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過去了將近30年，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凱叔的樣子，當時的他應該是三十多歲吧，說不上奇丑無比吧，但是真的不好看。記憶中他不是長亂的爆炸頭就是亮晃晃的光頭，坑坑洼洼的大餅臉上胡子拉茬，三角眼周邊布滿了各種紋路，一說話那口大黃牙關不住嘴里的泡沫，還是帶著味的。他跟人說話也是磕磕巴巴，一臉憨笑的。衣服不是這里一塊污漬就是那里一個小破洞，解放鞋里面感覺都可以出漿了的那種，不管有沒有鞋幫，他都是當拖鞋穿。都說不能以貌取人，可是他的樣子就是他生活各種的體現，懶散、邋遢、貧窮、傻樂。

可想而知，十里八鄉的姑娘自然沒有哪家是看得上他的。聽村里人說他也做好了這輩子當五保戶的準備，一個人在家種點田，養點雞鴨，也倒是愜意自在。他這樣的人物除了讓村里人取笑供樂時，才會出現在大家的嘴里，平時是遇見都避而不及的邋遢單身漢，在村里至少算是個半透明人吧。

有天放學回家，村頭坪里聚集了一群婆婆媽媽，邊嗑瓜子邊大聲聊著什么，我媽也是坐在人群里邊織毛衣邊說笑著。我回家丟下書包，跑到坪里挨著我媽坐下，從華姨手里抓過一把瓜子磕起來。原來村里發生了一件大事，凱叔出去打工半年時間，領回來了一個高挑漂亮的外地姑娘，說是要結婚辦酒。嘿嘿，說實話，半年沒見到凱叔，不是今天大家說起，我壓根不知道他居然外出打工了。

聽她們那么一說，我那顆好奇的心就控制不住雙腳，拔腿就朝凱叔家跑，我倒要看看他帶了個什么樣的媳婦回家過日子。

有點破爛、狹小的土磚房里，坐滿了他的親戚，以前臟且亂的屋子，今天倒是打掃得干凈整潔，雖然破舊卻不失純樸。

人太多我也沒直接進屋，只是在窗戶那里搜索著凱叔帶回來的媳婦。我一個個看過去，他縣城來的那個姑母坐在桌子邊的長木板凳上，穿著打扮和發型，一看就與村里人有不同，別的不說，那大紅唇子深深的刻在了年幼的我的腦海中。坐在桌子上位的是凱叔他爸楊老先生。他爸是一個老教師先生，發白的胡須，瘦削深凹的臉頰帶著慈祥的微笑，顯得有那么幾分清風道骨，不是熟悉他的人，肯定不知道這老頭是個嗜賭如命的人，據說他老婆在家生病臨死時想叮囑他幾句，可是他還在牌桌上不管不顧，直到輸光借來給他老婆治病的錢才回家。坐在老頭桌子對面的是凱叔他哥哥文叔和文嬸，文叔個頭瘦小，皮膚黝黑，三角眼周圍也是掛滿了各種紋路，胡須刮得挺干凈，頭發也是整得很利索，文叔穿著雖然打補丁的白襯衫，但是很干凈，看上去比凱叔要精神幾分，略顯年輕，之前我一直以為凱叔是哥哥呢。文嬸是外地媳婦，別看她一米四的個頭，做起事來和吵起架來，那氣勢不輸一米八。文叔結了婚后就和凱叔他們分家單過了，文嬸操持家務，勤勞耕作，又安排文叔把之前學的木匠手藝亮出來，十里八鄉的幫著招攬木匠活，硬是在短短幾年時間里，把分到的兩間破爛土坯房換成了四間紅磚房，這小日子過得挺不錯。不過不管凱叔和楊老先生他們過得多么艱難，文嬸是絕對不準文叔幫助和搭理的，加上文嬸又牢牢的把控著家里的財政大權，除了過年讓拿點錢給楊老先生，平時感覺他們就是兩米之隔的鄰里關系而已。據說文嬸一直有件事情耿耿于懷，因為連生了三個女兒，她和別人吵架被人罵沒有接種人時，張牙舞爪的她會略顯底氣不足，如果不是計劃生育抓得緊，經濟壓力大，我想她定會要生到有兒子為止。

坐在屋子角落里長凳上的就是凱叔和一個我沒見過的女人。今天的凱叔雖然穿著一身他姑父穿不了的不合身的舊西裝，但是整體還是顯得精神矍鑠，可能是人們常說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平整的板寸頭，刮了胡子的大餅臉，他不時的看看旁邊的女人不時的咧嘴笑著，以前黃玉米粒的牙齒不知道是不是刷了草木灰，顯得白了好多。

至于他旁邊的那個女人，也就是后來的凱嬸。她雖然坐在凳子上，但是她個頭明顯要高出凱叔一個頭，那穿著打扮比凱叔他姑還城里人一些。凱嬸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腳上一雙白色高跟涼鞋，黑色披肩直發，頭頂帶著一個白色蝴蝶發箍。回想起來，她的臉就是我們現在說的巴掌臉吧，白里透紅的臉蛋精致又小巧。細長的眉毛，撲閃撲閃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還有粉紅色的嘴巴，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么與眾不同的人，像西游記里玉兔精那么漂亮的人。凱嬸看得出有些緊張，放在腿上的雙手不時的擰巴著一條粉色格子的手絹，時不時回應著文嬸和凱叔他姑姑的寒暄。對了，凱嬸的聲音很好聽，普通話也很標準，由于聽不懂文嬸的方言，導致好幾次她們的問答都是牛頭不對馬嘴，聽得我們窗戶外和門口的同村人都哄堂大笑。每每這樣，文嬸都會緊緊的拽著凱叔的衣袖，害羞臉紅的低下頭去。