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枚子彈飛射而出,擦著王謝的腳踝,在水磨石地板上打出小坑。
方才還至少還表面熱絡的氛圍頓時凝固了,布置得古色古香、站了五六個保鏢的會客廳里,連呼吸聲都被各自屏住,只有彈殼在地面的跳動無比清晰。
方舟的官員大口喘著氣,驚魂未定,抓著槍的手止不住地發抖,不敢相信開槍的是自己,不敢相信自己這么魯莽。
眼前出言不遜的王姓年輕人依舊立在原地,嘴角帶笑。
“這就是方舟,尋求合作的態度?
“你似乎姓許,許副局長,提醒你一句,我王謝還能站在這里,不是我,而是你們,唯一的機會?!?/p>
在這一刻,地位仿佛倒轉,能決定在場所有人命運的不是眼前高貴的方舟官員,能決定人生死的也不是他手中還留有余溫的槍口和子彈。
此刻,在場的只有他一個方舟人,手里只有一條槍而已!
周圍的護衛終于反應過來,唰地站起拔槍,槍口瞄準方舟官員的腦袋,那顆曾經他們甚至沒資格抬頭看的腦袋。
這顆腦袋已經漲成豬肝色,表情保持著剛才怒氣沖沖的樣子,然而油脂豐沛的臉上已經淌下兩行汗水,眼珠躲閃般左右橫撇,暴露了他的色厲內荏。
他愕然發覺這個一向粗魯沒腦子、入不了眼的年輕人突然變得深不可測,似乎壓抑著許多東西,面上只流露出真實情緒的萬分之一。
可哪怕只溢出來這點輕蔑,都讓在西區耀武揚威已久的方舟人難以忍受。
他鼻頭皺起,面露嫌惡,卻攝于視野里那些氣勢洶洶的槍口,沒有動彈。再次開口時,口音也換成了所有大陸人聽得懂的普通話,雖然并不標準,已經比之前刻意不讓人聽懂的純方言好太多:
“什么,什么合作!礦區之間的爭斗是不允許的,你們不能打架!你們打了人,就要給賠償,給鎢礦區,也給我們方舟賠償!這是法律,是天經地義的!”
“在那之前,你要給我一個說法?!蓖踔x收起笑容,做出認真商討的樣子。
“你……你是故意的!你在挑釁我,用上了特別的能力,讓我開槍,把局勢攪渾……”所謂的許副局長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聽不見,攥著槍的手卻越攥越緊,“你是,你是異能者!”
最后一句話幾乎沒有聲音,可他確定王謝聽到了,因為王謝已經把無聲的回應寫在臉上:
是,那又怎樣?把我抓走?
視線又一次飄到對面幾個黑洞洞的槍口上,官員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重新和眼前的年輕人對峙。他鼻頭的小汗珠聚成一大滴,鼓到極限后塌下去,淌到他顫抖的嘴里。
幸好,王謝只是禮貌地等了兩秒,就稍稍轉過身,朝著父親,也就是王家家主王賀立所在的主座方向輕輕點頭。
主座上的中年男人放下茶盞,嘆了口氣,打起圓場:
“……許局長跑這一趟,我知道,也是好心,為了咱們和黃家那邊別面子上太難看?!?/p>
對,就是這樣!呵呵,王家家主還算忠心,還算懂事!
得到這條臺階,許副局長找回了他身為方舟官員的自信,已經被汗濕一片的背脊挺起。
眼見著周圍那一圈槍口在王賀立開口后開始搖擺不定,不再有擇人欲噬的危險氣勢,他吐出一口氣,繃得通紅的手指離開扳機,打算再來個漂亮的動作把槍收回腰間,擺出高貴的方舟人在大陸佬面前應有的威儀——
咔!
想法還沒過半,副局長拿槍的手突地一疼,已然被捏脫臼,槍瞬間易手。
他面前的王謝在他走神時已經逼近,表情有多漫不經心,手上就有多快。奪槍瞬間,王謝的橫肘已經從另一側掃來,壯實的胳膊肘正中副局長那沒多少毛發遮擋、油汪汪的太陽穴上。
砰!
肥碩的身軀當即撲倒在地,青蛙一樣凸出的眼睛瞪得更大,隨后無力上翻。
“沒死,暈過去了。”
王謝的視線完全沒往地上去,專心研究手中槍支,周圍的保鏢們還帶呆愣,得到指示后一擁而上,將這個方舟的官捆了起來,押往預定的地方。
噠、噠,兵荒馬亂的動靜已經離開,一串穩重的腳步不疾不徐地靠近。
王謝抬頭,見王賀立滿面憂慮地走到近前,看著滿身狼狽的自己,看向自己顯出彈道痕跡的褲腳。
“你的腿真沒受傷?”
王謝把槍的保險掛上,扣到腰間,笑道:“我是能受委屈的人嗎?”
熟知自己兒子性格的王賀立顯然不信,撇了一眼還在裝腔作勢的王謝,親自蹲下,掀開破碎的褲腿,仔細打量一陣,這才松了口氣。
他站起來,憂慮的神情變臉一般轉為憤怒,一巴掌拍在王謝后腦勺上,放聲吼道:
“讓你顯擺!你是我兒子,不是他兒子,你以為你有什么面子,那卵人,鼻孔恨不得長腦袋頂上,急起來給你腦袋崩了都有可能!”
王謝配合地趔趄幾步,揉著腦袋,眼睛看向地面上的彈坑,轉移開話題:
“反正事都做了,先不說這個。爸,我自作主張把黃氏礦區的人截了,還要你把方舟的人抓了,你不怪我嗎?”
這位父親頗為好笑地看著兒子,語調依然非常沖,然而怒意已經完全消散:
“怪你什么?怪你腦瓜不開竅,現在才懂得動手動腳?早幾百年跟你說了,不要追在女人屁股后面舔,沒哪個女人看得上,現在這個世道,腦子不清醒的已經死絕了,能活下來的一個個都非常慕強,都非常功利。你啊,要有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的事,一定要邁出這一步,等把自己做大了,整個世界、所有人都會貼過來!”
他一開始還想嘲諷,越說到后面越開心,仿佛想起了自己在末世初的崢嶸歲月。
“想當年……”
王賀立半摟著兒子的肩膀,好哥們似的一下下拍著兒子已經寬厚如同成年人的肩頭。他本來想講更多,但看到兒子臉上居然沒什么不耐,反倒一幅把他的話聽進去的樣子,心里一下快慰了。
收住那些講得嘴巴都起繭的老生常談,他感慨萬千地抬起巴掌,輕輕拍在王謝后腦勺上。
“兒子,礦場不可能永遠做下去,你有另外的想法是最好的。有事就和老爸說,趁現在礦還能開、家里還有能力幫你的時候,把你的事,做大、做好,做得漂亮!”
王謝想要抬起嘴角,卻笑得有些苦澀:
“好的,爸爸。這個俘虜不能放家里,太危險了,等下會有人來把他帶到地下去。”
“你有合作的人?靠譜嗎?”王賀立順便問了一句。
“沒有絕對靠譜的人,但他捏著方舟的弱點,我可以確定翻盤的關鍵就在這里?!蓖踔x收斂表情,“我們家有異能者,或者有認識的異能者嗎?”
他觀察著王賀立的表情,發現對方神色如常,顯然和一無所知的普通人不一樣,早就知道異能者這個概念。
“每個礦區都要靠異能者維護,我們當然……啊,難怪那人讓你搞黃家!”王賀立了然地抬手以拳擊掌,“黃家的鎢礦區完全是方舟接手的,跟我們吃不到一個鍋里。我知道要怎么做了?!?/p>
他的氣質從慈愛的父親變成精悍的中等勢力頭子,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步伐穩健地往外走去。
“兒子,你和那個人保持聯系,收尾的工作我來做?!?/p>
“好?!?/p>
王謝隨聲應下,叫了個保鏢把自己帶回自己的房子里。
他現在當然不是王謝,而是星輝,雖然沒想著殺死寄主,也就讀不到以前的記憶,但目前這點缺陷并不妨礙行動。
外面是和主屋沒什么區別的老氣審美,推開大門,內里的裝飾更是亂七八糟,看起來值錢或者好看的東西擺了一屋,也不管風格搭不搭。星輝還沒往浴室邁兩步,巨大的水晶洞和鐵皮巨人后面款款走出好幾個身材豐滿、穿著暴露的女仆,嬌笑著來幫他洗澡。
星輝面無表情地轉身,吩咐門外低頭看地磚的保鏢:“直接把我送去至尊場,我趕時間?!?/p>
至尊場是王謝名下的一個賭場。
直到坐進車里,星輝才把嫌惡擺在臉上——他之前顧忌著不想給女仆這種無關人士惹麻煩,再橫生枝節。
只不過想趁著閑暇時間,探一探林芝這個野生異能者的底,沒想到一下就引爆了很多東西,有些事不得不提前了……
星輝閉上眼,眉頭依舊緊皺,被困在人類身體里的煩悶是一方面,之后要做的事是另一方面。
他現在就要去見一些人,或者說,去和一個勢力接觸。
之前他通過陳嵐和那勢力有過聯系,對方態度很積極,這次得到王謝的身體后,他們很快就約定了個聯系的地點。
這個被父親和方舟共同妖魔化很久的勢力在西區隱藏得很好,所有的消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像是一片籠罩在戰場上的迷霧,方舟從未正面對上過他們,每次有組織的騷亂背后卻總籠罩著一片屬于他們的陰影,揮之不去。
他們是否有足夠實力、是否會按正常的邏輯行事全都是未知的,如果不是抱著對方舟的仇恨、抱著押上一切的決心,星輝不會找上他們。
“少爺,到了?!?/p>
他睜開眼,看向車窗外金碧輝煌的大賭場,和被賭場擠到邊邊角角的破敗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