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再怎么裝潢，用了多少昂貴的建材，門口保安看起來多么氣勢凌人，也無法掩蓋它由內至外張揚的腐敗氣息。

星輝看到那扇恨不得鍍上一層金粉的大門，腦子里瞬間冒出兩個數據：西區超過九成的人，溫飽無法保證；五年來，西區的人口一直在減少，從來沒有增長過。

他沉默地穿過對他鞠躬行禮的門童和帶著諂媚笑容迎來的經理，直奔電梯。

一路過來，星輝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跟在他身邊的保鏢也就跟著端了一路的表情。直到把這個祖宗送進休息室，得到吩咐關門，保鏢的臉才放松地垮下來，抬胳膊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

“怎么回事，以前都沒這么嚇人過，跟tm換了個人似的。”

保鏢沒想過自己一語成讖的可能，往門口一戳，開始發呆——少爺要休息，得守著不讓任何人進門。

休息室里，星輝快速清理了這具身體表面累積的臟污，披上浴袍。他沒有去奢華舒適的大床上，而是來到整潔得沒有多少人氣的辦公區，翻書柜里的資料——全部分門別類放得整整齊齊，可惜完全沒有翻動的痕跡。

想想也是，王謝怎么可能管過事，全部交給手底下的人去了。星輝大概掃過，抽出幾本感興趣的，坐在書桌后仔細翻看。

時間無聲流逝，之前約定好的會面時間到了。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星輝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有暗紋的黑色馬甲和筆挺長褲，戴著金邊眼鏡，黑發整齊后梳，氣質干練的青年男人。

這男人看向他時目光有一瞬間的驚愕，但是很快平靜下來，轉身將門帶上。沒有了那種諂媚油滑的氣質，青年男子和剛才在門口迎上來時的形象判若兩人，以至于星輝特意回憶了一下才確認。

真的是至尊場的經理。

怪不得要約到至尊場見面，王家名下一個賭場的經理，居然是那個神秘勢力的人？他們對西區的滲透有多深？

星輝正好拿了一本人事材料，他唰唰翻到這個人的資料：

杜遠，三十二歲，末世前是會計，后來因為會做生意被吸納進王家，分配到了王家少爺手底下管理產業。

啪，星輝把手里的材料扔回桌面，向后一靠，看向這個資料毫無問題的人。不過現在也不能排除這經理誤入的可能，他選擇先問問。

“我說過，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杜遠禮貌地笑了笑。

“您不是至尊場的老板，說的話自然不算數?！?/p>

休息室內安靜了兩秒，星輝同樣笑了起來，伸手指向附近會客用的沙發：

“坐。”

對方眼力不錯，也不知道在門口就看出來，還是現在才看出來自己并不是王謝。

會客的茶幾上，茶具一應俱全，星輝的目光隨著杜遠移過去，掃到水壺，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點渴了，需要補充水分。

他在杜遠有點疑惑的神情里起身過去，坐在長沙發上，自己打開熱水壺的電源，隨口問道：

“我聽說西區沒有貨幣，但是各個賭場的籌碼價值能做到相對穩定?！?/p>

杜遠雙手交叉，手指絞在一起，顯得有些不太習慣和“王謝”討論這種問題，但還是認真回答。

“曾經有過貨幣，是方舟發行的，后來方舟投放的物資越來越少，錢卻越發越多，換不到東西的錢沒人用，西區進入了以物易物的階段。籌碼的價格來自于大家的共識，”

說到這里，他語氣有些感慨。

“其實無論定價多少都無所謂，有些人玩多少都能靠和各家的關系協調，剩下的人么，一定會輸掉身上最后一點價值?！?/p>

在我面前抱怨什么，你們人類不是習慣了贏家通吃這種默認的潛規則？講得這么冠冕堂皇，想定下什么基調，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星輝觀察杜遠沒什么波瀾的表情，心中已經生出煩躁。

他和這個勢力接觸，一是為了多條信息渠道，二是更快地攪亂秩序。

在西區活躍的主要勢力里，方舟是絕對想維穩的；礦區次之，無論是什么礦區，他們在長久的競爭中已經形成平衡，投靠別的勢力偏安一隅的傾向都大于自己賭一把謀大事的傾向；異能者幫派或許想要改變，但他們本來就不算強大，或許會因為考慮自己的利益而束手束腳、多方忍讓。異能者幫派的話事人登辰，就是一個很能忍的人。

只有這個外來的、神秘的勢力，西區的混亂就等價于他們的利益，在破壞秩序上一定最積極。果不其然，他們已經在滲透西區的其他勢力了，王家賭場的釘子敢暴露出來，隱藏的肯定更多。

有這樣的基礎，他們確實有用話術掂量合作者的底氣。

沸水的嘶鳴暫時打斷了對話，星輝輕哼了一聲，給自己倒了半杯水，心不在焉地湊到嘴邊，又迅速將杯子挪遠了。

他放下絕熱效果不錯的茶杯，平靜地看向杜遠，根本不順著他的引導：

“所以呢，你們做了什么？”

水壺里的沸騰已經停止，偌大的休息室里只剩下杜遠的呼吸聲。他在星輝的等待中笑了起來，伸手入懷，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紙，放在桌上平展開。

長方形，材質較為堅韌，圖案印刷規整，都在中間偏左的地方寫了兩個顯眼的大字，單位有分、角、圓三種。隨著面額增大，尺寸依次增大，有的使用痕跡明顯，陳舊的臟污將紙張浸潤得發黃起皺，有的依舊簇新。

“這是我們的貨幣?！?/p>

星輝看著那些錢，嘴角揚起。

一個擁有隱藏身份的賭場經理，都大搖大擺地在口袋里揣了這么多貨幣，可想而知這些東西在西區流通的范圍有多廣，并且上下都默認了。

伴隨著貨幣一同流入的，必然是等量的物資，否則很難在貨幣崩潰過一次的地方重新建立信用。

“以前見過分幣，都是拿來疊菠蘿的。

“在周圍的無人區里，你們已經有了穩定的通道嗎？”

杜遠點頭，補充道：

“是的，能完成通道這樣危險的項目，離不開西區人民的支持，他們活得非常痛苦，改變現狀的愿望非常強烈。”

西區人民？

奇怪的用詞讓星輝眉頭擰起，他知道這個勢力和異能者幫派，乃至一些礦區必然有一定合作，可他們居然沒有把這些勢力作為主體，而是在說“西區人民”。

雖說圍繞著西區外圍的無人區充斥著瘴氣、可怕的地形和變異生物，在這種環境下打通一條通往外界的道路，付出最多、犧牲最多的一定是普通人。可如果這些普通人的死亡能有半點意義，方舟也不至于成為方舟，在背叛所有人后，孤傲地高居天高海遠的海島，往大陸添上一重又一重的血債。

這個勢力的人顯然不是自己弟弟那樣的蠢貨，那就只能說明，用普通人當借口的他們所圖甚重，不僅要利益，還要名聲。

他們想用普通人當借口，給自己的勢力塑造一個正義的形象？那好，他們從此以后最好堅守普通人的正義，從此和方舟為敵，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就像自己一樣！

“非常好，”星輝坐直了身體，目光里有了些生動的情緒，“所以你們幫助不少人逃離了西區？”

看見眼前的“王謝”突然被調動起情緒，杜遠莫名感受到了鼓勵，說得很是順暢：

“不，大多數人留了下來，因為我們最終的目標……是讓西區擺脫方舟的控制，讓所有人過上正常的生活。他們也確實在很多工作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聽著天方夜譚一樣的目標，星輝重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溫水，平復下自己心中翻涌的恨意。

“說得真好聽，”他的神情帶上明顯的嘲諷，隨后收斂于一個冷淡的笑容，“無論如何，你們已經為西區人民做到了那么多，目前在西區還有什么困難嗎？我可以幫你們一把。”

杜遠愣了一下，他自然聽出對方把自己的話當冠冕堂皇的借口，而不是真心，不過他沒有辯駁的意思：

“我們有足夠的準備，眼前的困難都是可以隨著時間轉化、解決的。這次我們帶著誠意來接觸，主要是增進了解……”

“時間？沒有什么時間了?！睂γ孢€要打官腔，星輝直接起身，做出談話馬上結束的姿態，“以你們的手段，應該不會不了解我?！?/p>

杜遠沒跟著起身，沉默一會，再開口時顯得直白了一些：

“根據得到的資料，你是方舟陣法核心之一，名為星輝，為了贖罪，主要是贖弟弟星圖犯下的罪，來西區進行一項計劃。

“但是你一落地，就控制了看押你的所有人，讓他們昏迷至今。所以我們認為，你對方舟非常不滿，可以接觸，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在能力范圍內提供幫助?！?/p>

“王謝”的身體在話語中逐漸緊繃，胸口起伏愈發劇烈，浴袍沒有遮掩的皮膚上，黯淡的白色光斑閃爍，如同因炸起電火花而照亮的一片片線路。他身上彌漫出一種壓迫感，不是心理上的錯覺，而是皮膚、肌肉等身體組織實實在在感受到的壓力。

杜遠終于起身，剛想要遠離，對面卻開了口，異常也穩定下來，不再惡化：

“你們不清楚我需要進行的計劃是什么？”

雖然對面的人身上還在失控一般閃爍電火花，但壓迫感已經減輕很多。杜遠剎住后退的腳步，誠懇搖頭。

“涉及異能者的任務，那些看押你的人估計自己都不清楚，更別說普通船員。我們只知道其他的，主要是修改礦區規劃，重新制定補貼標準，簡單來說，關閉一些位于地質災害點的礦區，搬遷職工安置區?！?/p>

地質災害點？他們會好心在乎這個？

星輝捏緊拳頭，思緒還沒有從剛剛被勾起的回憶中完全平復，強烈的疑惑卻壓過了恨意，尤其他才發現西區地下有大量“炸彈”的情況下。

“具體哪些地方搬遷？”

“……我們會盡快弄明白，到時候怎么聯絡你？”杜遠一直注意著對面的神情，被從未有過的凝重神態嚇到。

“我還要用一段時間這具身體，你可以直接過來?！?/p>

星輝終于收斂好所有異常，沉著表情，正要離開會客區。他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腳步，看向還在原地的杜遠。

“差點忘了，我的任務內容，是在西區待命，下一步會有人通知我。如果那人還有膽子來，我可以把他交給你們處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