步卻極輕,幾近無聲。
他聽到了樓梯間里節奏異常緩慢的腳步聲和兩股呼吸聲,小心地上前幾步。他看到林芝一瘸一拐地下著樓梯,一個熟悉的人正扶著她,用自己的身體給她借力。
林芝受傷了?
解悉瞇起眼睛,回想今天上課的情形:林芝雖然一舉一動都很正常,但身上似乎是有點藥水的味道。當時他還以為那是她在家里沾上的,沒有在意過。
他繼續無聲跟在后面,看二人無言地下到一樓。林芝一瘸一拐地蹦開兩步,客氣而生分地道了聲謝,低著頭轉身便走。
此時的她完全沒有在解悉跟前時的活力。
“芝兒……”那人躑躅著,直到林芝走出數十米,終于下定決心,追了上去,“芝兒,我能幫的有限,你如果再上學的話,新的學費……”
如果不是實在想聽后面的發展,解悉差點嘖嘖出聲。
林芝學費的問題連最親近的自己都沒察覺到,這王家的小孩卻已經幫了一段時間,無論如何都相當有心,難怪他一直把自己當假想敵針鋒相對。
“謝謝你,王謝。”林芝再次道謝,打斷了他的話,“你應該知道我不會聽進去?!?/p>
“可,可是,值得嗎?”身材粗壯的王謝站在嬌小的林芝面前,竟然有些手足無措,磕磕巴巴地組織語言,“如果不上學的話,你家的條件也算不錯,可以在這里,然后,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你現在為了,為了那個人……”
被點名的“那個人”正在樓梯口杵著,一邊在腦子里過任務一邊看戲。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兩人的站位不錯,樓上的解悉在花藤的遮掩下能看到王謝的手足無措,也能看到林芝臉上憤怒的神情,讓他頗為陌生。在他面前,林芝一直是陽光而積極的,從沒有過如此負面的情緒。
“王謝,我謝謝你提醒我家里欠了高利貸,我謝謝你給了我在你家賭場打工的機會,但不代表你可以侮辱我!
“你以為我為什么要上學?
“我是喜歡解悉,但上學與他無關!”
前半句話讓王謝霎時間和霜打的茄子一般,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將林芝再次激怒。
啪!!
一個巴掌扇在了王謝臉上,留下慘白的印子。
解悉的腦袋往后仰了一點,王謝則不敢置信地看著林芝,驚怒之下,一把攥住了她還未收回的手臂。
“你他……你打我?”
“怎么,你侮辱人就可以,別人反抗就不行?”林芝疼得齜牙咧嘴,仍然不服輸地咧出一個冷酷的笑容,“你就不能動動腦子想想,我這樣的普通人留在這里能有什么好日子?”
“我會照顧你!沒人敢欺負你!”王謝毫不猶豫地喊了出來。
“你憑什么幫我?還不是要我順著你,哄你開心,然后你大發慈悲幫我平下事。我哪天像現在這樣,惹你不開心,呵呵,那我就是生不如死了。你覺得我林芝是那種乖順的人嗎?”
當然不是,解悉在心里無聲嘀咕著。
林芝動作一大,衣服也有點亂,領口遮不住脖子上掐出來的紅痕。王謝知道林芝身上還有別的傷,都是在打工時反抗別人的欺辱掙扎出來的,心中不忍地撒開了手。
他安靜了一會兒,挫敗地垂下頭:“我可以娶你,芝兒,我是真的喜歡你。要怎么做,你才可以接受我?”
林芝正在悄悄甩她被捏麻了的手,聽到這話,臉色變得古怪;再抬頭看了一下王謝的眼神:那眼神極其認真,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
“王謝,你今年十九歲了,我十七。”
“???這不是正好……”
“五年前,你都十四了,我才十二?!绷种ゲ[起眼睛,“我才十二,那么小,尚且記得正常的社會是什么樣的,你那時十四了,都到了殺人會犯法的年紀,那時候的生活是什么樣,你全忘了嗎?!”
她揪住王謝的領子,一把將他扯得彎下腰,兩人的距離瞬間近到幾乎臉貼著臉。
“你看看西區現在是什么狗屎一樣的地方!也就只有你們這幫霸著礦的才能吃好喝好,其他人呢?!
“我爸那么努力看醫書,有什么用!沒有藥、沒有儀器,連干凈的水都沒有,我們家是個屁的醫館,我們只能盡量讓那些人走得更體面啊,更多時候連這個都做不到!
“看著他們腸子都爛漏了,還求我把他們身上能賣的器官摘了、血抽干,賣的錢,留給他們的親人……你明明沒忘五年前的世界是什么樣,區區五年你怎么能忘記!”
她姣好的面龐扭曲,眼白布滿血絲,看起來丑了不少??蓸巧系慕庀s上前一步,有些貪婪地看著如此鮮活的少女。
“……哈,我知道了,你們這種東西,甚至比以前更他媽好,因為以前的社會還他媽有點法制,你也不是狗屁的人上人。
“但我永遠不會是,你懂嗎?這里對除了你們之外的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人呆的地方?!?/p>
林芝松開王謝的領子,吐出一口濁氣,表情緩和下來,“不要覺得你那點施舍就能讓我停下,覺得‘哎呀,呆在這里也不錯’。”
王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還沒能完全消化這些話,他只能虛弱地反駁:
“可是,這有能有什么辦法……”
“我又沒讓你想辦法。”林芝白了他一眼,“晚上我會繼續去賭場上工,這會兒先回家給自己上藥,失陪了?!?/p>
她這回走出很遠,都沒有再被打擾。王謝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保護著她不被其他人冒犯。
“看來她打算自己撐著還高利貸,不給林松壓力?!苯庀まD過身去背靠欄桿,刻意調整自己的呼吸,回味著依然在他胸中激蕩的情緒,“這明明是不可能的,去哪兒不好非要去賭場,她不想玩葷的也就做點錢少事多的工作,明明會更麻煩的,她應該清楚。
“她在用苦肉計?
“對誰用,王謝?……不可能,他沒那個價值?!?/p>
苦肉計只能對關心她的人用,選擇范圍一下就狹窄了。
解悉非常自然地排除了自己,想到剩下唯一的答案,嘶了一聲,用指節頂了頂眉心。
“……林松?她要威脅她爸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